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
我们沿着山梁走着走着
脚下的小路突然断了
草丛窜出的一个小旋风
一头栽了下去,崖口冒出
幽灵一样的一股尘土
瞬间就消逝得无影无踪了
你说,曾经也有人
仿佛被命运追赶似的
纵身一跃,和小旋风一样
跳了下去,一声闷响
搅起了一股悲壮的尘土
就把一条道走到了黑
又有一次,我们在涧沟底
走着走着,逼仄的小路
忽然在眼前立了起来
陡峭的崖壁上,有土块
不断扑簌簌掉下来
仿佛有灵魂在上面攀援
你说,半崖的那棵老刺上
也曾经有人,挽了一根草绳
把自己挂在了上面
上吊的人,一定把尖锐的
疼痛,传给了那些枝叶
它们至今还在不停地哆嗦
有些人好像走得太急了
自己就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那一个个悬崖,就成了一道道
过不去的坎,坍塌的生命
在人心上砸出的疼痛,又成了
一个个难以愈合的悬崖
塬
一个巨大的黄土墩
与山比肩,以壑为邻
一道道塬坡,仿佛黄土
在苍茫雄浑的境界里
昂然挺起的瘦脊梁
长在塬坡上的野草
悄悄发芽,默默开花
用尽一生翠绿的力气
一些爬出了塬畔
一些还在陡屲上徘徊
平坦的塬顶上,辽阔的
西北风,刮过野草滩
像骑着一匹绿色的快马
寒来暑往,把岁月的消息
送向四面八方的村庄
大榆树一生不开花
能结出鹊巢这样的大果子
涝坝揽一怀星斗
就把蛙声里的清梦
提升到了一个新高度
向东望,前边是白草塬
左边道家塬,右边鹿儿塬
越过莽莽山峦沟壑
我仿佛看见了董志塬
像一艘远去的航空母舰
�
高于豁岘,低于粱峁
山畔上盘绕,最后的一段
仿佛从小湾里伸出来的
一条胳膊,抱住了李家山
再往里一弯,就抱住了水窖
像怀揣着一罐晃荡的金银细软
�担当的意义,就在于
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山
背靠背的山或面对面的山
避免了以邻为壑的危险
实现了群山和平共处的心愿
像情同手足的一家人
涝坝是一只水汪汪的眼睛
睁着眯着,都能看见
低头饮水的羊群,也能看清
空中鸟儿飞翔的影子
更能看得出老天的脸色
还能看懂蝌蚪黑色的心事
把两山的手拉在了一起
血脉连在一起,心贴上了心
成了山与山之间的纽带
纽带上饰以芳草、绿树、鸟鸣
面向太阳,共享花朵的芬芳
拥抱草垛,彼此温暖
走的人不多,走的时间长了
荒草中也能走出一条路
弯弯曲曲,像流水的日子
明里通向家家的门口
暗里连着一个人起伏的命运
炊烟升起,像一炷高香
沟
像一道坎,没有谁能躲过
横亘在命运的路途上
有的人一辈子陷在沟底里
借助草芭字也攀不上来
有的人在山顶上,东风大了
向东风,西风大了向西风
一辈子活得顺风顺水
长在山顶上的小草,似乎比
长在沟底的大树还要高
但活在沟底里的一些小草
一点也不羡慕长在山顶上的
因为它们知道,世上的水
山顶上的最终会流到沟底里
高处并不比低处滋润多少
在这黄土高原上,没有人
会一马平川跑出趟,一辈子
总会遇到几道沟,免不了
有时要低着头走上坡路
有时要小心谨慎地走下坡路
不管怎么走,有人的脚步
总是迈不过眼前的这一道沟
沟的深度,决定着山的高度
这一道道沟,就像一道道
命题,有的浅显,有的深刻
但都没有统一的标准答案
这让我们经常在这一道沟里
向往着另一道沟里的风景
渴望着翻过一座座高山
垴
大山为岭,小山为垴
长在大山上的小山
就像长在人项上的头颅
敦厚朴实的黄土地
因此多了一份智慧的灵气
绿草为发,结穗为辫
山风是佩戴在身的首饰
左耳喜鹊,右耳斑鸠
怀抱着月光,孵化出
一座座土头土脑的村庄
古人想问题,很多时候
似乎都在替土地思考
所以就把脑写成了垴
山垴把自己的思想
表达在一茬一茬的草木上
山垴总是高昂着硕大的
头颅,似乎一直在问天
星空浩瀚,云雾苍茫
额上的一道道沟壑
如沉思时凝聚起的皱纹
正应了一句古老名言
山若有情,山亦老
雨水越洗越厚的苔藓
仿佛一片片老年斑
沧桑得使人不敢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