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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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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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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谷药香


 

杨崖集在华家岭南麓,岁月雕刻成的一座座青山自高而下呈现坐南朝北的姿势;又位于大山顶东面,风雨冲涮的一道道峻岭拥有面南背北的情态。南北相对处,就挤兑出了一条条涓涓溪流、汤汤小河。这情景看似纷乱无序,山峦纠缠,谷壑缭绕,实则一座座青山都在向东南俯瞰,一条条溪水都在向东蜿蜒。这是自然孕育的一方大境界,也是时空造就出的一种大趋势,山水有情也有义,始终遵循着这天规地律,才使人间仪态纷呈、气象万千。

去杨崖集的路上,会遇见一个叫水头的村子,在大山顶的怀抱里,隔着几重山峦沟壑,与华家岭遥相对望。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境,指导茫茫山路分成三岔,朝南朝北没入山丛,连同百姓人家;引领漫漫水流归于一溪,向东向西投身涧谷,奔波万里天涯。因为大山顶是一道分水岭,山西是黄河流域,山东是渭河流域,这之上的水头自然就成了两条河水的源头,仿佛本境内的一座神秘水塔。

我们怀着好奇的心情,驱车穿梭,目光所到之处,收入眼帘的尽是郁郁葱葱的杨柳树,像一朵朵硕大的绿云,低低的漂浮在山坡上,因了刚刚的一场雨水滋润,仿佛有一疙瘩一疙瘩的绿色从枝叶间翻涌出来。野草与庄稼青翠相衔接,泥土与溪流碧绿互浸润,仿佛一坡一坡铺展开来的丝绸锦缎,各色山花在其上镶嵌出美丽的图案。如诗如画的景象,惹人顿时生出无限的爱怜之意。可惜往来的芸芸众生,似乎被时光推搡着、被滚滚的车轮催促着,总是匆匆而过,更无一人停下奔忙的脚步,为这黄土地、青山岭、绿涧水、红山花、碧野草、翠鸟声投去深情的一瞥。

水有源,山有根,山顶上的水最终要流到山根下,汇聚成一条小河,如弦如丝,在青石板山铮铮琮琮,好像哪位牧羊少女皓齿红唇间随意吟出的一阙山曲,在石板上浅吟低唱,在花草间起伏回旋,蛙鸣相和,鸟声呼应。响河的名字也许就是这样被人叫开的,千百年来如水流传,响声不绝。河水东流,不时有溪流汇聚成的小池小潭,把两边的山光云影倒映在水底的青石上,山色灵动,云影徘徊,仿佛一方视频,反复播放着一部绝妙的风光片;更像一方砚池,水中的蝌蚪好似一位陶醉了的资深书法家,摇头摆尾,倾尽全身心力篆写着另外一种情趣,风生水起,搅动了一池烟云。

顺河行走,偶尔遇见几个游山玩水的闲者,皆为彩衣少女,有人认为她们是刚刚参加过高考从校园里走出来的学生,青春风采,书生意气,自成一种风景。她们总是被水色石形惊起一阵阵青翠的欢叫声,全然不顾我等的存在,仿佛深山放出来的一群精灵,举着手机拍照录像。山弯水转之间,已看不见那几个女孩的身影了,只听见银铃般的笑声在空谷回荡,渐飘渐远,而在她们刚才逗留过的溪水旁,有几枝明艳的山花随风乱颤地摇曳着,有几只蝴蝶随心自在地翩跹着。

在山谷河道行走,仿佛进入万山圈子,一山放过一山拦,一山更比一山深。水随山走,时时弯绕,我们不得不踩着趔石一会儿跳到左岸,一会儿跨到右岸。而河水如溪,在石隙间辗转腾细浪,左岸和右岸往往是一步之隔或一席之宽,跨越轻松,跳跃自如,踩趔石好似走泥丸,一点不影响举目望山和俯首赏石。

河水越向前越清澈,河谷也越来越幽深,南北两面铺排而下的山坡,在接近山根的时候,居然陡峭起来,更有奇石突兀嶙峋,有的形态仿若龙头龟首,让人怀疑这山底下有龙宫水族,这些石头是居住在其中的神兽,一些想要从黄土中挣脱出来,引颈翘首,渴饮这一泓碧流;有的像青蛙金蟾蹲踞在那里,正在鼓腮鸣叫,那惟妙惟肖的神态,似乎只要轻轻一跃,就能跳入流水中。一条新修的公路,从北山逶迤而下,穿过河道,向南山盘旋而上,修路时撬落的几块巨石,滚落在河道当中,仿佛那是从山坡上走下来的几头高大威猛的壮牛,吃饱了草,喝足了水,静卧在那里悠闲地反刍青葱的岁月。

最神奇的是在响河和厍河交汇处,从北山披挂下来的山势,在河底并没有敛住奔涌的脚步,而是在当河又突然隆起,形成一个小山包。站在对面南山根凝望,山包上裸露的青石,形如一头爬动的老乌龟,后面的两只脚还没有从山体中走出来,而前面的两只脚牢牢地抱定了这一小山包,两眼圆睁,扭颈右望,龟首迎向河流,水从龟唇下流过,新修的公路也顺水而过,弯曲如一条缭绕飞动的银蛇。响河与厍河两水相汇,在下游形成了一道气象雄伟的石峡,龟蛇相遇,看似锁住了苍茫峡谷,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实际上新修的公路开辟出了新时代的康庄大道。

这一条两山夹持的河道紧旁古时的中大路,虽不是丝绸之路的主道,但也像从丝绸上遗落的一根丝线,风来弹拨,雨来敲打,仿佛隐隐能听见历史的回音,也曾商贾往来,驼铃回响,更有军旅出入,战马嘶鸣。石龟背上有一掌平地,恰似一盘盘营,可容三五兵丁在其上巡营瞭哨,上可观察西边敌情,下能接收东面消息,还可排兵布阵,埋伏百万雄兵于万山丛中。最有意思的是前面下游不远处,就有一个小村子叫做大战场,可佐证这里曾是兵家必争的军事要塞。

当年红军长征时从华家岭南来,在杨集村镇期间,毛主席站在乐楼慷概激昂演讲时,曾深情地吟诵过自己写的一首气势磅礴的七言律诗长征,而后率领着这支铁流穿越响河峡谷、踏过石龟向界石铺而去,把红色的火种播撒在了这片热土上,使这片古老的黄土地又经历了一次开天辟地的巨变。如此说来,这石龟也算是一只瑞兽,也曾驮负过革命的重担。现在看起来石龟背上空空如也,只有斑斑苔藓,层层尘埃,春至花红,秋去叶枯,实际上它一直驮载着人心雕刻出的一方民间口碑,融入自然,与山同体,因而风磨雨蚀总是永不凋落。

虽是盛夏季节,可天空中云朵密布,加上河道幽深,泥土潮润,草木葱茏,感觉不到一丝炎热的暑气,反而有丝丝凉意迎面轻拂。我们沿着右岸边的南山,顺着一道叫魏王谷的水沟向上攀登。脚下茂密的花草,交织成一片翠绿的绒毯,把每一寸泥土都苫蔽的严严实实。从沟底向山顶仰望,芳草碧连天,一直没入云端。草叶花瓣,明净如洗,风清气正,让人怀疑连这里的时光都是干净圣洁的。花草散发出浓郁的香气,被我们的脚步搅动了,迎风飘起,阵阵袭来,沁入心脾,醉人心神,使人欲把响河直接叫香河了。

这些野花野草中隐藏着珍贵的中药材,我能辨识出的有诗经中叫芣苢的车前草,已经结出了一串串的籽实;也有叫败酱草的苦苣,常常被当地人当作一种美味的野菜;还有翠绿的蒲公英,花色金黄的柴胡,枝条细小却有着竹节样的麻黄;白蒿与茵陈共一色,青蒿与野艾同百年;最引人注目的是夹杂在芳草间开着碎小紫蓝色花朵的一种植物,一丛一丛,格外醒目,当地人叫地椒椒,有人经常把那绝妙的花朵和精致的枝叶采摘回来,鲜活时做炝浆水的调料,晾干时做荷包的香料。网上查得这地椒椒实际上叫百里香,是一种非常珍贵的药材。当下有人折取一枝举到唇边,闭着眼睛嗅吸,那神色,那情态,仿佛已经被奇异的花香深深陶醉而不知身在何处了,风吹衣袂,有一种飘飘然的样子。

这深山谷里生长着四十多种药材,花色明艳,暗香涌动,经年累月的熏染和沉淀,泥土也浸透了芬芳,因而整个山体都散发着奇异的馨香,因此有人将这一条幽静的山谷叫做药谷,给它赋予了神秘的色彩。相传西晋时出生在平凉灵台的医学家皇普谧,生前在周边悬壶济世时也经常西行到这里入谷采药、出山行医,为穷人去翳除疾。圣人的足迹只在此山中,已经是云深不知处了,而当地还有人偶尔采药出售,为学生积攒学费,为家庭备用开销,只是保护环境的意识越来越强,现在采药者都变成了种药的人,靠山吃山的吃法也在不断改进。

黄岐赖黄芪,党参凭党生。在政策的感召下,在村两委的组织下,在民企的带动下,杨集镇南山上围绕着村庄种下了一坡一坡黄芪、一片一片黄芩、一块一块黄精,还有板蓝根、金银花、连翘、大黄、柴胡,昔日的剪刀山变成了今朝的药王山,自仲春至秋末,山坡上不断变幻着色彩,处处枝叶碧绿,时时花色缤纷,醉了人心美了家园;更为可贵的是长征药业公司在杨集镇上建立了扶贫车间和中草药材展馆,收购加工,切片炮制,远销津门,强了产业富了乡亲。

魏王谷因何得名,谁也说不上来。有人说明朝的县志上有记载:出城向东一百里许,有魏王谷,谷中有湫池,旁边建有湫神庙,内供炳灵之神。我们顺谷而上,总是看到泥土里有水分慢慢徐徐渗出来,又悠悠缓缓浸入草木的根部,滋润得满山谷的野草青翠欲滴、野花妖艳欲燃。随处起起落落飞舞的蝴蝶,彩羽翩跹,姹紫嫣红,仿佛清风从花朵上吹落的花瓣。不经意间看见,山顶上的人家渐渐从绿树端浮了出来,白墙红瓦,又仿若仙宫从云端飘落到了人间,不见人影动,只闻人语响。头顶祥云飘飘,耳畔鸟语声声,山下河水汤汤,脚下花草离离,让人怀疑我们不小心踏入了仙境,远离了滚滚红尘。眼中口中色香味,心间胸间精气神,山风一吹,顿觉耳聪目明,神清气爽,心旷神怡,精神倍增。

行至半山谷,遇见一方水池,水色清浅,碧绿透彻,像一个大缸口,直径不足两米,周边被泥土和青草簇拥着,极尽天然之状,毫无人工开凿的痕迹,水面平整如镜,映照蓝天白云和碧树青山。这就是所谓的湫池,池旁偏右的山坡上,有青砖箍成的两个低矮的穹窟,人只有五体投地趴下来,才能看见其中刻在砖块上的神牌,一个上写有东岳大帝的字样,一个上写着炳灵神位的字样。不知什么朝代,泰山神父子降临到了这里,不嫌地方偏僻荒寂,不弃寺庙简陋渺小。我想此神之所以能够这样,是他们把自己的整个身心融入了山川自然,把自己的所有威灵化作了水木清华,才使神灵英明比作日月,感同山河,慰藉人心。

我们正在七嘴八舌地大发感慨之际,山顶上有一村妇怀抱着小孙子,放牧着一群羊向这里走来。初始看见,我以为她从天上赶来了十几朵白云,在山坡上放牧着鲜活的岁月和悠长的时光。她见了我们显得欢天喜地的样子,热情地告诉我们,这一池碧水没有滴涌的泉眼,却一年四季总是这样,天再旱也不涸不枯,雨再多也不溢不漫,一副看破红尘、处惊不变的样子和大象无形、虚怀若谷的情状。

村妇还告诉我们,炳灵神窟下有泉眼,细小如管,深不知几许,有人在此求神问药时,仅可吊下去一瓶,迎取一滴圣水,用红布包裹住瓶口,不查不觉之间就会溢满一瓶。她还无不虔诚的说,炳灵爷灵验得很,神老人家不但保你身体安康,还护佑一方百姓平安,就像这周围几十里以外,顿不顿就有霈雨冰雹,毁田断路的,而这里往往是恶风暴雨,自化空中,风调雨顺,布在当境,可谓是天地人祥和的一方乐土。

这山谷当中药草遍地,一年四季雨润水浸,泉中已经沁满了药性,当然就能够化疾疗伤治病救人了。人们把这自然造化认作了神仙示灵,显得蒙昧而又可爱。实际上,山民们敬重神灵不就是在敬重自然吗?这一种虔诚无污的心灵情怀也成就了这一方山水的古朴素净,让人们始终相信绿水青山就是永远造福人类的金山银山。

站在半山腰向下望去,石龟的形象更加惟妙惟肖,神态愈发楚楚动人了。魏王是三国时曹操的官衔,如果这魏王谷的得名与曹操有关,再加上眼前的这石龟,会让人浮想联翩。曹操东临碣石观沧海,他看到的是不是这茫茫无际的山河,有峰峦叠嶂如巨浪滔天的凶险,更有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的化境,而神龟寿兽稳居岁月的波涛之间,风雨岿然不动,饱含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激情。

河流右岸的山根下,一块从山体上突出的石头,从侧面看过去,非常像美猴王从五指山下拱了出来,脸上布满草木青苔,但却掩盖不住炯炯神态。他的头部已经完全挣脱了出来,张望着对面的石龟,整个身子还与山石连在一起。好像石猴在此山下压了五百年,忽一日得到佛祖的特赦,那种喜不自禁奔驰的情状,有一种风驰电掣的力量,几乎就要把一座山撕扯开来的样子。这让人很容易联想到,不知石龟在这里与石猴是初次相遇,还是唐僧已经取经回来,它们又在此地相逢。这真是天大的缘分,不管时空怎样倒错,他们在通天河演绎的一段惊心动魄的神话,至今如水长流,永续不断;岁月千回百转,美丽的传说仍在天地间演绎,流水带走了多少英雄故事,而梦想依然精彩绝伦。

更有一片连为整体的青石,中间赫然豁开一道深槽,与河谷同向,仿佛人工开凿出来的,但却不见刀斧嶒碐的痕迹,隐约有流水冲刷成的天然曲线。据当地人讲,这是周赧王斩龙脉留下的痕迹,也有说是明朝刘伯温斩龙脉所形成的。不管是谁所为,都是遥远的传说,真伪难辨。人们不禁想到,自然化境,山水育人,难道在这偏僻的荒野山谷,也隐藏着能够颠覆朝廷皇权的势力?果真如此的话,泱泱华夏大地上,到处是龙盘虎踞的莽莽山峦、巍巍山峰、绵绵山梁、浩浩山岭,那天设地造如龙蛇游走的山势龙脉,岂是人力能够斩得尽的。

古代的一些帝王将相,不体恤天下苍生、不惜疼黎明百姓,把稳固江山的希望寄托在龙脉气数上,不思人心向背、不重水舟关系,不谋大众之福,才是导致朝廷更迭、江山易主、生灵涂炭的祸根,殊不知龙脉是在人心里一代代绵延的。当今新时代,国家致力于西部大开发,主导乡村振兴,举全力脱贫攻坚,率农民齐奔小康,为这里引来洮河水,上千山入万户,治理生态,大兴产业,保护环境,改天换地,为民富民。惜江山,就应该这样更惜人心,这才是人间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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