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哥的爱情

　    一

黑哥干了大半辈子泥瓦匠。五十六岁这一年，大病一场。出院后的黑哥在家休养了三个月。

邻居老王介绍他去做小区保安。挣钱不多，但活儿轻快。黑哥到保安公司面试后，培训了几天，穿上保安服，被分配到齐城的凤凰城小区。

黑哥上班的第二天，遇上一位中年妇女，她面容姣好，一双丹凤眼，虽然两鬓白发隐现，却风韵犹存。黑哥看她的模样，既熟悉，又有些陌生。

那个女人却径直走到黑哥面前，微笑着叫了一声：“黑哥！”

黑哥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轻声问：“你是？”

那女人忍不住扬起手臂拍了黑哥的肩膀，“黑哥，你连白梅都认不出了吗？”“你是白梅？”黑哥的脸色红润起来，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眼睛里噙满泪水。

二

黑哥与白梅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久久不能分开，似乎彼此都怕失去对方。

黑哥记忆的闸门打开，又回到那青春年少的岁月。

黑哥初中毕业后回乡劳动，进了村里的建筑队。十七岁的黑哥首先干的是小工，搬砖上灰搭脚手架。白梅也在建筑队，也是小工。哪个少女不善怀春？那个小伙不善钟情？两个年轻人在一起朝夕相处，碰出了爱情的火花。

黑哥看白梅，越看越漂亮，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白梅看黑哥，英俊潇洒。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放工后，他们来到淄河岸边的老柳树下相会。悄悄话儿说不够。

清清的淄河水，在月色下波光粼粼。两个年轻人拥抱在一起，月亮透过柳树枝丫的缝隙，偷窥一对幸福的人儿。

三

白梅的父母听说她与黑哥的恋情之后，大动干戈。

白梅被锁在一间小屋里，不让再去建筑队干活，更不让去和黑哥约会。

黑哥急得满嘴燎泡，嗓子生疼，说不出话来。

黑哥全家是从山区搬来的移民，只因家乡修建水库，才背井离乡，来到齐城落户。黑哥的母亲常年有病，父亲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下面还有两个妹妹，一家人过着困窘的生活。

白梅的父母，一是对移民有偏见，二是怕女儿跟了黑哥受穷。

黑老汉看着儿子一天一天着急上火日渐消瘦，又无计可施。他狠狠地抽一口旱烟，说：“门不当户不对，强扭的瓜不甜，死了那份心吧！等日子过好了，我去找王媒婆给你说个媳妇！”

黑哥说，别的女人我不娶，今辈子就娶白梅。

黑老汉长叹一声：“听天由命吧，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四

白家父母很快托人给白梅找了一家好人家。

这家姓吴，吴家父亲是退休的煤矿工人。儿子接了父亲的班，也成了煤矿工人。村里人习惯把父亲叫老吴，把儿子叫小吴。

白家父母软硬兼施恩威并用，白梅只得屈服了。她哭了三天三夜，红肿着眼睛，同意了这门亲事。但她的心里，还是黑哥。

黑哥一气之下，跟着桓台的建筑队南下深圳，一连三年都没回来。

第四年，黑哥从深圳回来了，此时他已经是一名出色的建筑工匠，砌砖抹灰，贴瓷砖，他样样行。他把自家土屋拆了，建起了五间大瓦房。

上梁的鞭炮声噼里啪啦畅快淋漓，黑老汉浑浊的老眼里激动地闪出了泪花。

五

黑家上梁大吉的时候，那边白家正紧锣密鼓地张罗着嫁闺女。

白梅骑着金鹿自行车进城去置办嫁妆。黑哥到县城的木器厂定做新房子的门窗。两个人在西关的淄河大桥相遇了。

白梅的眼睛里只有黑哥，黑哥的眼睛里只有白梅。两个人扔下自行车，奔跑着拥抱在一起。

“黑哥，我想你！”白梅的泪水打湿了黑哥的衣衫。

“白梅，我爱你！”黑哥紧紧地抱住白梅。

那是一个秋天的黄昏，天高云淡。路旁的玉米地是天然的青纱帐，西天的夕阳红透了半边天。

黑哥不再顾及什么，他勇敢地抱起心爱的人儿走进青纱帐。

六

白梅说：“黑哥，我不再欠你的情。”

黑哥说：“白梅，来生，我娶你！”

两个人从此一别，就是三十多年。

黑哥直到二十五岁，经媒婆牵线，娶了一个比自己大五岁的老婆。

这个黑嫂是那种憨女人，庄稼地里的活不会干，整天就是憨憨地笑。

黑嫂给黑哥生下一对儿女。女儿像黑嫂，也是啥也不会干，整天憨憨地笑。

憨女子一样嫁人，黑哥的女儿嫁到了南乡，早已是两个孩子的妈妈。

黑哥那小子像黑哥，高个子，很帅气。十八岁就参军入伍，当了消防兵。黑哥一直为儿子自豪。

令人痛心的是，再一次扑救大火中，黑小子英勇牺牲。

憨憨的黑嫂此时痛心疾首，哭一阵子，喊一阵子，终于疯了。

黑嫂的尸体是在淄河的深水区找到的。疯了的黑嫂到处乱跑，掉进了水流湍急的淄河，结束了六十岁的生命。

痛失爱子，又丧发妻，巨大的打击之下，黑哥病倒住院。

住院的日子里，他想了很多很多。半生风雨，半生劳作，酸甜苦辣，冷暖自知。

七

其实白梅嫁给小吴以后，也并不顺当。

当初那个领退休金的老吴，没过几年，就因煤气中毒驾鹤西去。

小吴在煤矿上工作，总是聚少离多。偏偏小吴在退休的前一年在井下遭遇了事故，经抢救无效亡故了。

白梅就一个儿子，远在上海的高校里教书。她到上海住了半年，就回来了。上海阴冷潮湿的气候她受不了，孙子亲家照看得很好，她也帮不上忙。她更想过自己清静自在的日子。

八

自从在凤凰城小区门口遇上黑哥，白梅埋藏在心底几十年的爱之火焰又复燃了。她一定要抓住这次机遇，再也不能让黑哥跑掉。她不祈求来世，只愿过好余生。在她孤苦寂寞的时候，黑哥仿佛是一束温暖明亮的光，照进了她的生活。她中午做好饭去给黑哥送，晚上做好饭去叫黑哥回家吃。

黑哥自从见到白梅之后，更注重自己的形象了。他隔个十天半个月就理一次发，每天都洗澡，胡须更是刮得一干二净。脚步也轻盈起来。他那大病初愈的憔悴样子已经不复存在。黑哥的脸上出现了久违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