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宁有二十八个乡镇,如果把它们比作二十八星宿的话,那郭城驿镇无疑是其中最亮最耀眼的,川塬湾岔等村组群星簇拥,熠熠闪耀在祖厉河中下游两岸。镇区内因交通条件、水利条件等方面的优渥,一直人气旺盛、市场活跃,是商贾云集、财富并臻的一方福地,因而成为了全县乡镇中的翘楚。
郭城驿镇这四个字中,郭是姓,城、驿、镇是不同时代给这地方起的不同名字,每个字都有不同时代的含义,都浓缩着一段历史的兴衰荣辱。把这几个字连在一起,就像流水把历史长河中隐藏的石头串成了一条线,使这块土地有了来龙去脉。
会宁境内的乡镇村落,大多按照其所处的地形地貌特征来取名的,几乎都离不开塬川沟岔、河谷山梁等土里土气的字眼,比如白草塬、土高山、坪岔等;有的地名还加上当地居住人家的姓氏,比如侯家川、李家山、牛家岔等;还有的以历史上地标性建筑或或当时的行政设置,加上住户姓氏及地貌特征来取名的,比如刘家寨子、马家堡、八百户等;当然也有直接以动植物名称来命名的,比如鹿儿塬、老鸦沟、柳岔等。这些土里土气的地方,有着天然的亲切感,就像一个个朴实憨厚的乡里乡亲,骨子里透着一种浓浓的深情厚谊。
郭城驿镇却不是这样的,这个名字已经开始与下里巴人拉开了一定的距离,拍打掉了身上的尘土草屑,听起来已经有点阳春白雪的味道,有点洋里洋气的意思,似乎有了江湖气息和绅士风度。组成郭城驿镇这个高大上名字的四个字,每一个都含金量很高,都跳动着古老而新鲜的历史脉搏,蕴含着深厚而丰赡的文化信息。
郭城驿镇位置正好是本县境的北大门口,镇区境内有清凉山一峰独耸,祖厉河与关川河两水交汇,祖厉县城与郭蛤蟆城以及郭城驿城三座古城遗址散落其间,白草塬与道家塬以及扎子塬三座黄土高塬相拥相峙,247线与209线两条省级公路交汇并道,郭城一川堆绿砌翠。正是现世的繁华和历史的辉煌交相叠加,才成就了这一方的物华天宝和人杰地灵。
郭城驿镇最险要的山峰当属清凉山。该山脉属华家岭余脉,呈南北走向,在镇中收尾,将一路分开的祖厉河和关川河又在此拉扯在一起了。清凉山脉由凤岭、香炉峰、玉皇岭、笔架山、馒头山五座主峰组成,呈苍龙回首,凤展单翅山形。清凉山峰峦叠起,寺院林立,气势宏伟,香火兴盛,独成一景。沿山脉向南而上,起起伏伏,蜿蜿蜒蜒,经过李家塬后,山峦争其广袤,山势夺其高峻,苍山浩岭间,有一峰独翠,那便是会宁境内最高山峰铁木山,成为磅礴万山的主峰,附近有牛门洞新石器时代遗址,证明着这一带是华夏民族发祥之地,是中华文明的古老渊源。
会宁建县已经有两千一百多年的历史,最早为汉武帝元鼎三年设祖厉县,当初县城就建在现今郭城驿镇的大羊营村。从公元前一百一十四年的西汉建县,到公元一百一十一年的东汉安帝永初五年,将县城迁往现在的会师镇南十里铺村的窝铺,祖厉县城在现在的郭城驿镇设立的历史长达两百多年,像这样国家权力机关在一个地方设立公署的时间之长久,除现在的县城而外,这在会宁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一种存在。
祖厉县城是会宁最早的县治城池,遗址距离现在的镇政府所在地新堡子,东西之间仅隔一河,水阻桥连,几欲成为一体。古城平面呈不规则形状,东西长约四百米,南北宽约二百米,西面紧傍关川与道家塬东麓,其余三面流水曲绕,形成天然的护城河。现在所剩的城墙残高约一到三米,内城外郭的残垣断壁几乎就要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了。最早的祖厉县城,现在降格为一个大羊营村。绕过清凉山,大羊营南有小羊营,越过祖厉河,大羊营北有驼营,这都是古代的军事的一个个阵营。可见在此设关立营,可以控制经过黄河通向会宁和定西的两条川道,可抵挡北方游牧部落的袭扰。
郭城驿是古丝绸之路重镇,因为丝绸之路绝非一条线性之路,而是由无数支流构成的带状之路,漫过了许多无名的村庄和广袤的大地,一直在民间蜿蜒穿行。当一个朝代兴盛时,疆域广大,这里就是远离边关而相对安宁的内陆地区;当一个政权萎缩时,这里就沦落为战火连绵生灵涂炭的边关战场,因此郭城驿也是历代兵家必争的军事要塞。虽然这里多时干戈不止,玉帛难存,但从元朝皇族后裔昴公率族人隐居此地,从而苟全性命于黑虎岔,有幸逃过后世朝廷屠戮的劫难,力保全族一脉血统延续不绝,现在又开枝散叶,成当地煌煌一巨族。由此可见,这里又是能化干戈为玉帛的吉祥安宁之地。
郭城二字,源于一人,那就是金元帅郭蛤蟆。郭蛤蟆又名郭斌。古会州今会宁人。金朝名将,他家世代为射手。金宣宗时,他与兄禄大都以善射而应募从军。兴定初年,禄大因军功卓著,被遥授同知平凉府兼会州刺史,进官一阶,赐姓颜盏,镇守会州,虾蟆随兄在军中。后屡立战功,得到金哀宗的重用。金亡后三年,郭虾蟆仍旧困守孤城,战到了最后一刻,自焚而死。后人念其忠烈,称其城为郭蛤蟆城,此后渐渐被人简称为郭城了。郭蛤蟆城建于公元一0九九的北宋元符二年,时称会州城,公元一千二百一十四年前后的金代贞佑初年,亦将会州州址设于此,称新会州。
郭蛤蟆战败自焚,为国赴难,为主尽忠,真乃慷慨义士,令人感佩有加。当他身经百战的盔甲裹着一腔忠肝义胆化为一缕青烟后,他在这个世界上似乎只留下一捧焦土,慢慢地融入黄土中,做了一朵野草的肥料,这也许是最好的皈依。好像没有人在一个朝代的灰烬中找来一把骨灰,在祖厉河畔为他留下一座青冢。这令人多少有点惋惜,但在遗憾之余,得知本县以及与郭城驿镇地畔交连的邻县,城隍庙里堂而皇之地都供奉着郭蛤蟆,这又使人无比欣喜和惊叹。从人到神,郭蛤蟆百年之后在民间完美地实现了华丽转身,保住了生前身后的所有辉煌荣光。
这里是北纬三十六度左右,北距黄河不足百里,历史上多时处于边防线上,几个政权呈拉锯作战形势,犬戎插足,吐蕃染指,匈奴觊觎,契丹偷窥,突厥垂涎,党项蚕食,这里的金戈铁马和狼烟战火一直未曾熄灭,在边角战鼓声里,鸿雁不归,春风不度;胡笳悲鸣,一声一哀伤,羌笛幽怨,一曲一断肠;边塞月冷,戍卒梦寒;阳关三叠,黄河九曲;边塞诗词一句一锥心,万金家书一字一泣血。
郭蛤蟆城因此被宋朝统辖过,也被西夏占领过,还作了金朝的州府,最终被元朝收入版图。在城头不断变换大王旗的时候,边地人民南望王师一年又一年,但在蔽空的战旗阴影下和遏云的征尘迷雾中,人们盼来的往往是北方渡过黄河而来的嘚嘚马蹄和嚯嚯杀戮,加之匪患不绝,盗贼四起,河边白骨,春闺梦里,一茬又一茬的铁血沃土,一次又一次的残尸断流,将无尽的苦难深深埋植在这片土地中了。
郭蛤蟆古城遗址在郭城驿镇新堡子村西面,城垣内一外二,壕堑三道,夯土筑成,内城南墙残长三百六十米,北城墙残长一百七十二米,东城墙残长四百四十四米,并有瓮城,西半部已被祖厉河冲毁。从现在遗存的半个城来看,城墙的夯基都要十米宽,可见当时城阙的建筑颇具规模。至今登临其上,仍能感觉到恢宏的气势,不愧为州级政权的治所。
郭城这两个方正刚毅的汉字,从此就一直牢牢嵌在这块土地上了。公元一千四百四十年的明正统五年,又在这里设立了驿站,在郭蛤蟆城以南四五里的地方,修建了一座驿城,与甘沟驿、保宁驿、青江驿连成一条重要的信息通道。从此,边关谍报从这里一直传向郡城和京城,曾经山头上弥漫的狼烟,祖厉河道里翻飞的马蹄,经常惊散两边的羊群和行者的驼队。这种现象断断续续直到满清气数殆尽才告一段落。
郭城驿城虽然不是州县建制,但城池也很有模有样。遗址在祖厉河右岸川道的郭城驿村内,省道247线穿城而过。今存东西北数段残墙,尤其西北两面的城墙基本完好,能一眼看清当年城池的高大雄伟。驿城遗址呈长方形,南北长三百五十米,东西宽三百米。周边住户环绕,被深深拥趸在人间烟火中,从中既可看见历史与现实的反差,也可看出两者的亲密与融洽。
郭城驿镇还与堡子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几个古城遗址,在当时也就是放大了的几个堡子,现在的镇政府所在地也叫新堡子,是当地出现了一座新建城的土堡,与这几个古城遗址相比较而言就叫新堡子。新堡子以北七八里有一个村子叫红堡子,由王家堡子、刘家堡子及宋家堡子构成。村子中心王家堡子呈内外两堡回字形,占地面积五千六百平方米。内堡始建于明代,长三十五米,宽三十米;外堡修建于清代,长八十米,宽七十米。现在基本上毁坏殆尽,只有一截低矮的土墙隐身在村落中。
上世纪三十年代,中国工农红军三大主力会宁会师期间,红一方面军派出一部迎接红二、四方面军,在红堡子策应,击溃了从靖远方面增援会宁的敌军,为胜利会师创造了良好条件;会师后,红堡子又扫净屋子迎贵客,红四方面军大批人马在这里驻扎了五十多天,在当地成立的西北抗日农协会支持下,筹集了大量粮草和造船木料等,为胜利北渡黄河作了充分的准备。红堡子从此沉淀下了浓浓的红色情愫,一直濡染着这片土地和人心。因此,红堡子村的红是红军的红,是五星红旗的红,她有火的光焰血的色彩,是最纯正的红,在天上,她就是飞舞的朝霞,在地上,她就是绽放的鲜花。
新中国成立以后,历史翻开了新的篇章,共和国欣欣向荣,郭城驿也涅槃重生。解放初期,在原郭城区的基础上,设立了郭城驿乡,后来又改为郭城公社。这之后,国家新生,百废待兴,各项建设如火如荼,靖会电力提灌工程上马,虽是边勘测、边设计、边施工的“三边工程”,但很快就引来了黄河水,将川道里的平地全部变成了保产增收的水浇地,彻底改变了当地的生产生活条件,使灌区群众迅速摆脱了贫穷,郭城驿一带变成了米粮川和美丽的小江南。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又恢复为郭城驿乡,千禧之年又撤乡设镇。现在的郭城驿镇已经蜕变为一个新兴城镇,镇政府所在地的新堡子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一派繁荣兴旺景象。
与郭城有关的三座高塬,其中有白草塬与道家塬两塬是另外乡镇的,只有扎子塬是郭城驿自己的。扎子塬在祖厉河右岸,海拔在一千七百米左右,是会宁八大塬中最低的一座,但这正好成就了这座旱塬,人们把所有的旱地改造成了保墒耐旱的砂田。如果你盛夏之季来到这里,又会看到滚瓜溜圆的大西瓜或籽瓜,满田满地看不到头,让你目瞪口呆而又馋涎欲滴。满塬的砂地孕育出的无尽甘甜,一年一茬奉献出的财富滚滚而来,绵绵不绝,每年村民收入,远远要高于本镇条件更加优越的几个黄灌川区,也许在全县范围内也无出其右者。
千百年来,朝代兴衰,江山更替,郭城驿就像一个血性十足的北方大汉,坐可改名,行绝不能变姓。而今的郭城驿镇,迈着新时代的步伐,沐浴着民族复兴的东风,像一颗硕大的明珠,闪亮在会宁的北大门口,在祖厉河两岸尽情绽放时代之光锦绣之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