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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占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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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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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行

经过一个果园,正好刮过一阵风,纷纷扬扬的桃花便从眼前落下。此刻,不由生出一种莫名的伤感。看着桃花飘落,是那么地无可奈何,我的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种细腻的感觉。

风不会在意落花的心情,它只是任性地吹,无暇顾及。

风过去,桃花飘落。或落在尘土上,或落在流水中,落在我惋惜的目光中。无声,悄然,就这样兀自飘零,多么从容,似无留恋。也许,这就是生命该有的态度吧,就该如此。但我的心还是疼痛了,叹息造化的无可奈何。

桃花开落时,桃花多情,恰巧就落在自己捧出的手掌上,落在自己的锦心上。这分明是某种慈悲的聚拢啊。

若能够,展一幅宣纸,让桃花落在宣纸上,有个美好的归宿,不为风雨,不为春尽,飞落成画意,是多么地好。就这样在影影绰绰的花影中,在一阵阵袭人魂魄的香气中把宣纸上那些平淡的情节读出韵味来,一如月下闻笛,临水听风,总容易多出些温柔与感动。有时也就是某种可遇而不可求的缘分,使人不知不觉陷入痴想,瞬间的销魂,醒来,花已落了一层一层。

或者,坐在一场悠扬的琴声中,联想桃花的飘落——大抵是春风之后的桃花罢,却不知弹琴的是你,亦或是我?其实,我们都只是琴声里的过客,只是在同一段时间里相逢,在同一段时间里相伴,在同一段时间里一起去看桃花的绽放,在同一段时间里听了一场伤感的琴曲。桃花随风,飘落在我们生命中的春天。也许桃花早已落尽,然而共有一场琴声,那些桃花借此在以后的岁月里一一动人地重新开放,馨香或者感动我们的回忆,让我们不至于在未来的岁月里没有可供回忆的情节。

春花开落时,似乎是从容,其实是无奈。离开枝头,它们像蝴蝶一样藏满生命的密码。看看,落在地上,铺展在地上,很静亦很远。也许这种离开,才是某种轮回。凄美荒凉,本就是只能撂手的悲欢离。

桃花飘落,落成满地红锦。这是落花时节所特有的绝色,带着决绝,是不可轻慢的艳与寂。

无论是被风吹落,还是被雨水打落,落花总是那么自然。它们纷纷扬扬地落下,铺天盖地,从容,决绝,不是忧伤,而是安然。因为,离开也许是某个开始的起初。对此,我愿意相信。但是,我还是感伤了。并非是我矫情,只因生命中的疼痛,让我感念那些失去的美好,让我借助一支笔,记录下我的一些随想:存在的真相中有我们值得去探寻的真爱。站在大地上,向着阳光或风雨,直面每一次晨昏和花开花落,让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张开。风在其中穿梭,从这里到那里。在这个过程中,抓住每一个瞬间,感悟或者思辩。

生命就是花开花落的过程。谁能够躲得过光阴的侵蚀?蓦然回首时,发现早已经不是从前。譬如,自己曾经相处过的人,分开已经好一段时间了,也好久没有电话联系。有一天,突然想到了那人,一个电话过去,那人却已经不在了。自己先是悚然,然后是无奈与感伤:生命是何等脆弱,经不起一场风的吹拂。想起他或她曾经鲜活的面容,不禁生出人面不知何处的感叹。生命中的许多美好,罢也就罢了,偏偏又留下许多值得留恋的东西,让人空牵挂,折磨人,柔肠寸断。

桃花开落的时候,你又是谁?是“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的江南才子?还是怅然看桃花依旧而人面却不知何处的唐人崔护?

“人面桃花相映红”,这是人生最美丽动人的一幕,桃花盛开的时节,遇见了自己生命中最该遇见的人,这是生命中最赏心的乐事。然而,光阴流转,再回来时,已是“人面不知何处去”。人生多的是无奈,错过了这一季,就再也不能有下一季。“桃花依旧笑春风”,唯有不解人意的桃花在春风里含笑,物是人非,这是何等的心痛。那不是梦幻,而是人生的实相。桃花吹尽,而佳人却不知何处,只有那扇门掩着残红。那每个人面、每一朵桃花,都是回不去的年华啊!越美丽的东西到了最后,越是叫人悲伤。随风飘落,任意东西,然后落入大地,静静地腐烂,和光同尘,又回到它所来的世界中去,最后成就了生命最隆重的挽歌。

这是我们共同的体验:在偶然、不经意的情况下邂逅美好的事物,在孤独的心灵中刻下了永难磨去的烙印,所以在事过境迁,自己再去追求时,却已是不可得时,只能是荒凉而已。这种感伤心情,是人类情感生活中一种很普遍的现象。

生命不就是花开花落的过程么?在绽放与飘落之间,在绚丽与平淡之间,在喧闹与平静之间,大部分人为了保命,压抑、隐藏、包庇、遮掩了内心的细腻与美好。我们总是有花相伴,无论是迟暮还是最初。但是在一生中,我们可曾静静聆听一朵花的欢笑与哭泣。无论是绽放还是飘落,都含着深情啊!

 二

桃花就是我们生命中的陪伴啊。

走进中国古典诗词的园林深处,我寻觅着关于桃花的密码。

纵观千古诗坛,桃花因其浓艳温暖的特质,以及特有的文化寓意而成为人们热衷吟咏的对象,从先秦的《诗经》到晚清时期陈宝琛的《落花诗》,从诗词名家到乡野村夫,咏桃花的诗作可说是数不胜数,大多表达对大自然美景的喜爱和眷恋,对美丽易逝的伤感和慨叹。

“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桃花是曹植笔下的江南女子——江南的佳丽,面容娇媚宛如桃李之娇蕊。“江南佳丽地”,江南的美令人魂牵梦萦。那一个个美丽的姑娘,似月,如花,“皓腕凝霜雪”,然而这一切的美好,在红尘万丈的人间,终究都是虚幻一场,荣华美色终将无奈地消失。美的东西总是要消亡的啊,谁能够在这样的景况中,而不销魂,而不怅惘!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诗经》中的桃花,引领着我们走向春光之美——四处盛开的桃花热烈娇艳,仿佛把整个世界都燃烧起来——这应该是最早写到桃花的诗歌了吧!嫩嫩的桃枝,鲜艳的桃花。那姑娘今朝出嫁,把欢乐和美好带给她的婆家。把新娘比作桃花,是多么的美好和充满热情。这样的新娘,像桃花一样闪耀着灼灼的光彩,把生活照耀得通透明亮。

“桃花灼灼有光辉,无数成蹊点更飞。”桃花是有灵之物在唐代诗人苏颋眼中,充满了光辉。

“桃花百媚如欲语,曾为无双今两身。”在唐代诗人温庭筠眼中,桃花就是佳人啊——桃花开时,那明亮、鲜明的貌态最是销魂。

桃花花事繁盛,有着矜持的美,分明是贺知章诗中“桃李从来露井旁,成蹊结影矜艳阳”的情态;分明是李白诗言:“桃李君不言,攀花愿成蹊”的样子。为能在春日的丛林中灿然绽放,桃花以笑容面对春光。

桃花在诗人的眼中,有着造化之工。唐代诗人吴融赞美桃花:“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何当结作千年实,将示人间造化工。”

春风杨柳,桃花之容尤为动人。其香,令人陶醉。唐代诗人张祜赞美桃花:“杨柳千寻色,桃花一苑芳。风吹入帘里,唯有惹衣香。”桃花盛开,惹得满园芬芳;春风夹带香气吹入帘中,使得衣服上都沾染了花香。

桃花在古诗人的心目中,有着很高的定位。宋代诗人李处权赞美桃花:“照水桃花树,春风灼灼开。虽非天上种,何异观中栽。”

若说春色三分,桃花便占尽了一分。

桃花让我们拥有一颗细腻的心灵。然而,因为桃花的开放时间是短暂的,所以令人感伤怅惘。“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可惜狂风吹落后,殷红片片点莓苔。”晚唐诗人周朴的诗寄寓的就是这种情感——桃花在渐暖的春色里先于百花绽放,谁能忍住不去看那明媚美丽的颜色?可惜初春的狂风吹过以后,那美丽的花瓣却只能化成片片血红的颜色点缀在青苔之上。

桃花身上那份独有的唯美,分明是在写人啊。

桃花也是春天里开放最早的花,只要天气稍稍暖和起来,它便是要开始绽放,开出最为艳丽,也最为漂亮的花。但是狂风吹落之后,那殷红片片就是忧伤啊——心里就要怪这春天里的狂风,就要怨它太过无情,不生怜惜,毫不怜惜地吹落了。

人世间,嫉妒之心最难捉摸。诗人写桃花的开放,常遭风的嫉妒,实则是诗人自己被命运捉弄,遭遇嫉妒。大诗人杜甫看见风雨中的桃花,伤心地说:“江上人家桃树枝,春寒细雨出疏篱。影遭碧水潜勾引,风妒红花却倒吹。”

那么说起关于桃花的诗作,元稹可谓是那个更加偏爱桃花的诗人,在他的《桃花》诗中,他以桃花自喻,写得缠绵悱恻,读来当真是令人肝肠寸断,有着如同“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一样的魅力。诗云:“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春风助肠断,吹落白衣裳。”这桃花原本是非常的漂亮,可是由于有了春风的存在,时常会将那刚刚开放了的桃花吹谢,而且那艳丽花瓣落到自己的衣衫上,真是令人肝肠寸断。

看到桃花盛开,一下子就粉碎了积累在心头的阴霾,拨开了心头的愁云,让人眼前明媚,内心祥和,充满了一种欣喜和欢乐。于是就有了“不入浊世凡尘染,情愿枝头做花仙”的念想。现代人入世愈久,愈喜欢灯红酒绿,迷恋人世的狂欢。殊不知,越沉迷于世事,越感觉到疲累,感觉到身心无所归依。当你置身在纯净的大自然之中,才会发现,在枝头做花仙,是多么自由而又美好的事情!

桃花本是乾坤造化独钟的尤物,但依然要经受风吹雨打。这何尝不是我们人类自己的命运。清代词人纳兰性德在其《采桑子》一词中写道:“桃花羞作无情死,感激东风。吹落娇红,飞入闲窗伴懊侬。谁怜辛苦东阳瘦,也为春慵。不及芙蓉,一片幽情冷处浓。”

桃花有请,并不愿无情地死去。浓艳的桃花被东风吹落,飞入窗棂,陪伴着伤情的人共度残留的春光。有谁来怜惜诗人像沈约般飘零孤独、日渐消瘦的身影?谁也不能够,就让诗人为春残而懊恼,而伤感,而慵懒无聊吧。

仓央嘉措诗云:“美人不是母胎生,应是桃花树长成,己恨桃花容易落,桃花比你尚多情。”什么意思:女人很美不像是人世间的女人,好像神仙托生,面色桃红,应该是桃花树托生。桃花花期很短,容易掉落,不能再欣赏。桃花比你还要长情,我们算什么?我们怎能和桃花比呢!

桃花的易逝,皆为风雨之故。诗人的悲伤,是我们人类共有的情感宣泄。

我们的欲望总是千千万,深陷在皎皎百虑之中,放不下的实在太多。不如意时,喜欢凭借着自然的存在,去思索一些东西。在冥想当中,也许会听到枝上的花朵忽然坠下,轻轻就碎了。这样的时候,便将关于花朝的密码掩藏,祈祷温暖的花朵永远盛开在心中,就像在词语中隐藏着某一个温暖的词汇,那是心灵永远的福祉,永远馨香我们的心灵。风长长吹过,我们在迷醉中深深睡去。醒来时,但愿不是沧海桑田,岁月不要有新的轮回。但这怎么能够啊。

世上繁花次第,而我们命运流转,飘零路上,一去许多年。生活在红尘人间,我们谁能够保证,在来岁,依然能够看见昔日花开。我们只有幻想的春天,在美丽的幻想中,长林的桃花就再次开了。这是心中另一个长出翅膀的春天,开在心里,氤氲无边的诗意。不是落红满径的伤感,而是把人生所有的美好和共有的幸福重新叫醒,痴迷渴望,以执拗的姿势让世间繁华转身。当醒来的时候,时光又过去了好长一段。幸运的是,不论年华去也,不论分合聚散,不论多少的背弃与分离,每一年的春风总是在的。人面可以有分离,桃花必会凋谢,只要我们在分离与凋谢中不失去微笑的心,心中永远藏着美好,就能永远与春风相约。

走在三月的路上,到处都能看到花开,一串串,一朵朵缀满枝头,色彩缤纷,芬芳馥郁。香风吹过,有一种心动,穿过秦汉风流,穿过唐风宋雨,定格在心底的那一丛花蕊里,是我们灵魂深处永远的牵挂——那是精神的相守。

“终日寻春不见春,春在枝头已十分”。春在一笺宣纸上写满了花红柳绿,写满了期待,写满了渴望。徜徉其中,好想做春光里那一朵自由行走的花朵,细雨开卷,每一滴都是为了归人,微风弄琴,每一缕清风,都拔动心弦,如桃花流水相依,共一段珍重好人生。春深处,花已开满,那一缕春色,醉了来人 。

桃花妖娆的季节,应当珍惜,不要等过去了,才叹息“梦里不知身是客”,曾经的光阴,早已是“别时容易见时难”了,无可奈何中,叹息“流水落花春去也”。

晚清诗人陈宝琛《落花诗》云:“生灭原知色是空,可堪倾国付东风。唤醒绮梦憎啼鸟,罥入情丝奈网虫。”

谁能明白生死啊?花开花落中,但我们就是不能顿悟。“生灭原知色是空”,我们心里的明白,未必就是顿悟。当我们从花开到花落,似乎在哲理上明白了,其实未必。有生有灭,即色即空,这是这样简单,而又是玄妙的。我们似乎早在真谛上懂得了,可是,还是心有不忍,不忍倾国倾城的颜色,被一阵东风就给吹落了。所以知道是一件事情,看得破忍不过,忍受不了这种悲哀,所以顿悟了“生灭原知色是空”。但是,就这样,心有不甘,所以心有怅恨——“可堪倾国付东风,唤醒绮梦憎啼鸟”。那么,我们的人生,到底有多少美梦呢?你曾经有过人生初见时爱情销魂的美梦么?你曾在事业上有过春风得意的美梦么?是什么样的变故,把你爱情的美梦唤醒?是什么样的挫折,将你的志得意满打碎?是啼鸟,是窗外叽叽喳喳的啼鸟,是无情的啼鸟——叫醒我们的,就是窗外花树间的啼鸟——就是那一声声鸟啼,把我们美丽的梦唤醒了。我们是要憎恨唤醒绮梦的啼鸟么?当然是有恨的吧。

当我们明明白白知道生命真相就是花开花落的过程,但就是放不下,心不能归于安详。我们在矛盾中受着煎熬,痛并快乐着。

渴望寻一处老院落,桃花开满枝头,杏花探头在墙外,门庭深深,关不住一院子春色,春是新的,而光阴是旧的,旧成一阙词,却溢满烟火的味道,时光里,坐在岁月的词上,一坐,便是一生。

“天若有情天亦老”,无论如何,我们都对生命表达欢欣。寻一处明媚,将春光调制成酒,醉了,不去想天的情,不去想地的情。就算明天须将春色归还,也不辜负今天花开的嫣然。让我们甘愿在山重水复的岁月里,将春天的滋味,尝遍。纵然花开荼蘼,我们毕竟经历了春天。丰子恺说,饮酒的最好兴味,是在晚酌中看成群的儿女长大成人,真是诱人的人间烟火,岁月都染上了香呢!

三月的花事正盛,我的指尖,缱绻着有桃花的温暖。三月的花还未荼蘼,我静静坐着,看那一树花开,默默怀想。窗外风声不息,似乎也有琴声漫漫,听与不听之间,繁华不惊。远去的风华,是依旧开在心里的灼灼桃花。花开有情,花谢无语,我心中的痴念,只有风知道。真想,放下俗世的纷扰,在绿意盎然的枝头剪一段清美的时光,看青鸟在枝头觅食,聆听花开的声音。想来,清欢有味,那是一种境界。时间煮雨,听着缓慢的曲子,只愿有永远的花香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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