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春天肩并肩站了一会儿（组诗）

祖厉河盛不下这个春天了

多少个黄昏，我独自去散步

经过城西边的会师大桥

我都会停留一会儿，凭栏凝望

汉唐街上的二十四节气建筑

粉墙黛瓦，古色古韵

像一阙词，排列得错落有致

从南向北，没有流水的河道里

只有春风汹涌，顺流而下

卷起的浮尘越过陡峭的崖壁

落进万家灯火。高速公路

从桥底下蜿蜒而过，带走了

一些喧嚣，而把更多的咆哮

倾卸在河岸，昼夜流不尽

桥上行走的人群，内心的震颤

一直扩散上两面逶迤的山顶

夜暮从四面八方赶过来

及时掩住了荒草突然的惊恐

春色从左岸的金丝柳上突围而出

如一袭向上飘绕的绿烟

漫过石头上的苔痕，涨满桥孔

这个时候，谁从你身边走过

用手机拍摄下沿途的风景

如果右岸的漳柳，也禁不住滴下

三四粒碧绿如玉的鸟鸣声

还有沿岸不知名的野花

新栽的牡丹、紫槐、迎春花

以及东山的杏花，西岩的丁香

都次第开放，芬芳流淌起来

祖厉河再多情，也盛不下

这个无边无际的春天了

春天在这里歇了歇脚

从关川右拐，进入回回沟

庞然大山迎面矗立

山路陡峭，向上如蛇行

曲里拐弯之间，一片桃花

赫然闯入眼帘，仿佛从阳光中

降落下来的一堆堆云霞

我惊叹于，这里的春天

似乎比别的地方来的有点早

如果她是从南方动身的

那就已经走过了千山万水

走到这里，走得有点累

于是就在这山湾里

找了一块地方，背靠着鹿儿塬

面向太阳，踩着遍地荒草

倚着那一排桃树，歇了歇脚

她这一停下来歇脚，让寂寞了

一冬的桃花，欢天喜地

一个个围着她，就像一群孩子

围着出远门刚刚回来的母亲

打开话匣子，诉说心中一朵朵

粉嘟嘟的思念，没想到

我却冷不丁的闯到了眼前

羞的桃花的脸色，一朵比一朵红

我知道，春天在这里歇歇脚

就会起身，沿着我走的这条路

一步一树挑花，向山顶进发

再过几天，就会走到我的家乡

我得赶紧回去，栽下葡萄、桑椹

还有红花槐和大接杏

好让春天走到我家门口时

也能坐在枝头上，灿烂微笑

我和春天肩并肩站了一会儿

我惊诧于鹿儿塬山坡下的

桃花，竟然开得如此早

在榆、槐、杨柳这些大个子树

依然绷着铁青的脸色

对春天还无动于衷的时候

那些不起眼的小桃树

已经忍不住内心的激动了

站在向阳的山坡上

纷纷举起一个个粉红的杯盏

还没有蜜蜂、蝴蝶来赴宴

她却一杯又一杯，先把自己

喝得酩酊大醉，脸上的红晕

一坨一坨，染上了荒山

我跑到一排桃树跟前

拿出手机，又是拍照

又是录像，那副留恋的样子

就像不把每一朵桃花

芳香的魂魄，摄进自己的镜头

就对不起春天似的

初绽的桃花，每一片都像

从雪里剪裁出来的

晶莹、温润，如婴儿的肌肤

在尚且料峭的山风中

颤抖的神态，楚楚怜人

当我直起身子来时

一枝斜伸过来的桃花

恰巧横在了我的眉目上

这才发现，我和这棵桃树

身子一模一样高

也就是说，春天的个子

暂且和我一样大

这个时候，我还可以

与春天的这些树攀上亲戚

肩并肩称兄道弟

还可以踩着柔厚的枯草

坐在寂静的时光里

小酌春风，醉饮芬芳

就这样想着，我面向太阳

陪着春天，在山坡上站了又站

好长时间不忍心离去

坐下来，和春天抽支烟

那天从鹿儿塬下经过

我问自己为什么这样困乏

头顶飞过一只鸟儿

用呢喃的鸣叫声回答：

因为春天走了很远的路

已经走进了你的身体

这里的山太高，坡太陡

落在春天的风尘太浓重

我独自坐在一棵桃树下

枝头的桃花开得正红

我已经被春天埋得很深

山风在桃花的杯盏里

啜饮一杯杯馥郁的芬芳

我点上一支烟，美美的抽了

几口，对着空谷喷吐出去

替春天缓解浑身困乏

我和春天坐在一起

乱山谷中，到处有青烟

冲天弥漫，那是人们点燃了

田间的秸秆，路边的枯草

甚至点燃了半座荒山

使这个春天处处在冒烟

这是不是春天张开大嘴巴

也在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春天的鸟儿都飞成了眷属

我每次从坪岔梁上走过

都会看到，两边的山坡地里

总有成群的鸽子或乌鸦

聚在一起，啄食虫子或草籽

个个神态专注，默不作声

和我们一样，也在土里刨食

有时受到惊吓，扑棱棱飞起

蓝花花或黑压压一片

在头顶盘旋一会儿，又齐刷刷

落到更远的地里，继续劳作

这种情景，大多是在秋冬季节

这些鸟儿们庞大的家族

抱团取暖似的，经常举行聚会

现在是春天，我从这里走过

再也见不到那种宏大的场面了

而是循着几声翠绿的鸣叫

可以看到那些鸽子、或者乌鸦

它们成双飞来，又成对飞走

在这大地怀春的时节

天下有情的鸟儿，都飞成了眷属

一个人放牧着整个春天

在山梁拐弯处，转过身来回望

那一个放羊人还在山坡头

迎风站立，渐次模糊的身影

仿佛一尊传世久远的泥土雕塑

他身后是蔓延上山顶的枯草

茂密得像被风吹乱的长发

而脚下新生的草芽，正在一寸寸

窜进他的目光，淹没满眼荒凉

陪伴他的除了几声单调的鸟鸣

就是自己嗓子眼里冒出来的秦腔

惊得满山坡黄鼠直起身来张望

老鹰把一团巨大的黑影投在山坡上

他在放牧，把一坡青草放牧成

云朵一样的羊群，在山坡上飘移

又把一群羊放牧成遍野的桃花

芬芳在寂寞的时光里飞翔

真羡慕这个放羊人，他有广阔的

牧场，在地老天荒的世界里

他一刻没有离开自己贫穷的家乡

从现在开始，又一个人放牧整个春天

山路两边新栽的白杨树像行走的拐杖

进入回回沟，过了塬边桥

山路陡然向上攀升

水泥硬化的路面，像荒草中

突然窜出的一条巨蛇

过早地泄露了春天的秘密

王家岔的桃花在山湾湾里

似乎正酝酿一场浩大的盛事

在尘土随处飞扬的山路边

新栽的白杨树，还未发芽抽枝

像排着队行走的两行拐杖

拄着这些拐杖的不是山野老人

而是英姿勃发的春天

它们乘着南风远道而来

经过一树树繁花似锦的桃树

浑身沾满粉红色的馨香

前面坪岔梁太高，春天上山

需要这些拐杖一样的树木

一路扶持，要在荒芜的山野

一步一个绿脚印，把自己

行走成满目青翠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