位于阿城南端30里以外有一个渔场村。村子东边横亘一条古代金国修筑的大坝塄子。在村子最后一条街的大坝塄子底下矗立着一座土木结构的房子。房子里面住着一位70多岁的老夫和他的二儿子及一对年轻的小夫妻。他们的分工也是明确的。老夫是看家望门的,老夫的二儿子是到村子里参加集体生产劳动的,小夫妻是在家做豆腐的。他们虽然从辽宁绥中搬来的时间不够长,大约七年。可是,他们家的日子过得像芝麻开花节节高。连续两年,一年娶一房媳妇。由于去年他们家的老三娶了一个大学露子,已经分家单过了。所以,今年在这个长筒屋子里面的小间住的是老四和他的媳妇,当腰大间是老夫和他的二儿子住,大间连着厨房。
原来,这个家里的三儿子是当家的掌柜。他在结婚前、后的一段时间里,一直带领这个家庭成员种菜、打草袋子、做豆腐、栽树,打下了很厚实的家底子。第二年他的四弟也结婚了,因为房子小住不开,他们就分家单过了。他和妻子暂时住在他三妹子家的一个小道闸。其实,他丈人出资准备了盖房子材料,在他们住的老房子后面盖新房子。在他们分家以后,老四就属于这里的当家人了。老四媳妇儿长得也俊,智商还挺高的。老四小两口从他三哥三嫂手中接过了做豆腐的接力棒,负责做豆腐卖豆腐。这家的老夫非常的厚道,他把权利交给老四和老四媳妇之后,就整天喂鸡、鸭、鹅,摘菜、做饭。有时候也给家里的菜地浇浇水。从表面上看,这里的生活跟老三在这里当家过日子时没有什么两样。但是,有一天,老夫找到了正在地里干活的他的三儿子,说:“老三,你二哥有人给提媒了,看来这个家是要分了。”老夫的三儿子一听,把手中的锄头往地下一戳,他激动地说:“好哇,我们哥仨来到东北,真是没白挪窝,真正应验了'人挪活,树挪死’的规律。一年娶一个媳妇不说,我二哥又有希望成家了,你老就高兴吧。”他说完,望着老夫(爹爹)微笑。老夫说:“听起来是个好事,可是,老四媳妇可不是盏省油的灯,她能像你媳妇啥也不要就清身出户吗?再说,你二哥这次要相看的对象可是个寡妇、带两个孩子啊。”老三说:“爹,我看行。寡妇咋了,只要人相当就中。至于分家,老四小两口结婚没拉饥荒,他们有啥不答应的。”爷俩交流过后,老三干完活儿,晚间就去村东头老爹家去串门了。他们家人一般晚间不出门,老四两口子做豆腐睡觉早,老二也总是磨磨蹭蹭地干零活。老夫听戏匣子取乐。
原来,这一家人在辽宁绥中时,有四间大平盖儿砖房,除了种几亩黄土地,还养了十多只羊,栽了一大片树林子。家业很厚实。1974年夏天,老夫的家里去了一个侄女冯艳芝,她是早年念书毕业后在东北阿城定居的。今天她是带着丈夫来探望她的老母亲的,顺便到远枝亲戚家去走一走。她到大爷家一看,家里饭桌上摆着地瓜、玉米粥和大咸菜。一家人围坐在炕桌周围吃得喷香。那时候,老夫的女人还在。冯艳芝不加思索地说:“大爷,大娘,别看你们房子盖得好,可吃的不如黑龙江—阿城农村人伙食好。据我所知,黑龙江农村有个地方叫渔场村,出产大米和养鱼。我丈夫的舅家在那里住。”老三说:“我大哥念沈阳农大,分配在当地农场上班,留在辽宁。我和全家人能不能搬过去落户呢。”冯艳芝说:“我就是有意让你们搬家去那里落户的。我丈夫的的表弟是渔场村当副队长的,只要你们愿意去那里定居,落户的问题我承包了。”
冯艳芝就是这么一句承诺,促成了冯家六口人在1975年迁移到东北黑龙江.阿城.渔场村落了户。他们借助新人落户政策给的宅基地,戳起一座土坯房。在一个鸡蛋几分钱,一根麻花两角钱,一块豆腐两角钱的70年代中期,冯家开起了第一家豆腐房。同时,他们把打稻谷淘汰下的稻草,废物利用。掀起了打草袋子的劳动高超。一家爷几个像是一个临时组织起来的小生产队,老太太做饭、操持家务。带动了村子里的劳动力在业余时间也能发家致富。在他们的财运亨通时,老夫的女人突然得了半身不遂,一个大个子老太太瘫患在炕上,别人籀不动她,老三一边在家里种菜,一边伺候母亲。其他人,三姑娘(那时候她还没有结婚,她的妈妈去世后百天她结的婚)、老四、老二没有耽误干活儿赚钱。老太太在炕上拉屎撒尿患病二年多,都是老三侍奉的。冯老太是带着眷恋离开人世的。之后,她丢下一家老少跑腿子窝棚。老三脾气虽然倔强,却百般孝顺父母。他的母亲在患病、卧床期间,由于三儿子伺候得细致周到,肉皮子始终保持本色,没有长茧。而在他的母亲去世两周年后,他就娶了媳妇。
这天,老夫一边听戏匣子,一边在地下走动。他刚想关窗子,一抬头,瞟见老三进屋子来了。老三说:“爹,二哥还忙啥呢?四弟、弟妹在里屋吗?”
“你二哥刚才在外面弄驴套来着,现在擦黑可能去蹲茅坑了吧。”他说完,朝小里屋方向一拱嘴,示意小儿子和小儿媳在里面。老三小声说:“爹,我们老少两代人开个家庭会议吧,研究、落实一下家里最近的事物。你三儿媳怀孕不方便来,我代表他出席这次家庭会议。你去叫他们小两口过来一下,好吧。”老夫去叫老四和他的媳妇去了。
老四媳妇叫姜九环。她的长相像是一个苏联人。面目上镌刻着一张有红似白的脸、一双小眼睛、高鼻大梁,个头也高。她是来自附近宫家村的人。她不仅长得出众,还会烧一手东北家常菜。她在结婚之前,挑了无数个对象,她都没有瞧上。而她看中冯四会做木匠活,家庭也趁钱。再说,大伯嫂是个大学漏子都嫁到冯家,她一农村靓女也没什么可清高的。所以,她在表姐的介绍下,嫁给了冯四。她出嫁后,家里还剩一个老母亲和一个弟弟。这也是她婚后的牵挂。在姜九环与冯四结婚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她跟冯四起早贪黑地做豆腐,放下了她娇娇女的身量。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们早就有分家的预感。因此,他们便用卖豆腐赊账的方式,暗中捞足了做豆腐的剩余价值。在这次开家庭会议的时候,一家人坐在老爷子和老二住的大屋子里商议家务事。同时,也聊到了可能分家的事宜。老三坐在地中央摆放的方凳子上,他的长相跟他的母亲如出一辙。高个儿,瓜子脸型,薄薄嘴唇,牙齿整齐,就是脸被太阳晒得像地皮色。而且,他的表达能力也随他的母亲出口成章。此时此刻,他平心静气地说:“我们冯家搬到这里还不到七年,就娶了两房媳妇,而且最近二哥也有提亲的,我想这是对我们冯氏家族的肯定与信任。我希望二哥好好考虑考虑答应相亲。”坐在老夫身边的二哥低头不语。老三继续说:“我们哥兄弟四个,大哥在河北山海关成家立业,我们哥仨在东北也打开娶亲之门。相信我和老四双双成家后,二哥也会早日找到情感的归宿。如果二哥相亲涉及到家产,我想我不要分割任何财产,老爹暂时在这里住着,等我新房子盖起来再接他。”老夫听见三儿子说这话,他鼓起勇气说:“我等老二娶上媳妇,我到你大哥那里去。”他的话音一落,老三心想:“大哥是靠着新婚妻子体己钱起家,你去那能行吗,还不得在我这里养老。”正在老三思忖时,姜九环开腔了。她似乎是在讨好三大伯哥。提高嗓门说:“二哥若是娶亲,我们搬出去住,家业都归他。”这个表态像是一声春雷,震撼了在场人的心灵。老三和爹爹担心老四媳妇矫情的事没有发生。全家人就是要等老四两口子说出这句话。由于老四是妻管严,所以,他的妻子姜九环说话就算数。老三从凳子上站起来说:“九环—弟妹说的话,我十分赞同。有了我们哥俩对于家产分配的退出,二哥的个人问题就好解决了。”
一家过日子,十家撩高。冯家娶了两房媳妇后,被村子里的人视为榜样。距离渔场村二里地的三老屯有一个寡妇,名字叫关二丫。她带着两个儿子相依为命地(一个读中学二年级,一个读小学四年级)过了三四年了。关二丫虽然长得小巧玲珑,可什么农活她都会干。她的姐姐一直心疼她自己带孩子太过于劳累。有一天,姐姐对她说:“关二丫,你守寡多年,我没有跟提及让你改嫁的事。可今天我要给你介绍一个对象—冯老二,人家可是头婚。在辽宁时,他家里困难没有娶亲。在东北黑龙江.阿城.渔场村条件好了,又超过了娶年轻姑娘的岁数。我看人家家风好,还能干活儿。你看……”
“姐,我要问问我的孩子们,再做决定。”关二丫嘴上委婉地说,心里却暗自思忖:“人家是头婚,岁数比我小,我要等他亲自托媒人登门提亲才行”。
在冯二家里,老夫也正在给二儿子做思想工作,试图说服二儿子成个家。他长着一对黑眉毛、大眼睛,中等个头。说起话来像是朝着远山在呼唤。他的二儿子、四儿子和三女儿长得都像他,大儿子和三儿子长得像他们的母亲。老夫趁着三儿子给全家人开家庭会的热乎劲儿,躺在炕上对着他的二儿子脸说:“老二,你今年也不小了。都37岁了,有提媒的就应允吧。”老二长着两片厚嘴唇,他把它们慢慢地张开,说:“我不要带两个小子的老娘们,我还得给他们拉帮套。”
“老二,你三弟、四弟人家娶大姑娘,是因为人家年龄相当。他们若是有了孩子,还能回来照顾你吗?趁我活着,你找一个给你做饭和缝缝补补的伴儿,不好吗?再说,我死了也能闭上眼睛。”老夫说。
“爹,你就让我再多考虑几天再做决定吧。”老二说。
这间房子承载了冯家两代人的命运与未来,至于后来结果如何,还是未知数。一家人乍来时,仅仅在侄女冯艳芝的亲属家住了一百多天,就搬过来住新房子了。他们凭着全家人的共同努力,戳起了这座土木结构的房子。里面的布局是三间筒子房,外面他们把房前屋后修成了有浇水渠道的菜园子。在四周用泥土修起了院墙和猪圈、鸡、鸭、鹅架。还在院子外面栽上了上百棵杨树苗子。三弟是当家人,就连他的父亲过去当过队长,现在都听他的。二哥是家里外边最能干活的劳动模范。他同两个小弟比较,语言表达能力不是很强。但是,他样样活计都精干。四弟会木匠活儿,比他的三哥性格好。三妹也参与过新家园的建设。这座房子的添置家具和四周的完善,都凝聚了冯家老少爷们的智慧和汗水。也许冯老太只有干活的命,她没有看到儿子们的娶妻生子和女儿的出嫁,也没有享受到真正的丰衣足食,就离开了人世。在冯老太去世后的第一年,她的三女儿出嫁了。第二年,他的三儿子也有冯艳芝的同事常顺给他提亲了。这一天,常顺借着去双峰乡调研的机会,特意来到渔场村老乡家来拜访。他本来没有想在这里用餐的计划。可一进门,他们的乡音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常顺说:“我是冯艳芝的同事,我们在阿城经常见面,是她把你们介绍给我的。”冯三说:“大哥你好,我堂姐好客,我们也是她给落的户。”接着,常顺说:“我父亲仍然住在绥中老家,我几乎每年都回去一趟探亲。”冯三说:“大哥,就您的年纪而言,你认识我大哥冯俞吗?”“我们在读高中的时候是同学,他考上沈阳农大,我考上哈尔滨师范大学,我被分到阿城三中教学,后来转行当法官的。”
“大哥,就这一层关系,我请你在这里吃中午饭。”冯三说。常顺跟助手互递个眼色,以表情暗示的方式,他们统一了共识后,说:“我同意你的请求,其实我们有专车在门口停着,半个小时就会返回城里用餐的。因为,我们分片包干的‘调查’已经结束,就当在老乡家吃顿午饭吧。”常顺说完,他就跟助手走出屋子,在院子里溜达。冯三开始准备午餐。他让父亲陪着老乡和他的助手说话。自己从自家菜地采了几样黄瓜、西红柿、豆角、大葱、土豆、大辣椒、茄子等蔬菜,又回到屋子里从瓷坛子里捞出咸鸭蛋,在窗户底下的酱缸里捞出咸猪肉,在厨房的框子里拿几个鲜鸡蛋,食材都准备好了。然后,他在电饭锅里淘了三小碗大米,闷上大米饭了。他想:“这位老乡好有家乡人的热情与真实呀,我一定要好好招待,也让堂姐冯艳芝有面子。”冯三没有料到他的贵人就在今日降临,是给他提亲的。
在冯三摆上一桌丰盛的绿色蔬菜(咸鸭蛋、大辣椒炒西红柿、黄瓜拌凉粉、豆角炖猪肉、蒜毫炒鸡蛋、土豆烧茄子、猪肘子肉和红烧肉、花生米和卧鸡蛋)的同时,常顺赞不绝口。他说:“冯艳芝夸奖你们日子过得好,我还不知道有多么的好。今天让我大开眼界。一个小小的农家不用出门买菜,吃自产的肉、蛋、绿色蔬菜就如此的丰盛。而且,屋子里收拾的如此干净,让我刮目相看。实不相瞒,我是根据我妻子的旨意,来给你提亲的。”冯三说:“像我这样的跑腿,有谁能相中我呢?”常顺说:“她还是一个当过民办老师的大学漏子呢。”冯三听了此言,乐得合不拢嘴。
冯三在给自己办完了婚事后,还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四弟也在他的主持下,娶到了百里挑一的女子。这样,这座房子已经承载过两门亲事顺利达成的重任。那么,时间来到了1983年,冯二在父亲和三弟的开导下,同意与关二丫见面了。
关二丫住的小趴趴房就要坍塌了。所以,她想改嫁的心情也是及其迫切的。在她的姐姐—关大丫跟她提起冯二的事过去大约有一个月的时间,冯三亲自找到关大丫。他坐在女主人的屋子里说:“大姐,我来是托你给我二哥介绍一下你的妹妹关二丫的。”关大丫暗想:“这回我妹二丫该同意了吧,人家主动找上门来了。”于是,她说:“我看他俩合适,可是,我妹妹老实,我替她把丑话说到头里。他的两个小子可正在读书要花钱,可不要到时候因为孩子的事,产生矛盾。”冯三站起身来,看着关大丫家墙上贴的两个大胖小子画说:“我二哥喜欢孩子,只要他们两口子感情好,培养两个孩子不是问题。”关大丫说:“那他们在哪住啊?”冯三说:“就在老房子里住,老四两口子搬出来。”关大丫一听,心里像是开了一朵鲜花,美极了。她原来就是这么想的。于是,她说:“这个介绍人我当定了。”
在冯二和关二丫结婚的那天,有人小声嘀咕说:“他们厨房怎么就摆放一个大红柜子呢(是关二丫原来唯一的家当)?像个被移过来的棺材。”因为,冯家没有老婆婆,冯老夫也没有太多的说道。不过,一对新人结婚当天倒是欢欢喜喜的度过。他们像年轻人一样,在外面搭台拜了天地,证婚人是冯霞的老公公林振荣队长主持的。一村子的亲戚朋友都来助阵。关二丫带来的两个儿子当花童。一顿喜酒是必不可少的,冯家哥几个和妯娌及三妹—冯霞夫妻带孩子前来参加祝贺。关二丫的姐姐、外甥一家人和他的哥哥、侄子一家人都来到这里吃喜酒。在冯二与关二丫喜庆的筵席上,冯霞的婆婆说:“这对男女是互相等着来着,二丫身子小,志气大。这回找到冯二可以有个人依靠了。冯二老实巴交的能干活,你们俩互补,日子瞧好发达吧。”冯三说:“我二哥给家里出力最多,我们把房子、家产留给他,也会使他们幸福的。”冯三的话像是一个圣旨,使关二丫像是吃了颗定心丸。她穿戴红袍、面带微笑说:“我和孩子也会对你二哥好。”而在场的众人却都认为,虽然,这所房子现在还姓冯,可在不远的将来就会姓金了。因为,这两个孩子并没有改姓。也就是说,冯家在1975年建造的房子,在经历八年风雨飘摇之后的今天,就要改朝换代了。沉浸在快乐中的一对新人同冯家亲人吃了这顿喜酒后,就要各过个的日子啦。
关二丫个头不高、面白、稍有点儿兜齿儿、一双小眼睛,长相一般。她就是性格温柔讨人喜悦。而她给人的印象是没有棱角。她初婚嫁到三老屯金家是70年代初叶的事。她跟金永山生了两个娃,在农村政策变革后,三老屯的村民可以走出去到外地打工。因此,关二丫的丈夫金永山便跟随三老屯的村民出去打工。头两年他还往家里寄钱。三年后,他就没有了消息。关二丫在家里带着两个孩子靠娘家哥、姐支撑度日。一般农村的重活儿,包括插秧,打稻谷。她就找哥哥、姐姐帮忙扛过去。至于一些家庭修墙垒垛的零活儿,关二丫就自己坚持做。一来二去,家里的草房子被雨浇得走样了。而且,实在是没有办法用稻草披住不漏雨了。关二丫对于她的丈夫离开二三年后的杳无音信,她曾经问过跟他一起打工的工友、并自己也四处找过他无数次,但毫无结果。在关二丫最困难时期,她的姐姐就劝诫说:“二丫,你再找一个后夫同你一起照顾两个孩子长大吧。”关二丫不答应。她说:“金永山也许哪一天会回来,我该怎样面对他呢?”她的姐姐说:“二妹,你报警吧。”关二丫在姐姐的陪伴下报了警。在当地派出所警察的支持下(他们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第十四条),解除了她跟金永山的夫妻关系。这也为关二丫嫁给冯二扫清了障碍。
关二丫在跟冯二结婚前,她过日子仔细得出了名。她除了给两个孩子交五元钱的学费外,剩下他们孩子用的文具、穿戴用品都是她亲手做成的。两个孩子上学都背着她用手工缝制的书包,老大立志读初中才买一个新帆布书包,他们穿的鞋子也都是关二丫纳鞋底、做鞋帮、用线绳缝制的。她的这种性格跟她后来找的冯二的性格如出一折。冯二只会干活赚钱,舍不得花钱。他也许是在等待关二丫的出现,他同关二丫接触后,他认为关二丫这位“女神”才是他的菜。关二丫嫁进冯家门住进了原来冯四两口子住过的小里屋,她的两个孩子住在原来冯二跟老爷子住的大屋子。这个新家成员的组成结构,好像丝毫没有隔阂。村子里的一位刘老太背地里跟冯家三儿媳说:“还是关二丫有福,人家是女的。有‘那块肉’就好使。把冯二‘麻醉’住了不是。”冯三媳妇说:“关二丫也不容易,他们不是谁吃亏,谁占便宜的事。是互相爱慕取暖。”刘老太感觉自己想讨好冯三媳妇没得逞,便没趣地愤愤离去(她就住在冯二东院)。关二丫很快就承担起了做饭、喂猪、打食的家务活。该咋是咋的,两个孩子都很仁义,叔长叔短(他们管冯二叫叔)、爷长爷短地叫个不停。不过,冯老夫在这里仅仅待了一个月左右,就被大儿子儿媳接到山海关养老去了。他不是因为人家关二丫不要他,而是他最适应河北的气侯。
冯四和妻子姜九环分家后住在村子西头刘福家的一个西屋。他们把做豆腐的家什都留给二哥一家人。小两口清身出户。他们打算在村西头挨着养鱼池盖两间砖瓦房,当个养殖专业户。眼下,冯四跟妻子除了种三亩水田、几亩旱田地之外,他还揽些木匠活做。再说,他们做了一年多豆腐,一般都是赊账多(当时没有豆子,记账。)。现在一些陈账还得抽空收取。
在这个小村子一共有三十多户人家,跟姜九环是亲属的人家也很多。因为她的介绍人张老太是村子里的老红人,再加上姜九环嘴能说会道不说,还会做东北家常菜。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的,请她帮忙的人也多。但是,姜九环今年哪也没去帮忙。她集中精力帮助三大伯哥嫂家盖房子做饭。
正赶上盖房子打地基,冯三媳妇住在小姑子家的小道闸,晚间还在邻居家端水,准备第二天做早餐用。不晓得她半夜就觉病。小姑子找来村级接生婆张大脚和她的老婆婆来到三嫂住的小道闸候着。冯三媳妇铺上褥子、放上枕头、躺在上面。她感觉一阵阵肚子疼。富有经验的张大脚说:“已经见红的了。这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叫做红砖铺地,有福。”小屋子里只有两个妇女,冯三媳妇的小姑子和她的丈夫都没有在她跟前。她大约折腾两个多小时,在后半夜零晨12点57分钟,一个长脑袋的男婴降生了。是带着活气。收生婆让冯三媳妇的小姑子拿来洗脸盆子,盛上温水,她把从母腹中刚刚被生出来的、浑身还含有羊水印记的婴孩放在盆子里洗了个澡。在收生婆—张大脚把婴孩洗净、包上介子、放在一块木板上后,屋子里进来了冯三媳妇的丈夫和她的小姑子。冯三找来一把铁镐,刨开屋子地面土层三尺一个圆洞,把婴儿的脐带和“衣”埋在地底下。冯三因此暂时撂下手中的活计,伺候媳妇月子几天。在这几天里,他可经历了冯家救子大战的洗礼。刚刚出生的小男婴不会哭,一只右脚丫子硬。冯三在第二天来看他儿子出生的一名村妇口中得知,他的新生儿得的是板风(医学名称是:先天性硬皮症)。他在她的介绍下,就去河东找了赤脚医生—李凤琴。这位女赤脚医生亲自背着印有红十字的药箱来到渔场村的冯三和媳妇住的小道闸。开出七根大葱掺竹叶熬水洗的偏方,并指导冯三把婴孩放在炕头热乎处躺卧,直到肿胀脚丫消去浮肿为止。赤脚医生—李凤琴还对冯三媳妇说:“坐月子的妇女不要看书,也不要心情忧郁。那样对自己身体恢复不利。你怀孩子时,一定是着凉和情绪不稳定,导致婴孩身体患上疾病。”冯三媳妇感觉她说得有哲理。她想:“结婚五天来月经就怀的小生命,经历分家、筹备盖房子。可不是嘛,情绪波动和环境变化引起的思想打击太大了。所以……”于是,她说:“是的,我会注意的。”其实,这孩子的疾病给这个家庭带来的忧虑与困扰是持续的,他一直伴随着小肠换气和抵抗力低下的疾病度日。冯三还对着他的婴孩说:“爸爸孝敬老的,让服哥兄弟,相信上天会保佑你存活的。”果然,在这孩子刚刚满月,家里就雇了一个杨木匠砍房架子。冯三媳妇抱着小婴孩时,她的小姑子对她说:“三嫂,你让他给你算一卦。他看过‘周易’书、会算卦,可准呢。”冯三媳妇说:“我相信科学,不算挂。我命不好,我自己知道。”她的小姑子说:“你就告诉他你的生日时辰吧。”冯三媳妇住在人家,就得入乡随俗。她道出了自己的生日:1955年12月25日晚间10点钟。杨木匠大高个子,操着一口山东口音,并掐着手指说:“你如果生在半夜11点会比现在有福。那样你就不会干体力活。不过你到50岁以后,一天比一天有福。你会沾你儿子光,他是块料。”冯三媳妇一听,心里思忖:“他纯粹是胡扯,我儿子这么软弱,是否存活都难说,我怎么会沾他的光。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他不用我花钱算卦,就当取乐吧。”这天晚间,杨木匠还给小姑子一家人也算了挂。
冯三媳妇的小姑子冯霞跟她三嫂同岁,这年她27岁。她是在23岁那年结婚的,已经有一个4岁的小男孩,名字叫大庄。一家三口结婚就有房子住。老公公是当队长的林振荣。冯霞家在小道闸外间搭一个锅台,住户冯三两口子的住址面积只有六平方米(一铺炕、一条小屋地、外屋只有锅台大小面积)。冯三夫妇填了一个小婴孩,这孩子整天不见阳光,在这里度过了7个多月的光景。因为她小姑子家一铺南炕也不宽绰。
这孩子一出生就经历了家里盖房子的动乱和医病的坎坎坷坷。他的爸爸一边种地,一边领人盖房子。妈妈在家里带他,一遇家里有人吃饭,还要把他放在小道闸,自己蹬踹玩耍。冯三媳妇也不会烧玉米秸秆。有一天独自带着孩子在家里做饭(菜是冯四媳妇借地方在二大伯子家做),使玉米秸秆燃烧的大火差一点窜到房顶。她急中生智,把在邻里一盆一盆端来、积满大缸里的水,用葫芦瓢舀水浇灭,避免了一场火灾的发生。
冯三家的房子终于在丈人出钱,哥兄弟出力的奋战中,于1981年夏季竣工了。三间砖房(油粘纸盖子)就矗立在渔场村后街东头。同时,冯三花本钱把老四两口子在老屋做豆腐时用的家什盘过来了。一共花六百多块钱人民币(部分赊账,后来还清)。其实,在冯三媳妇生产时,岳母就送来一篮子鸡蛋,一块猪肉,一套小婴孩衣服。并且还在孩子生死未卜的极端困难时期,做为姥姥,她还陪伴小外孙住一个星期。后来得知小外孙存活了,她便在冬季给他做棉袄、棉裤和棉鞋。夏季给缝饭衣和布鞋。因此,冯老三一家人的日子正在呈上升趋势。
固然,冯四两口子也想干大事。他们在三哥担名为他们贷款的形势下,盖起了两间大砖房,承包了生产队的养鱼池。三哥顾全大局,因为他想在他盖房子时,四弟和姜九环在妻子伺候小孩子的情况下,帮助三哥三嫂干活和做饭来着,所以,自己担个名贷款也是应该的。冯三没想到,他这一贷款就是二十多年没有脱了干系。冯四两口子胆子大,在没分家之前,就敢把“赊账”窃为己有。他们承包鱼池,钱没有赚到手就大把消费。在1982年,冯四和姜九环也生了一个儿子。这样,小两口认为他们在冯家的地位是稳固上升的。
大哥冯俞在河北常常给冯三寄海虹干吃,让他补养身体。还告诉他不要劳累过度,造成伤痨病。冯俞本身也正在爬坡,他弃工从商了。在山海关旅游区开起了第一家旅游饭馆。还把老父亲接到身边,两个孩子也都在上学。老冯头愿意去大儿子那里养老也是有大女儿的牵挂。他七个孩子,二女儿早年去世,两个大的姑娘和儿子在关里,四个小一点的儿子和姑娘在关外。
冯老夫满怀欣喜地盼望二儿子娶了一个贤惠的媳妇,而且两口子还很对脾气,他们说话时都脸对脸凝视着传递爱意。因此,作为父亲的他也就放心地去关里大儿子那里养老。的确,冯二比原来精神了,干活儿也更起劲了。冯家原来有的家业(包括毛驴、做豆腐家什,卖钱都归他)房子、房前屋后修的菜地和种植的树,农具等都归冯二。这说明,冯氏家族的和气与抱团取暖是绝无仅有的。关二丫原来的趴趴房子已经倒塌了,那里变成了一片废墟。冯二更有算计,他说:“先用房场种庄稼,如果哪个孩子若是在家务农娶媳妇,就在那里盖新房子。”关二丫乐得合不拢嘴,点头同意冯二的计划。
冯二是家里念书最少的一个孩子,他小学毕业就务农了。不像大哥读到大学毕业,三弟、四弟、三妹他们都读到初中毕业,至少人家都有三番九转。他却只会抱着一条路跑到黑,而且累还不少挨。这也是哥兄弟把家底子都归他的理由。
关二丫到冯二家穿上时髦的红色新衣,立马像是一朵荷花浮在水面上;比原来漂亮多了。
冯二在外面干活回来,穿着也利索了,面目总挂着微笑。他的两个继子也非常懂事,总是等他归家时,再一起吃饭。老大立志个子快撵上他高了,一贯抢着干喂鸡、割猪草的零活。老二也很听话,妈妈—关二丫支溜他挡鸡架门和放桌子、洗碗。他干得非常带劲。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氛围,让别人看不出他们是三个姓氏成员重组的家庭。原来一大家子经营的菜园子,现在也只有关二丫自己在试弄。虽然,冯二不擅长做小买卖,但是,关二丫带着两个儿子在周日可以去附近711市场卖菜。关二丫必定自己带孩子生活多年,历尽了千辛万苦,熬到今日总算有了冯二这座靠山,她也要竭尽全力创造更好的生活。她就像是真正找到了人生爱火一样,自己也被点燃。
当然,冯二把家庭一切的权利都交给她了,她也不会乱花一文钱。冯二没有因为两个继子不是自己的骨血而心怀二意。他继承了冯家的全部家产,她把它交给了关二丫管理。关二丫只想把冯二这个搂钱耙子赚来的钱,装进她管理的装钱匣子。却没有管理好冯二的安全问题。冯二在秋收过后、冬天来临时,揽了一份筛沙子的工作干。这份工作来钱挺快,老板结账一日一利索。而且工作场地就距离冯二家不到半里地。这天,冯三在路上遇见冯二,他还嘱咐扛着铁镐的二哥说:“哥哥,你不要太拼了,天气这么早,你就上工,不要钻到里面刨冻土,危险。”冯二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他想:“三弟尽多管闲事,不到里面刨冻土怎么能挖出好沙子,二丫每天给我做好吃的,我也要天天交上账啊。”但面对三弟的叮嘱,冯二在表面上,他像往常一样笑嘻嘻地说:“没事,我有分寸。”这时,冯三回头看见二哥的背影就像是一个晃晃荡荡的影子,不像往日清晰、步履坚定了。他没有往心里去,就去忙着做自己的活计了。冯二脱掉大衣,扛着铁镐,钻进空洞的足有一房深的砂层里面去掏冻土。然后,再用藏在里面的铁土篮子担到地面上用大筛子过一遍。晚间被来检尺的东家人丈量完土方,按米数发放工钱。这个季节,东北的天气已经很冷了。跟冯二在这里干活的民工都没有他出工早和收工晚。这片村庄自打改革开放以来,就有大坝塄子下边的废旧河套被开发出沙场。老板在哈尔滨有货主来采购沙子,正好给收完庄稼的闲杂人员一个就业的机会。此时,冯二干了一会儿活儿,他把黄大衣脱掉,头上带着顶狗皮帽子,使劲刨冻土层。前几天就有人告诫他:“老二,不要总刨冻土层了,我看有裂文的地皮了。”他没有把别人的话记住,一个劲地刨。在他明显感到沙子流从上面往下淌的时候,他想逃跑,已经来不及了。被裂开的“纹”给夹住了身子。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提前跑出来的工友来找到冯三。冯三火速找到沙场老板。老板调动铲车试图扒开地表层冻土,救出冯二。冯二这时还能用手往上推狗屁帽子和对前来看望他的三弟讲话。他说:“三弟,救我。”冯三哭着说:“二哥,你要挺住啊!你怎么这么傻?我早晨还嘱咐你,你却不听。”冯二说:“我没事,就是渴。”冯三说:“二哥,你挺住,相信铲车会扒开冻土,使你得救。”实际上,冯二整个身体都被土方夹得死死的,就漏一个戴着狗皮帽子的脑袋和两只胳膊。一片像农家大炕大小的土方,足有一房深。光靠一辆铲车就挖掘了一两个钟头才扒出冯二的身体。在冯二被抬到救护车的时候,他已经不省人事了。冯三、冯四哥俩为他做好了输血的准备。而他的死是内脏里的器官心、胆和肺都挤碎了。冯二跟新婚妻子过了不到一年,他就撒手人寰了。他的尸身被运回停放在房山处,他的妻子关二丫和两个继子围在他的头直。大继子立志把草绿色外衣脱下盖住了他的脸。他的身体盖上了新褥单子。冯霞的公公林振荣也亲临现场,他说:“老二苦干了一辈子,死在外面,自己的家都不能进屋。人活着看来不要太拼命干活。”冯三主持二哥的治丧后事。他让冯四联系沙场老板赔偿问题,招呼关二丫拿出钱给二哥买装老衣服和棺材。至于下葬的事宜,队长林振荣答应他可以埋在大河套边的一块空地。关二丫也不好受,她看上去像是个被霜打过的蔫巴秧苗。一扫她跟冯二过日子时的荣光。她跟孩子们刚刚迎来的好日子,又被冯二的死打碎了。但她要比鲁迅笔下的祥林嫂要幸运,她有两个儿子,而且得到了冯二生前的爱和他的全部家产。必定冯俞、冯三、冯四不会跟她计较冯家的产业。冯二爱她一回,就当是他送给她的礼物。冯家是宽容和大气的家族,村民们的眼睛却是雪亮的。又是他们东邻老刘太太说:“人不能太小气了,人家老冯家一辈子干出来的家业,你关二丫都独吞了,老爷子走也不掏‘两个’钱给老冯头压兜。”恰恰在这老刘太太说话不到一年,关二丫得急病也一命呜呼,她撇下两个儿子继承了冯家的产业,也就是先头说的冯家盖的房子姓了八年冯后,就变成金家的产业了。
冯二的死,始终没有告诉冯老夫,他在1983年从东北离开的那次,就是他跟他的二儿子永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