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账本，城里的卡

乡下的账本，城里的卡

李玉军

久居乡村，一个账本里，有许多亲情，也有许多无奈。我在村里开个诊所，一个账本记着数年的陈账，直到我离开村子，到外面去讨生活，也没有要齐。最后，妻说，咱不要了，干啥买卖也有死账烂账。这倒确实不假，开代销点的，卖豆腐的，卖馒头的，卖化肥农药的，总之，在乡村，做的都是熟人生意，一张脸就是信用卡，记账成为常事。但因为记账引起的纠纷太多太多。生意人偶尔凑到一起，往往大倒苦水。

乡村诊所，无论白天黑夜还是刮风下雨，有求必应。但很少当场支现钱，乡亲们总是说：“你先记着，啥时候病好了，咱一起算。”结果是拖到年关，大多数人会还，总有一小部分人，既不还账，也不打个招呼，估摸着家里出了灾祸的自然不能登门要账。顺风顺水，小日子很滋润的，就要登门要一下。“你看，过大年了，我估摸着你正忙年呢，这么点小账，不麻烦你跑趟腿，我就亲自来了。”要账的赔上笑脸，仿佛去人家家里借钱似的。主人一拍大腿，“哎呀，李医生，我咋把这事忘了呢，抱歉！老婆，快，给李医生拿上钱！”这是皆大欢喜的局面。另一种情况是，进了家门，赔了小心，说：“你家某年某月某日，欠了个什么账，具体是个什么病症，打的啥针，吃的啥药，过年了，我来看能结了吗？”“哎呀，我不是已经还了吗，你怎么又来要？”“你这个帐一直没还，治好了病就没见过你，你再想想。”碰到这情况，心情自然不爽，账先放着，年先过。闷闷不乐回到家，正逢一乡亲提了两瓶酒来了，“李医生，欠你的账今年还不了了，屋漏偏逢连阴雨，事都挤在一块了，来年挣了钱，先还你！”“我明白，所以没去你家，我就知道你是那种爽快人，账别挂在心上，先过个好年，酒我留下了，朋友给了两条好烟，你拿上一条！”送出大门外，心里很痛快。

这个帐本生意，实在难做，药品急缺了，药材公司不赊账。那时，家里的粮食卖了，用来进了药。蔬菜大棚里的菜卖了，用来进了药。一个人周济着全村人。

后来，到了镇上开诊所，就不一样了。来看病的都是四邻八乡的，过路的，生人买卖不赊账，不设账本。感觉轻松了许多。

数年之后，进城到一家中医养生机构上班，见到的则是另一种生意场。顾客进门，“姐，你好，我们店里有六十元体验卡，有百元体验卡，你看好哪个？”顾客买卡消费。调理完身体，“姐，我们店双十一推出优惠政策，冲卡实惠多多，冲一千赠两百，冲三千赠六百，冲五千赠一千，冲一万赠一万。”有意向的顾客就会把钱打进店里的账户，慢慢来消费。与账本相反，所有的会员顾客都向店里投了钱。而且很多生意都是一个模式，理发店卖卡，美容店卖卡，健身房卖卡，商场卖卡。当然，卷着钱溜之大吉的店主已经不是新鲜事，卖卡的仍然在卖，买卡的仍然在买。

乡下诊所，与其说是一个小生意，倒不如说是一种慈善。善门难开，善门难闭。城里的生意，是真正的生意，有钱，就有微笑，有优质的服务，没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有钱也看病，没钱也看病，账本里有乡下人的纯朴和善良，只是有人不知道珍惜。有钱你是大爷，没钱咱俩互不相干，这是市场经济，城里人有城里人的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