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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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豆别称
只有我们种你的人
才叫你洋芋
把你当成真正的粮食
洋芋 这是你的乳名
其实你一点也不洋
一直躲在泥土的深闺
就连见一见太阳
也会羞得你的半个脸
红里透绿 又麻又涩
在省会这样的城市
人们呼你为土豆
你被当成了一种杂粮
土豆 这是你的别名
和那些香蕉们相比
你一点不芬芳 一点不美艳
没人会对你惊鸿一瞥
但你是世上最大的一粒豆
智慧勤劳 精力充沛
到首都这样的大地方
还要把你称马铃薯
你成了一种流行的蔬菜
马铃薯 这是你的学名
是你步入庙堂的帖子
上过刀山 下过油锅
你已具备一代名臣的品质
胸怀祖国 心忧天下
如果还有其它一些地方
人们喊你山药蛋
你就成了别人济世的良药
山药蛋 这是你的大号
自遭贬流放以来
山一程 水一程
你看惯了江湖上的险恶
总想早日回到故乡
贴近泥土 重做粮食
种植土豆
春节过后 弟弟们
都像候鸟一样外出
走上了艰难的打工路
家中只有母亲一人
守着几十亩贫瘠的坡地
等待 下雨的日子
五一长假开始
我第一天就赶了回去
代母犁田 抓住
春天的最后一节尾巴
种下了五亩洋芋
连续五年的大旱
土地已经干透膛了
为了母亲守望的季节
不再寂寞荒凉
我日夜祈祷苍天：
为那片土地 恩赐
一场透彻的甘霖吧
土豆开花
山坡上的土豆开花了
像一群小姑娘
头上落着几只蝴蝶
风一吹，就开始奔跑
花朵一闪一闪地颤动
像蝴蝶在飞翔
秋雨连绵，秋风凉
一大片一大片的土豆花
就像母亲点燃的灯盏
它们一盏接一盏
把温暖传给泥土里
为那些泥土里的孩子
照亮一条回家的路
土豆心事
秋风吹走了花朵
土豆又在脖颈上
挂出一串串翡翠铃铛
被秋雨轻轻敲响
而土豆的心事很低
低得沉入泥土中
落实在农业的根部，
它也轻易不说出
一旦要说话，它就要
让泥土开口，把自己
一字一粒吐出来
面对秋天，一个个
都像一颗颗赤诚的心
土豆出世
母亲跪在山坡地上
她先用铁铲挖去一根根
干枯的土豆藤蔓
然后用双手，把冰凉的
泥土，一点一点刨开
她结满老茧的十根指头
几乎和裹满泥土的
土豆枯蔓，一模一样
刨开一层层泥土，露出
一粒粒滚圆的土豆
像从襁褓中露出来的
一张张婴儿的笑脸
母亲捧起一粒粒土豆
用她粘满泥土的衣袖
小心地揩掉粘在
土豆身上的潮湿泥土
就像揩掉我小时候
脸上的泪水一样
我知道，村庄里好多孩子
都是母亲接生出世的
现在母亲跪在土地上
为黄土接生，迎接
一个个土豆婴儿的出世
母亲虔诚的表情里
时时透出一丝丝欣喜
秋天的寒意，已从地上
漫上了她的肩头
在她的双鬓，结出了
一层厚厚的白霜
土豆的疼
土豆离开根蔓的瞬间
我听见“咯嘣”的一声
像婴儿与母体相连的
那条生命脐带被剪断时
发出的一声脆响
那是土豆轻轻喊出的
一声疼，转瞬被风吹散
赤条条来到这个世上
土豆只带来了一丝潮润
却不带走半点泥土
赤条条离开故乡
土豆，只带走一声疼
更多时候，土豆的疼
也是我的疼，这一点疼
有时像盐一样，慢慢地
从记忆之水析出来
又被怀念的舌尖
一粒一粒舔舐殆尽
土豆的这一声疼
就流在我的血脉里了
时不时走过心脏，搏动
一阵阵咸涩的节奏
像土豆，一颗紧接着一颗
击打在我的心跳上
土豆叛逃
我把刚刚刨出的土豆
一袋一袋扛到三轮车上
这些土豆就要被我们
运出大山，销到远方去
它们也许知道了自己的命运
躲在网袋里，一个个
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有些土豆不愿离开
不愿背井离乡去流浪
就像立在地埂边上的一袋
我还没有走到它们身边
谁知它们却集体哗变了
突然顺坡倒了下去
哗啦一声，一袋土豆
都从网袋里逃出来
顺着山坡向下奔跑
它们散开来，越跑越快
有的纵身跃起
越过草丛和土堆
直接跃进了万丈悬崖
更多的奔向了沟底
躲进草丛，一个也看不见了
直到把所有的土豆
全部刨完，全部销到
大山以外的地方
我才来到沟底，把那些
还藏在草丛里的土豆
一粒粒，都找出来
把它们一个个领回家
这些叛逃过的土豆
此刻，成了唯一陪我们
留守在村庄的亲人
土豆出走
在弯曲陡峭的山路上
我遇见一辆辆三轮车
从各个山岔岔里
颠簸着冲出来，哐哐哐的
像一个人在爬坡，爬得
气喘吁吁，还在大声咳嗽
咳出的一缕缕黑烟
在山路上久久不肯散去
每一辆三轮车上
都满载着一袋袋土豆
向山外的世界，突突而去
从一层层红色或黄色的
网袋缝隙里，我看见
一粒粒土豆，都露出一副
无可奈何的忧郁表情
它们一出世，就被迫着
背井离乡远走他乡
这些土豆，多像这片
土地上出生的人
刚刚长大成人，就要
外出打工，到遥远的他乡
寻找另一种人生的命运
土豆回家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
每天走过的一段街道上
那天，我突然遇见了
一堆土豆，它们怕冷似的
也像怕羞似的，挤在一起
挤来挤去，像挤成了
一堆醒目的乡土
我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仔细打量那一堆
乡土一样挤在一起的土豆
它们是不是从故乡来的
走过千山万水，走进
这披金戴银的城市
它们一个个还是那样
土头土脑。混迹于那些
鲜红的辣椒、紫亮的茄子
翠绿色的黄瓜中间
不论用水怎样去冲洗
总也洗不掉那一身
泥土一样朴素的肤色
我此刻真想大喊一声
兄弟们，咱们回家
那一堆土豆，肯定会
一起蹦着跳着向我跑来
因为，我也是早些年
从乡土上走来的一粒土豆
今天遇见的这一堆土豆
它们一个个，都是我
最亲最亲的亲兄弟
如果我喊一声，如果它们
一起向我跑来，我们就
手拉着手，一起回故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