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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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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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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秀西岐山

最近一次去西岐山,是在中秋时节一个雨后的黄昏之际,我独自驾车沿祖厉河右岸与南北向的流水同行。道路两边的庄稼和果园,尽情释放着秋天特有的浓郁馨香,好像每一寸时光里都不断沁出丝丝缕缕的甜蜜气息,总是把人几欲放飞的心情又不断拉拽到烟火人间。

东西两边徐徐后退的青山如展开的画卷,秋风挥毫大写意,点染出一页页流光溢彩的绚丽风景。落日即将西沉,把最后一缕余辉涂抹在山顶的云朵上,就像有人故意把璀璨的玉石镶嵌在云彩的边缘上,使生动的天空变成了一个巨型万花筒。我把目光投向哪里,哪里就会不断变换出千姿百态的斑斓景象。

打开车窗,能听见橡胶轮胎亲吻着柏油大道发出的沙沙声,如岁月的巨齿互相啮咬时发出的音响,仿佛把时光无情地咀嚼成了碎屑,一路随风撒入万丈红尘。人在车上,也能感觉出毂轮旋转如飞,好似一匹撒开四蹄流星一般疾驰的骏马,入柴门、越土门、穿峡门,很快就把保宁驿、甘沟驿、郭城驿等一些古意仍然葱茏的村镇甩在了身后。

这样风驰电掣地碾过七十多千米公路,在祖厉河与关川河交汇地左转而过,折向南行,顺关川河右岸逆流而上,进九百户、过六百户、出三百户,转眼就与小寨子、二寨子、头寨子等这些古风依然葳蕤的村寨擦肩而过。

结束了一百公里的柏油路,右拐进入回回沟,上行将近十公里左拐右弯的水泥路,就到了鹿儿塬南麓下。陡峭的塬坡如脊梁、似刀背,壁立万载,敦厚千寻,顶天立地的魁伟模样颇具草莽英雄气质。沿猴牙岔陡峭的山路而上,小心翼翼旋转过八盘陡坡,缓缓驶上坡顶,就进入了天高地厚的鹿儿塬。

鹿儿塬本是一个灵动的地方,但因长年累月受困于干旱的侵扰,使其变得枯荒苦焦、粗粝豪野。然而,就在这样的苍茫境界里,居然还有一个让人听起来怦然心动的地方,名叫西岐山。虽说此西岐山非彼西岐山,却也能让人觉得稀罕稀奇。彼西岐山是凤鸣之地,蕴藏着丰厚的婉约历史和神奇的锦绣传说;而此西岐山是鹿跃之野,抖擞的是更加恢宏的西部风格和粗犷的北方本色。

驶上鹿儿塬顶,眼前沃野开阔,村落稀疏,大地潮湿,百草凝露,晚风微凉。天空低垂的云块沉甸甸的样子,似乎饱含着水分的一块块海绵,有些仿佛不堪自身的重负,缓缓降落到了山谷里,处处显得云雾弥漫,晚霞飞练,把雄浑的高原旷野装扮成了仙气缥缈的梦幻仙境。

放眼远望,东北方的屈吴山、东南面的铁木山、正西向的马啣山,都被暮气笼罩着,被云雾缠绕着,隐隐约约,如三根擎天柱,把幔布一样的天空高高撑起。此时夜幕已经悄悄地潜入了鹿儿塬四周的山沟,朦朦胧胧的黑色发酵一般不断增厚,有一种不把空谷填满誓不罢休的洪荒气概。

西岐山在鹿儿塬北麓的半坡上。一进入塬坡头上的兴鹿门,就看见鹿鸣苑内的双鹿石雕,回首凝望的样子,似乎连同身后的香云亭一起陷入了遥远的冥想当中,浑然忘却了岁月的流逝。从这里开始向西行驶,沿着一条硬化路,绕过牧鹿顶,看见牧鹿亭耸立在这座塬的最高处,抵挡着不胜寒的晚风,那翘进天空的檐角,似乎兀自有把鹿儿塬的海拔又抬高了三尺三。匆匆穿过南塬,向北越过旮旯等村庄,转向东行,这时闻道亭茕茕孑立的影子就远远地出现在眼前了,像汪洋中的一座灯塔,更像天地间的一根磁针,上指北极星,下指西岐山。

鹿儿塬北畔的这座用大理石刻榫雕卯构建而成的闻道亭,与道家塬南侧山背后荞地湾顶上的问道亭隔空遥望。两塬浑然相峙,两亭翼然相对,一南一北,一闻一问,看似不言不声,无应无答,却是玄之又玄,妙之又妙。自在庄重之间,似乎蕴涵着亲近天地,顺应自然,尊德守道,感时化人的坚固力量。

闻道亭南侧,有一条砂化的蚰蜒路,弯弯曲曲颠簸向西岐山。车行这里,还未入便道,就已经隐约能听见从藏于半坡的云秀寺里袅袅升上来的钟磬声。草木瑟缩,好像都在轻声念诵真经;远山肃穆,好像全在凝神聆听梵音。此刻,暮鸦归巢,野鹊入林,天地变得静悄悄,时光变得慢悠悠,顿觉山河清静,人间清爽,万物随之也神圣起来了。

我驻车塬畔山顶,向下俯视,夹在鹿儿塬与道家塬中间的武家沟尽收眼底,散落在乱山丛中的村庄披着夜幕的轻纱,显得无比安详,仿佛枕着泉水泠泠的清韵,已经进入了意味深长的梦乡,从西向东敞开的沙河,浩荡着寂静的夜色。

西岐山就是鹿儿塬北缘的一道岭,向北微微凸出后又朝西弯过来,就像一条巨大的臂膀,把一湾神秘玄奥的风水深情地揽在鹿儿塬的怀抱里,在岁月的深处韬光养晦,被沙河里的涛声浸润着,被塬上的风雨浇灌着。一条新劈开的从塬顶蜿蜒通向沟底的砂石土路,在轻柔地夜色里呈现出明显的轮廓,好像在壁立的塬坡上錾刻出的一个巨大的“之”字,云秀寺就是这个字转折处浓墨重彩的一笔华章。

云秀寺在西岐山的褶皱里,山势陡峭,空间狭窄,虽是螺蛳壳里做道场,但也点滴显真章,袖珍中有宏阔,精微中致广大。怀珠韫玉,自成乾坤;藏险纳奇,别有洞天,因而西岐更显稀奇。一座座仿古庙宇依山而建,飞檐翘角,描梁画栋;也有傍崖掘洞为室、临壁凿穴为龛的神殿佛堂,那种架势绝不比一些名山古刹逊色多少。虽说无限风光在险峰,但在这崎岖陡峭的角落里修建这样的殿宇群落,用料之艰辛,用工之艰难,用情之艰深,不得不令人惊叹有余佩服有加。

不知是怎样的一群人,怀有磐石一样坚硬的意志、山塬一样坚韧的精神,耕云牧星,栉风沐雨,用信心把情怀加固成一种信念,用信念把格局加持成一种信仰,在这蛮荒之地植出了文化的禾苗,在这幽暗之境点燃了智慧的烛火,使这座名不见经传的西岐山,正在发生光彩的蜕变、多彩的蝶变、精彩的豹变。

修庙其实也是一种修行。不管什么时代、什么族类,只要把澎湃的血脉融入山脉,山脉就会奔涌成连绵不绝的文脉。一砖一瓦砌台筑殿,犹如在心灵的沃野上一念一想地架构精神广厦,天遂人愿地把偶像塑出来时,也就是自己把自己供起来顶礼膜拜,让徘徊于僻壤的心灵有了安妥的归宿。

山有仙则名,心有诚则灵。也许有感于民间这种不计得失前赴后继的执着和虔诚,这里便迎来了一年四时香客往来、十节八令信士出入,日日晨钟暮鼓缭绕、时时香烟烛火缥缈的盛况,不知不觉在这幽静的山陬里营造出了一方充满灵性的圣境。

道不远人,德亦有邻。西岐山在鹿儿塬北麓不是孤立孤单的存在,它脚下的武家沟,是一个有故事有风情的地方,也是一个有魅力有风景的地方。千百年来的传说来,如沙河的涓涓细流,以讲古今的形式在民间口口相传,代代流淌不息;还有几处别具情趣的景致,虽然被岁月的刀斧雕刻在沙河的砾石上,被年年春风吹又绿的草木撰写在金龙峪的泥土上,却一直被人们津津乐道,反复讲述,引得游人不断慕名而来。叩山拜水,以沐浴自然景观而净化心灵;访古问今,以探索人文胜迹而茁壮精神。

西岐山以西不远处的黑池灵湫,是会宁古八景之一,本县旧志中早有记载,而今更是声誉鹊起。我和朋友前年暑期就是从西岐山这条曲径通幽的陡路上驾车下去,跨越沙河,在大瓜坪品尝了一个小籽瓜,在中堡拜谒了榆爷神树,在泉坪喝了一顿罐罐茶,在瓦瓷沟寻找到了一位热心向导,然后徒步逆流而行。踩躐石涉小溪,踏青草沐花香,采尝沙葱掬饮清流,仰观群山俯察石峡。放浪形骸,纵情山水,忘却名与利,陶醉心与神,自我自在,且歌且吟,饱览了一段西蕃古道上的鲜活风光。

黑池灵湫是在河谷当中一道石崖下形成一处较大的水潭,每当暴雨后发洪水时,从上游贡马井开始一路奔涌而来的浊浪跌落下来,会形成壮观的瀑布,雷鸣石崩一样的轰鸣声,霎那间就会击穿空旷的河谷,把震颤的巨响传遍附近的村庄,在人们惊魂未定的心间久久回荡。而在天晴无雨时,日月当空,浮光泛金,静影沉璧,一潭碧水,半池山影,虽无龙鱼腾细浪,但有鸟雀凌清波,自有无穷情趣荡漾其间。千百年来不竭不涸,在这人烟稀少的干山枯岭中,确属奇观,值得一睹为快。

黑池上下游还有众多的天然湫池,都是风雨雕刻、岁月打磨而成的石塘,虽然大小不一,深浅不知,却像一粒粒波光潋滟的珍珠,被河流串在一起,淘洗天光云影,浸润草木泥土,小微湿地,偌大功德,不愧为古人倾情追慕、今人尽情享用的一道美景盛宴。

西岐山与黑池中间,有一座山叫凤凰山,状如一只展翅欲飞或者刚刚栖落在此还未敛翅拢羽的凤凰。这两山同在鹿儿塬北麓,比邻相望,风从山岭上吹过,有山窟石窍发出声响,似乎是在有意演绎风鸣西岐的典故。更有意思的是凤凰山脚下的一潭清水,人们美其名曰鸳鸯池,附近还有一股惊世骇俗的泉水的,日夜叮咚,四季汹涌,从未干涸,这在干旱缺水的当地成了神一般的存在,融入了许多凄恻委婉的故事和美丽动人的传说。这些山、石、泉、池,为有流水而更有灵性,也因有这些美好的名称而更加神秘。

最为惊人的是这里前几年还出土了三百万年以前的猛犸像头骨,虽为化石,却破天荒,也惊天下,成了全国当年考古界的十大发现之一。这里的一切,有些已经如化石一样老成了远古的传说,但大多数至今还是存活在现实中的神话,是潜翔在人类梦想中的童话,如清澈的泉水,如灵动的湫池,散发着新鲜的味道,充满着天真的诱惑。

从西岐向北望过去,西海道家塬南麓下,那一个个由小山岭逶迤而出的人字形状的山湾,如鬼斧神工雕刻出来的一样,深情地把黄土人家呵护在其中,尤其是山背后这个小村庄,因近几年来修建起了几处人文景观,开展了一系列群众文化活动,成了武家沟极具内涵富有底蕴的一道崭新的风景线。

山背后的后山顶上有面向四野八荒的问道亭,我曾在这里观赏过日出四方红的壮丽景象;山下有临水听涛的望河亭,每年最先把山前面春汛的喜气告诉给山背后,一次次振奋人们的精神;路边有意味深长的归去来兮亭,是游子关情处,是乡愁栖居地;崖畔古堡庙宇,仿佛留在岁月中的脚印已陈旧,而灵魂的记忆永不衰老;村旁的文化广场与博士文化园被一座戏台和农家书屋紧紧连在一起,撑起了一片广阔的新天地;状元桥横在报恩寺与望河亭之间,似乎贯穿了古与今,连同了天与人;桥下是洗砚池,流水在其中磨洗着时间的笔触,风雨在其上书写着奋进的乐章。还有那些石刻、碑刻、木刻上的联语辞赋,无不是警人醒世的良言,那铁钩银画的方块汉字,横平竖直,笔笔遒劲,三分入了木,七分入了人心。

山背后是一本书,最耐用字正腔圆的当地方言来读。人字湾里的几十户人家就作了书了封面,白昼的炊烟是娓娓道来的序言的,夜晚的灯火是温情脉脉的题跋;黄土地是祖辈耕作不辍的主题,但永远离不开老天爷的垂怜润色;而这些亭台园门等建筑,就自然成了书中的插图,也成了重点内容中最生动的细节,文意新颖,情节别致,字迹饱满。用心玩味,用情体味,这典雅隽永的华国文章里,满篇都使引人入胜的金句名言。当然,这也是地道的乡愁,更是纯正的基因,最能浸润心灵,也最能丰沛血脉,亦最能强壮劲骨,还能使凤凰涅槃,骨化舍利,在薪火相传的道路上,岁月愈久,功力愈深,影响愈远,终会成为昂扬向上的主旋律,成为文化自信的正能量。

山背后的这些人文景观,在武家沟的自然景观中尤为突出显眼,不仅成了名副其实的文化地标建筑,而且已经成了一种极具象征意义的文化符号。近几年这里又举办了多次文化活动,使山背后这个小山村的名字不径而走,传出了大山,走向了外界,尤其是两次乡愁征文活动,前后有大量诗文在报刊发表,又结集成书,编印出版,使这个名不见经传走小山村名誉日隆,名声渐远,逐渐为世人所关注,就连山背后这个名字,似乎也已经成为乡愁的代名词了。

我把思绪从遥想中拉回到眼前来,在西岐山顶凝望,不知什么时候云秀寺里殿宇的轮廓灯亮起来了,把整个西岐山晖映得金碧辉煌无比圣洁的样子,就连山坡上稀疏的草木也隐约披上了一层慈悲的光芒,一柱柱山峰就成了一个个身披袈裟的佛陀,自带着几分威严庄重、几分仙风道骨的神秘气息,在夜色里显出愈发高大伟岸的样子。

我正在出神时,忽见一团洁白的云雾迅速从眼前飘过,像一只神鸟一样没入山谷。我刚要惊出声时,又有几缕云雾从身后涌来,像圣洁的凤凰上下翻飞,又像白色的精灵来回盘旋。这云雾不知从哪里飞出来,看似澄彻的空气里什么也没有,忽就从中飘出来一团,云遮雾罩地阐释着有生无、无生有的玄妙之道。

云来雾去,就这样从无到有,从有到一,从一到二,从二到三地不断有云团飘出来,飘过去,有如仙人的袅袅轻纱,飘飘衣袂,显得神态楚楚,姿态款款,仪容阿娜,多姿多彩,曼妙无比。不一会儿,更有连片成堆的云雾从沙河飘上来,从山侧飘过来,从塬上飘下来,仿佛有无数神仙驾云而至,在西岐山口汇合。

那种风起云涌的速度,是我始料未及的,它们好像在急急赶赴律令的召唤,疏忽之间,就把整个山谷笼罩起来了,坐落其中的寺庙以及山丛中的村舍人家,都被严严实实遮蔽了起来,不去松下问童子,也晓在云深不知处了。

我眼前只剩下平展展的塬面和白茫茫的云海,远处突兀而出的数座山峰尖顶,像海面上升起的几座岛屿,也像横渡苍茫的几叶帆船。天空中透出的七八粒星光,让人疑心那是几个提着灯笼的神仙,还游走在赶赴西岐山庙会的天路上。

隔着夜幕和云雾,能望见鹿儿塬与道家塬、李家塬、白草塬围河而坐的敦厚情景,也能隐约听见从普化山、清凉山、古刹山和兴隆山等处传来的天籁之音,还能望见东南面牛门洞和西南面窠立台摇曳着彩陶之光的几豆温煦的灯火。

我也打开车灯,顺着两股光柱,从塬顶盘旋而下,转眼之间,就一头扎进了云雾之中。我能感觉出车像一只得道的甲虫一样,在浓雾密云中缓缓蠕动。两三点零星小雨滴从车窗飘进来,打在脸颊上,如细小而神秘的亲吻。沐浴着和风惠雨和祥云瑞气,人一阵一阵的激灵,有如醍醐灌顶,顿时神清气爽起来,便如游子回家一样,心无旁骛也心无杂念地走向稀奇的西岐胜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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