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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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军
一
在山东临淄，淄水如黄河长江般存在。淄水就是临淄人的母亲河。“淄江钓罢归来晚，西寺楼头听晓钟。”淄江是临淄八大景之一。
河西村就在淄水西岸。如今的淄水两岸修建了柏油马路，河东为淄江东路，河西是淄江西路。路旁杨柳成行，玫瑰成片，桃园相连，号称“十里玫瑰谷，千亩桃花园。”
两条水泥路从淄江西路通往河西村。北边的一条水泥路直通到村中央的老槐树底下。几百年的古槐，根深叶茂，早已成仙。树下石桌，初一，十五，香火不断。南边的一条水泥路，通往河西村的村口，可以抵达新建的高铁站。
每每天气晴好的日子，有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和一位老大爷，在淄江西路上缓缓行走。一边走，一边聊天，聊到尽兴时，还会笑声爽朗，满脸菊花绽放。
二
那位大爷，名字叫李春生。那位老太太，名字叫张秀华。
小时候，他们两家是邻居，整天在一起玩耍。一起跳绳，一起在老槐树底下拍着手唱儿歌，一起在淄水河里摸鱼抓虾，一起在河边的柳林里找知了猴，真是形影相随。
后来，到了十几岁，他们一起出村上学，都是一路作伴，出双入对。两人共用一把雨伞，天上一声惊雷，地上的秀华一个战栗之后紧紧抱住身边的春生。当松开的时候，秀气的小脸上泛出羞涩的红晕。而李春生早已习以为常。有时也搞个恶作剧，两人一起上完晚自习，回家的路上，夜幕下春生突然大喊:“有鬼！”秀华受惊吓之后，小心脏突突直跳，也会象不会游泳的人掉进淄水河里一样，把春生当作救命稻草紧抱起来。几分钟后，秀华松开双臂，才醒悟是春生故意吓唬她，就会攥紧小拳头捶打春生的肩背，嘴里喊着:“你坏，你坏！”春生哈哈大笑起来。
村上的人，都以为这两个孩子长大后会是美满的一对。
三
一场史无前例的风暴席卷了村子的角角落落。大街小巷，墙上到处贴满了标语和大字报。老槐树上的大喇叭每天都传达着最高指示。
在一场“忆苦思甜”大会之后，张秀华的父亲以“地主羔子阶级敌人”的罪名被捆绑起来，头上戴上纸糊的高帽子。村民们高喊着:“打倒地主阶级！”批斗会过后，张秀华的父亲被倒立着拉上房梁，红卫兵小将们用皮鞭无情地抽打这个阶级敌人，一直到凌晨四点才放下来。
血肉模糊的老张挣扎着回到家里，找到做豆腐用的卤水，端起瓷坛子，痛饮一顿。天明的时候，家人们在柴房发现老张冰冷僵硬的尸体。张妻嚎啕大哭，肝胆俱裂，痛不欲生。半年之后，不堪重击也追随丈夫西去。
从此，老张家只有秀华与年迈的奶奶相依为命。
李家本是贫农出身，又是烈属，李春生的爷爷是鼎鼎大名的抗日英雄，春生可谓根正苗红。村里照顾烈属子弟，推荐春生到镇上读高中。读完高中的李春生，穿上军装，光荣入伍，成为一名守卫边疆的解放军战士。
四
入伍后的李春生，与身在家乡的张秀华，天南地北鸿雁传书，字里行间互诉衷肠。但在第二年，李春生准备入党的时候，组织领导找他谈话，外调发现，他有一个地主阶级女友。领导明确表示:要入党，就必须坚决与地主阶级划清界线。李春生于无人之处大哭一场，选择了入党。从此，他与张秀华之间，再无只字片言。
张秀华得知事情的真相后，为春生能够在部队里入党而高兴，心里却难以割舍对他那份深深的爱恋。
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无论媒婆怎样巧舌如簧，张秀华始终一言不发，在她心里，只有她的春生哥。
五
李春生当兵三年，退伍后回到本镇，被安排到供销社工作。
张秀华一直看管生产队的菜园子。全生产队的社员吃菜就靠她种的二亩菜园。黄瓜辣椒茄子西红柿，各种时令蔬菜样样俱全。
那是一个夏天的晌午，天气闷热，几声惊雷过后，暴雨倾盆而下。在菜园里劳作的张秀华赶紧跑进地头的护园小屋避雨。中午骑自行车回家吃饭的李春生，此时也在寻找避雨之处，慌乱中，他发现了路边的护园小屋。他把自行车扔在路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进来。
相爱的两个人，四目相对，心跳加快，张开双臂，坦露出炽热的胸怀，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春生哥，你不要我了吗？”秀华抚摸着春生结实的脊背，柔情似水。
“秀华，我怎么会不想你，只是我要了你，就不能入党，就不会安排工作。我也没有办法呀！”春生附在秀华的耳朵上，无奈地说。
两个人如胶似漆，难舍难分。
秀华颤抖着说:“春生哥，我想要你一次。”
春生点点头，嘴里“嗯嗯”地答应着。面对心爱的人儿，他已经顾不了太多。
两个有情人在这个看护菜园的小屋里，在滂沱雨幕的掩护下，把自已交给了对方。
春生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幸福与美妙，而秀华更是享受到了人世间无与伦比的欢乐。她感受到了春生那公牛一般的磅礴力量，那酣畅淋漓的彼此拥有让她禁不住喊出声来。
俗语说，大雨下不多时。雨停以后，平静下来的张秀华对春生说:“你走吧！放心，我不会拖累你的！”
六
没想到，春生与秀华那仅有一次的护园小屋野合，居然成就了一个幼小的生命。
秀华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了。不断恶心呕吐。最初秀华还想打掉他，但转念一想，如果生下孩子，不正好为老张家顶门立户吗？况且，那是她与心上人的爱情结晶。如果有人问起来，就说自已夜间走路遭遇了蒙面歹人的强暴。
十个月以后，张秀华的儿子呱呱坠地，母子平安，取名张雨来。
两年以后，雨来已经在菜园里奔跑着奶声奶气地叫娘了。
老张家因为有了雨来，在艰难的日子里，多了一些欢声笑语。
春生有时也偷偷地给予母子一些帮助，但倔强的张秀华一概拒绝，她怕影响春生的工作和家庭，她也相信，凭自己的勤劳，完全可以把雨来养大。
七
李春生在供销社工作一年后，单位领导给他介绍了一位小学女教师做媳妇。供销社与镇小学相隔不远，两个人很快熟识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两个人把供销社的宿舍装扮成新房，在镇上安了小家。
两年后，李春生家里添了一个宝贝女儿，小名甜甜。两口子把甜甜视为掌上明珠。
八
雨来五岁的时候，满大街跑着玩。他长得虎头虎脑，象极了春生小时候的样子。
雨来在街上见到春生，就喊大爷。秀华则喊春生哥。
那是一个秋天，春生回家探望父母。在街上正好遇见雨来母子。他从皮包里摸出好吃的糖果送给雨来，雨来高兴地说声谢谢大爷。
秀华眸子里有一种渴望，说:“待会儿，到我家里来吃饭吧！我给你包水饺！”
春生回家见过二老，推说有事，出门来到相邻而居的秀华家里。
秀华已经吩咐奶奶带着雨来到村里的老槐树底下玩耍去了。
“春生哥，我找你来，是想让你帮个忙！”秀华满脸潮红，怯怯地说。
“有困难，你就说！”春生爽快地答道。
秀华说:“你看雨来已经五岁多了，我想给他要个弟弟或者妹妹做伴！”
春生一下子懵了。他为秀华的胆大而震惊。
他说，你上次生雨来说遭遇了蒙面人强暴，你这次说什么呢？
“你不用管，我自有办法！”秀华胸有成竹。
两个人本来就你有情我有意，一层窗户纸捅破之后，是顺理成章的事。
久旱逢甘雨，干柴遇烈火。两个被硬生生拉开的有情人难得在一起。
他们把自已最美好最强悍最温柔的那一面分享给对方。
秀华怀孕之后，就去了县城打工，直到在医院生下孩子，才回到村里。
秀华的肚子也真争气，这次又生了一个男婴，取名张秋来。
村里人问起来，秀华笑着说，在县城里捡的，抱回来和雨来做个伴！
九
李春生五十六岁那年，女儿甜甜出嫁了。甜甜已经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在青岛上完大学后，嫁给了当地的一个大学同学。
女儿出嫁后，本该老两口尽享晚年幸福生活。春生的妻子却在一次外出旅游时遭遇车祸，不幸身亡。
处理完妻子的后事，女儿甜甜执意要春生去青岛生活。家中父母已经过世，春生在家也是孤苦伶仃，就去了青岛。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春生在青岛受到女婿全家的嫌弃。春生不想让女儿为难，就推说水土不服，又回到临淄老家。
树高千尺，叶落归根。
李春生回到老家，找建筑队修缮了老屋，又住到村子里。
此时的张秀华已经送走了奶奶，把两个儿子供完大学，也是只身一人。
水流千遭归大海，两个有情人历经一生周折，在花甲之年走到一起。
他们相亲相爱在一起，再也不怕什么。
十
他们在一起享受了晚年的幸福，一起见证了两个儿子的婚礼，一起过上了儿孙绕膝的生活。
他们在淄水河边散步，一起回忆天真无邪的童年，一起对比今昔的巨变。淄水河边，是他们相爱的天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