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座土堡

会宁境内的八百多座土堡，星罗棋布在六千四百三十九平方公里的黄土地上，犹如一组气势磅礴的黄土雕像，似乎在倔强地守望着什么，或默默地证明着什么。发生在土堡里的真实故事，字字凝血，句句惊魂，闻之令人毛骨悚然、情思怆然，心头更是万般喟然。

土堡是为了防御土匪而建的，大多选址在高山顶或河崖边上修建，高山顶上视野开阔，四面又是陡坡，无缘可攀，土匪也就难以攻入；临河修筑的堡子，高深的河崖也是一道天然屏障。会宁历史上的匪患，往往发生在兵荒马乱的悲惨时代，一些孱弱的中原王朝的控制力到这里已是强弩之末加上会宁地逼边徼，幅员辽阔，就又成了各个政治集团馋涎欲滴的猎物，你来我往，反复争夺，成了各路豪强逐利的疆场，一时弄得狼烟四起，战火不熄，天无宁日，民不聊生。

到了清朝后期，朝政腐败，国力急剧衰退，西北乱象更加频仍，真正是风雨飘摇、内忧外患，生灵涂炭。到了民国初期，鹬蚌相争，强邻压境，外患虽急，内讧弥甚，兄弟阋于墙而外侮至，几乎每一次的内乱都引来外强的入侵。大的有鸦片战争、八国联军入侵、日本侵华等等，加上地震等灾害，山河破碎，满目疮痍，景象极为惨烈。

风雨如磐，日月无光；山河罹难，草木溅泪。在会宁境内及周边杀人放火的土匪，主要有从东黑城子新旧营入境的固原、海原之匪，由北黄家洼、新堡子入境的金积、灵武之匪，由牛营堡、大墩堡入境的清水、化平之匪，由盘路湾、三条岘入境的导河、永靖之匪，东西南北，纵横蹂躏。尤其是马三十七、吴发荣、马顺千、王富德、麻虎、杨小猴子、大瞎子、尕瞎子、大把式、小把式之流，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所到之处，血流成河，哀鸿遍野，路断人稀，十室九空。土匪恶魔一样肆虐，所犯下的滔天罪行罄竹难书。

会宁八百多座土堡，也就是在这种时候涌现出来的。土堡，规模大一点的是城郭，都是官家建造的，格局小一点的是民居，大多是民间修筑的。不管是官堡子还是民堡子，都有一个共同的特性，那就是与生俱来的防御功能。八百多座土堡，没有一座是砖砌石垒的，全部是黄土夯筑起来的，这与当地的建材有关，更关乎当前的财力，也昭示着当时的国力。除官堡子动用国家力量或村民集体力量修成而外，家堡子只有那些大家富户才可修建起来。

土堡修筑采用版筑法，黄土要湿润，据说为了结实牢固，有富户人家筑墙时还要对黄土进行蒸煮，将土里的草根草籽全部蒸熟，使其不再发芽生长，也就不会使墙体松动变虚，这样筑成的堡墙，黄土紧密，浑然一体，干透以后，比砖砌石垒的还要牢固。筑墙时一般都在外墙一周取土，当高大宽厚的堡墙耸起来时，一条又深又宽如同护城河的堡壕也就形成了。

会宁八百座土堡中，城郭有三十多座，都建在战略地位重要、军事地位险要的地方。大羊营城遗址位于祖厉河与关川河交汇处，是西汉祖厉县城遗址，也许是会宁境内建造最早的城郭。东汉安帝永初五年，祖厉现又迁址于桃花山下的祖河厉水即将交汇的夹角地带，位置也十分重要。乌兰城遗址位于关川上游马家堡村西，修建于唐代武则天天授二年，南面是一道幽深狭窄的峡谷，在此筑城设堡，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西宁城遗址在翟家所镇张城堡村，建于北宋崇宁五年，当时称甘泉堡，东西两面开门，外有瓮城，中设内城，有三分之一坐落在山坡上，东、中、西三城相连，人们又称“三连城”。

还有比较偏僻的宋代的武举城，宋元时期的通安城，明代的甘沟驿城、刘家寨子乱马城，明清时期的翟家所城等等，一座座现如废墟般的遗址，散布在各乡间村落中。宋金时期的郭蛤蟆城，位于郭城驿新堡子西面，北宋元符二年建成，时称会州城，金代贞佑初年，迁会州州治于此，称新会州。金元帅郭蛤蟆孤城抗元三年，城破举家自焚，死节于此。后人念其忠烈，称其城为郭蛤蟆城。金末孤忠郭蛤蟆俨然成了一代英雄的象征，现在又被靖远县尊为城隍，供在神殿，享受后人的崇拜。

会宁民间修筑的土堡遍布乡村各处，因此现在很多地名都是以堡子命名的，马家堡、新堡子、张城堡、苏家堡、郭家堡、冯家堡、堡子坪、堡门下、关川堡、总堡等等。这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八百多座土堡，民堡多于官堡，其中大多是方形的，当然是正方形的居多，也有长方形的，更有圆形和椭圆形以及个别不规则形状的，比如党家岘乡大寨村车黄社西山梁顶的一座堡子，是一处不多见的圆形堡子。王山社中部的小山梁顶，有一椭圆形堡子，掩映在华家岭林带中。

我见过形状最奇特的两座土堡，一南一北居于会宁两端，成为八百座土堡中的另类。一座是位于关川三百户的三角堡子，堡墙只有南部八十米长的一段，其余两边在临河的悬崖边仅筑女儿墙。另一座在会师镇南十里铺村，整个堡子形如一钩新月，因此被叫做月牙堡，所在社被叫做月牙堡社， 

会宁境内没有世外桃花源可供乡民避乱世，一些有远见的大户人家在刀光剑影中偷得片刻清静，扫去土堡内外的红尘血土，支起简易的桌凳，延师办学，课子教孙，去愚昧、强心智。这个时候，有些土堡里就会传来稚嫩天真的读书声，这是多么难得的一缕和平之音啊！他们用教与学的实际行动诠释了一个道理：读书是慰藉孤苦心灵最好的妙方，文化是治愈灵魂创伤最有效的良药。一时间土堡中翰墨飘香，寒舍中诗书暖人，人间有了温馨的烟火气息，人们有了战胜苦难的坚毅力量，世界因此而又充满了令人留恋的生机，亮起了一盏盏引人向往希望的灯火。

具有书香气息的土堡，最具代表性的有大沟镇新坪村学窑旁边的一座土堡，还有老君坡镇的苏家堡，这两座土堡，看其形制，与其它的堡子似乎没有什么差别，却走出了一个个文化人的背影。像这样以耕读传家、忠孝节悌、睦邻友众的门庭，最重要的是他们把学生送到附近学窑求学，送到会宁枝阳书院读书，送到兰州兰山书院深造，送到京华殿堂考取功名，用文化积聚的力量，点亮自身的光芒，穿透了茫茫黑暗，所以才未沉没于乱世，终于赢得春风徐来、华英满枝。

会宁的八百座土堡，现在大多荒废了，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有的土堡所处的地理位置造成了许多不便利，人们便自觉弃而不用，任凭荒草侵占；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大多堡子被土匪屠戮过，沦落为凶宅，人们不敢用而弃之闲置。现在只有少数土堡里还有人家居住，依然有浓郁旺盛的人气。也有一些土堡里建起了庙宇成了民间宗教活动的圣地。还有一大部分土堡虽然高墙仍在挺立，但内外被平为耕地，春耕秋耘，一茬又一茬的庄稼替人们生长出源源不断的生机和希望，仿佛预示着这八百多座土堡，总归有一天会全部倒塌，又会慢慢变成肥沃的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