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乡关何处是?”人们对于故乡的追问,其实是对生命本源的一种本能思索。我们的生命来自何处?人为什么有悲欢离合?人为什么会遗忘、会衰老、会死亡?一千多年前,黄鹤楼头的追问,那是崔颢觉醒意识里对生命的一次积极思考。站在黄鹤楼头,看着烟云茫茫的湘楚大地,诗人肯定是怅惘的,想到不可把握的命运和漂泊的无奈,诗人思接八荒,写下风流千古的七律诗名篇《黄鹤楼》。诗云: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昔日的仙人已乘着黄鹤飞去,这地方只留下空荡的黄鹤楼。黄鹤一去再也没有飞返回来,千万年来,在这里只有白云飘飘悠悠。汉阳晴川阁的碧树历历可辨,更能看清芳草繁茂的鹦鹉洲。时至黄昏不知何处是我家乡?江面弥漫的渺渺烟波更使人忧愁!
这首诗的美学意蕴是何等深广,短短的一首七律,承载了人类共同的忧愁,实在是神奇。这首千古绝唱,千载以来真真切切地征服了人心。
黄鹤不见,仙人不见。只留下一座空楼,在时间无涯的岸边,等待来人,又送走来人。
那一年,诗仙李白在黄鹤楼送别他仰慕的大诗人孟浩然。两个飘逸的诗魂沿阶而下,诗的天使挥舞着翅膀紧紧相随;无数的风流,吹成一支销魂的笛曲。一个人上船了,挥一挥手,不带走黄鹤楼头的一抹烟霞;一个人站在岸上,把离别谱写成一首相聚的歌谣,在江风吹过处浅吟低唱。一首《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就这样诞生了: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江岸边,层层叠叠的花儿,连成一片,凄迷成寂寞的烟花。友人抵达的地方,那是十里扬州,有着永远也醒不来的繁华梦。孤帆越漂越远,最后消失于水色空濛处,最后只剩下看不到尽头的江水流向天际。诗仙李白就那样站着,感到了生命的渺茫。
中国人对生命其实是最为敏感的,在文字中多有寄托。比如在医学中,就拿本草作为寄托。
因为喜欢中医,常喜欢到一些中药店里去看看。一走进去,就会站在由很多小格子组成的实木格子前,傻傻而又痴痴地看。有一天,就在“古方药品超市”看到了“千年见”这味中药。
“千年见”,好惊心的一个名字!千年,那么长的时光啊,是为了和谁相见?又是如何深的缘分?
本草中,也有石蒜的记载。石蒜,即彼岸花。彼岸花,开千年,落千年,花叶永不相见。彼岸花,寄托了人们美好的幻梦——
传说,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城市的边缘开满了大片大片的曼珠沙华,也就是彼岸花。它的花香有一种魔力,可以让人想起自己前世的事情。守护彼岸花的是两个妖精,一个是花妖叫曼珠,一个是叶妖叫沙华。他们守护了几千年的彼岸花,可是从来没见过面,因为开花的时候就没有叶子,有叶子的时候就没有花,花与叶从来没有同时出现过。他们疯狂地想念着彼此,并被这种痛苦折磨着。
终于有一天,他们决定违背神的规定偷偷见一次面。那一年的曼珠沙华红艳艳的花朵被惹眼的绿叶衬托着,开得格外妖艳美丽。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神怪罪了下来。曼珠和沙华被打入轮回,并被诅咒永远不能在一起,生生世世在人间受到磨难。从那以后,曼珠沙华再也没有在这个城市出现过。这种花是开在黄泉路上的,曼珠和沙华每一次转世在黄泉路上闻到彼岸花的香味就能想到前世的自己,然后发誓不分开,在下一次,再次跌入诅咒的轮回。
人类果真有轮回么?要是真有轮回,那该是多么美好!但愿有生生世世的情,但愿有生生世世的爱。
每一个人,此生之初,都有一颗莹润的冰心,全是因为名利所累,玷污了我们的本真。其实,正如圣人所云:“富贵不足以益,贫贱不足以损。”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为了理想的实现,耐得住寂寞,也守得住清贫。
佛教认为,一切皆空。“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是最高的觉悟。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在疾速流转的时光长河之中,你我众生谁又不是匆匆过客?又可奈何!
于是就想到了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诗云: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原诗已成绝唱,而我的翻译却是多么苍白——
春天的江潮浩荡无际,澎湃氤氲着,与大海连成一片;一轮明月从海上升起,好像与潮水一起浩荡喷涌。月光照耀着春江,随着波浪闪耀千里万里的银波,哪一处的江水不会被照到?江水曲曲折折地绕着花草丛生的原野流淌,月光照射着开遍鲜花的树林,好像细密的雪珠在闪烁。月色如霜,所以霜飞无从觉察。洲上的白沙和月色融合在一起,朦胧迷幻。此刻,江水与天空融合在一起澄澈无迹,没有一点点尘埃,明亮的天空中只有一轮明月孤悬空中。江边上什么人最初看见明月,江上的明月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照耀着人类?人生一代代地无穷无尽,只有江上的月亮一年年地总是似曾相识。不知江上的月亮等待着什么人,但只见长江水不断地奔涌推送着逝水。白云飘来又飘走,缓缓而逝,只剩下思妇站在离别的青枫浦不胜忧愁。哪家的游子今晚坐着小船漂泊在旅途?什么地方有人在明月照耀的楼上相思?可怜楼上不停移动的月光,应该照耀着离人的梳妆台。月光照进思妇的门帘,卷不走,照在她的捣衣砧上,拂不掉。这时互相望着月亮可是互相听不到声音,多么希望随着月光一样去照耀着郎君。鸿雁不停歇地飞翔,而不能飞出无边的月光;月照江面,可以看到鱼龙在水中跳跃,激起层层波浪。昨天夜里梦见花落闲潭,可惜的是春天过了一半远行的人还不能回家。江水带着春光将要流尽,水潭上的月亮又要西落。斜月慢慢下沉,藏在海雾里,碣石与潇湘的离人距离无限遥远。不知有几人能趁着月光回家,唯有那西落的月亮摇荡着离情,洒满了江边的树林。
在静谧如水的夜里,沉醉在张若虚玲珑透彻的诗境里,或许,春江花月夜,本就是梦中的良辰美景,是每个人心中一曲永远都听不够的琴曲,在月夜中响起。
张若虚啊,你不是高深莫测的丹青妙手,却轻轻挥洒,在宣纸上渲染虚实相生的神韵,让我仿佛游弋在澄澈空明的神话般美妙的艺术境界里,遐思冥想,感知情深如水。多么美好啊,春暖花开时节,面对着茫茫江水,月光荡涤了世间万物的五光十色。闭目聆听,任时光悄悄地流逝,不觉不知。云帆飘远,春江的夜空更加无限幽静空灵。
我试图从《春江花月夜》这酝酿了一千三百多年的韵律中触摸人生种种的景致,让疲惫的心灵暂时超脱于世外。思想沉浮的人生,几回醉卧明月清风,几回自诩空谷高隐?自然天籁,宁静成诗歌。面对着明月,将自己质朴的心灵安置在花间、云中、梦里、酒香、禅境当中。
天上的月亮,永远挂在人们的笔尖心头。月亮是关于生命故乡的某种寄托。我们的望月,其实是在仰望我们生命的故乡。仰望中,我们总是陷入悟不透生命奥秘的怅惘之中。生命的源头在哪里呢?江上的明月,是谁第一眼望见?而江月又是什么时候照耀着人间?面对着一江春水,想到一代代延续的人类,也是一种安慰啊!我们不能奈何年年如常高悬的明月,平平安安过好此生应该是最好的福报。但是,面对着滔滔逝水,还是心生叹息。
人的欲望是无穷的,痛苦也就变成了无穷。在名利场中沉浮,我们总是看不透。要是看透了,就没有痛苦忧愁了。我们不愿直面世事沧桑、盛衰变化。其实人世界就是乌衣巷。诗豪刘禹锡《乌衣巷》诗云: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乌衣巷,乃金陵城内街名,位于秦淮河之南。三国时期吴国曾设军营于此,为禁军驻地。由于当时禁军身穿黑色衣服,所以此地俗语称乌衣巷。在东晋时以王导、谢安两大家族,都居住在乌衣巷,人称其子弟为“乌衣郎”。王谢为六朝时的世家大族,王导和谢安都曾为宰相。世族门阀始于汉,盛于魏晋南北朝,初唐仍然在国家政治中占煊赫的地位,中唐后衰落。
没有永远的富贵,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转眼成空。眼前的风景,也都是短暂的。朱雀桥边,历史的云烟早已湮灭了曾经的风流,只剩下野草闲花,兀自生长绽放,随后随风而逝。乌衣巷口,看到的是西下的金阳。曾经栖息在王谢风流世家房檐上的燕子,如今也飞入寻常百姓之家了。这燕子,仿佛是穿越了历史的沧桑而飞来的。她曾见金陵玉树莺歌燕舞娇莺啼,她曾见秦淮水榭花开花落花满天,她曾见富贵人家起红楼,她曾见残砖断瓦掩风流。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多想回到无忧时代,多想回到那一天,父亲教我耕种,母亲为我缝补衣衫。永远也回不去了啊,草绿草黄,已经走过许多流年;云起云落,早已催老清纯少年。怕是只有在梦中,才能回到……回到那一天,我还牵着母亲的衣袍,走在撒满沙枣花香的路上!“日暮乡关何处是!”故乡啊,永远是客在他乡的牵挂。
母亲生我在一个黄河峡谷的小山村。守着一条大黄河长大,看着大木船和羊皮筏子从上游飘来,然后向下游飘去,便想到山村之外有着更广阔的世界,于是就心生了向往,渴望到外面看一看。大约是十岁光景吧,我第一次走出山外,第一次进城时,就被城市所吸引,城里有供销社,有新华书店,还有很宏伟的庙宇,于是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学习,走出山外,到城市里来。
如果我没有看到外面的世界,如果我没有被城市的繁华所吸引,我就不会离开故园,每天守着自己的土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晨起听鸟鸣,晚归看彩霞。然而我最终没能挡得住远方的诱惑,离开故园到别处谋生。虽然有留恋,但我义无反顾。这一走就是三十年,我也步入五十的门槛。而我的追寻,终究也没能成就什么。一腔梦想,却落得个一事无成。肉体衰老,灵魂被侵蚀,人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在他乡的寻觅,并非全是美好,有种种的碰壁,让心灵渴求被安抚。我以为,诗仙李白是遍尝思乡之痛的一个人,他的《春夜洛城闻笛》就装满了这种情绪。诗人在孤独的泪光中,面对着月亮,举起了金樽,喝干杯中的酒,然后在哽咽声中,吟道:“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当我再一次读到这首诗时,突然就读出了诗中揪心的滋味来了——诗中满是诗人的孤独和感伤啊!诗仙飘逸豪放的外表包裹下,也有一颗孤独寂寞的心啊。他乡的诗人,孤寂的背影几乎将要被暗夜吞没。记忆的画卷被打开,诗人仿佛回到了故园江油的锦绣河山中,依稀看见闪烁着银光的小河水,两岸是茂盛的垂柳,还有依依惜别的身影。自青年时代挥手作别故园后,流浪的脚步再也没有踏进那梦中的山水。诗人不是不想回去,而是有许多无奈啊!这其中必有不能衣锦还乡的羞怯。
洛城就是洛阳,那可是一座繁华之城、文化之城啊,但诗人却是孤独寂寞的。当满城的灯火在喧嚣的背后渐次熄灭的时候,月亮下的繁华便笼罩上了落寞的轻纱,那偶然亮起的朦胧灯光处,是客舍酒肆飘散出的缕缕温存。月亮高悬,照亮道路,照亮一些沉淀于生命深处的往事。
异乡的笛声是最销魂的了,而偏偏在最孤独的时候不知道从谁家的院落里响起?那是从谁的指尖缓缓流淌出来的声音啊?这销魂的笛声,像春风一样,飘散进洛城的每一条大街小巷,驻留在了诗人的心坎上。梦中的洛城,被一种浓浓的乡愁唤醒,每一位游子的心,都被《折杨柳》的笛子声所击中,不能成眠,一任泪水飘洒在他乡,打湿思念。
月光是一把温柔的刀,割碎了诗人的剑胆琴心。那漫过高楼的月光,是来自故园的花朵,还是亲人们思念的信笺?谁会在今夜拾起,谁会一生珍藏?诗人似乎听见了故园柳荫里的鸟语,闻到了老屋前袭人的花香。
生活在别处,并不都是理想中的诗意。想到我自己的种种波折来,想到岁月的不饶人和生活的种种酸辛来,不由得泪洒异乡。值得庆幸的是在人生的逆旅,遇到了知冷知热、知情达理、知心知疼的伴侣,两个人相惜相携,磕磕绊绊走到了今天。她的隐忍,她的辛劳,让我在漂泊当中感受到了母爱一般的深情。两个人相濡以沫,纵然在艰难中,仍不失天真的诗心。生活在异乡,无论遇到如何的艰难和无奈,都统统吞进心里,让心中的善念与其一起发酵,酿出生命之酒的醇香来。只要人间仍存美好,我会微笑着走过人生。
一千二百多年前的春夜,被一支玉笛击倒的,不仅仅是诗人,还有一千两百多年后读到这首诗的人。孤独深处,我们都是流浪地球的人。
故园是我们留下生命之根的地方,纵然当初离开有多么决绝,都不会忘记,那是我们生命的来处。只有“旅泊”他乡的人,才能真正明白什么是故园——那是永远魂梦萦绕的牵挂啊,是浓的化不开的情!只有长期在外漂泊的人,才能明白故园的深意。难怪唐诗人王绩在京遇见乡人时,就要倾诉衷肠,殷勤问起亲戚朋旧、居室池台、园林植树等情况。他把对故园的思念写进《在京思故园见乡人问》一诗中:
旅泊多年岁,老去不知回。
忽逢门前客,道发故乡来。
敛眉俱握手,破涕共衔杯。
殷勤访朋旧,屈曲问童孩。
衰宗多弟侄,若个赏池台。
旧园今在否,新树也应栽。
柳行疏密布,茅斋宽窄裁。
经移何处竹,别种几株梅。
渠当无绝水,石计总生苔。
院果谁先熟,林花那后开。
羁心只欲问,为报不须猜。
行当驱下泽,去剪故园莱。
读这首诗,我们读出的是一个游子的思乡情怀——
身在京城已经漂泊好多年,岁数大了还不能回去。在门前忽然遇到一位客人,他说是从故乡来的。皱过眉头一起握手,止住眼泪一起饮酒。情意恳切的询问旧朋友,弯腰俯身地问起孩子们。衰败的家族有很多兄弟侄儿,哪个去观赏园池亭台?旧日的庭园如今还在不在?新树也该会栽上了。柳行植得疏密合适,茅草房修剪得有宽有窄。从哪里移来的竹子?又栽种了几棵梅树?渠沟里不该断绝水流,石头上总会生长青苔。院中的果实哪一种先熟?林中的花哪一种后开?客居的心情只想多询问,为我回答不要让我猜。不久将乘坐下泽车驱马而行,回去铲除旧院中的杂草。
京城再有多么繁华,根都不在那里,让人怀想是故园那熟悉的风景。“不知别后乡园树,寂寞书窗开未开?”故园,那是生命中永远挣脱不开的牵绊啊。
因为渴望经历城市的繁华,我离开了乡村,到城市里闯荡、见世面。我喜欢城市里宽阔整洁的街道,喜欢生活超市的便利,尤其喜欢去博物馆、文化城去看玉石啊、陶瓷啊等有灵性的物件,每次看到它们,都有一种新奇感。我更喜欢图书馆,一有空闲,就去看书,享受天堂般的感觉。
城市是各行各业的中心,在这里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优先享受文化和财富的滋味。城市有着太多的便利,让人享受繁华带来的幸福感时,同时,城市的快节奏和攀比,也增添了人的焦虑感。因为血管里流淌着乡村的血液,所以常常梦回故乡,走在曾经熟稔的故乡风景里,听鸟鸣,看蝶舞。
故乡是什么?
故乡是曲径通幽处的花香,是雨后沟谷间清清的溪水,是阳春三月繁盛的桃花,是中秋月下香甜的月饼……离开故乡,走在异乡的路上,遇见一些人和事,于是便有了交集,便有了故事。每一次的遇见,都滋润着情怀,丰盈着生命。
但不安分的人在经历了许多碰壁的事情后,便想到了故乡的温情,醉酒的时候,于是嚎啕大哭。故乡就是命里的牵挂啊,依旧是一线相牵的那一棵老槐树,那一朵马莲花。
于是,就特别理解了张翰莼鲈之思的情怀。
那一年,西晋名士张翰出洛阳见秋风起,想起故乡吴郡的菰菜、莼羹、鲈鱼脍,于是弃官还乡了。这故事被世人传为佳话,“莼鲈之思”,也就成了思念故乡的代名词。因为思乡,怀念家乡的美食,竟然辞官回乡,这是历史上真实的故事。
张翰却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不愿意为了名利去束缚自己,有人问他说,“您可以一时生活很快乐,难道你没想过百年之后的名声怎样吗?”张翰回答说:“给我百年之后的名声还不如现在给我一杯酒。”他的旷达很难得,李白有诗赞之曰:“君不见吴中张翰称达生,秋风忽忆江东行。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张翰是个才子,诗书俱佳,写江南的菜花,有“黄花如散金”之句,李白很佩服他,写诗称赞:“张翰黄金句,风流五百年”。不过,张翰留名于世,还是因为莼菜和鲈鱼。关于“莼鲈之思”,他自己有诗为证:“秋风起兮佳景时,吴江水兮鲈正肥,三千里兮家未归,恨难得兮仰天悲。”这是他在洛阳思念家乡时发出的慨叹。这莼鲈之思,后来有很多人在诗中提及。把思念故乡的情感,和莼菜鲈鱼联系在一起,确实诗意盎然。
张翰为人纵放不拘,而有才名,写得一手好文章,都说他有阮籍的风度,所以给他一个称号叫做“江东步兵”。一日,会稽人贺循奉命前往洛阳,所乘船只停泊在闾门,贺循在船中抚琴一曲。张翰恰好经过,听到琴声,便上船拜访。两人虽素不相识,却一见如故,互相钦佩和喜悦。张翰问贺循的去处,方知是要去洛阳,于是他说:“正好我也有事儿要去洛阳。”便和贺循同船而去,连家里人也没有告知。
故乡应该是平凡日子里的欢喜,是夏日树荫下香甜的睡眠,应该是魂牵梦绕的风景,又或者是别的什么细节,比如家乡的哪棵树,家乡的哪个邻居,家乡的哪个石狮子,或者是某一碑刻、某一座雕塑。
思乡的人最欣慰的便是:出去一趟,回来,故园还在。外面风云变幻,故乡却是桃花源,最好。
我十岁前,就离开了生我养我的小村庄,走出山外求学,然后是在城市找工作谋生,从中卫到银川,从银川到北京,到西安,到成都,很快,就是四十年。
起初,父母还在,拼搏累了,总喜欢找个空闲的时间回家看看,安抚受伤的心。到家,母亲会做好吃的给我,简直荣归凯旋。但是小住几天,还是要走,最后还是要说再见:“妈,我走了!”妈妈会说:“路上小心!”纵有太多不舍,还是要离开啊!游子身后留下的又何止是一串串涟漪?当许多的不舍在强颜欢笑的转身后化成热泪喷涌时,思念便已泛滥。父母离开了,便很少回去。但是在梦中,故乡的风景会依然走进梦中,让我安放灵魂。
交通发达之后,缩短了他乡到故乡的距离。从银川到中卫,也就是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可以到故乡的任意一个风景去看看,以慰己心。可以随便到任何一家父老乡亲家里吃顿饭。这时候就不太想得起思乡了:思乡那么沉厚,路程那么轻盈,总觉得配不上似的。
四十年的光阴,在多个城市工作过,日久生情,便把该地也当成家乡。说来也奇怪,每每思乡,便不知道该思哪个乡了。也许,心安之处即故乡吧!想到家,想的也不单是出生地中卫的那些风景名胜,或是银川的高楼大厦,而总是些最熟悉不过的,如固原的萧关古道、中宁的枸杞园,青铜峡的黄河坛、一百零八塔,灵武的西湖,或者是黄河岸边的一抹滩涂、古渡口,抑或是贺兰山下的烽燧和古堡。
所以……我思的,我想的,到底是哪个家呢?
曾经在北京待过一段时间,认识了几个北京的朋友。在北京学习、旅游,北京的文化基因钻到了骨髓中,便觉到了北京的亲。虽然后来离开了北京,但与朋友的友情却没有因为距离而改变。每次到北京去,他们总会请我吃烤鸭,喝豆汁,会满怀向往地给我讲北京的诸多便利,会说到国家图书馆,说到鸟巢,说到颐和园、天坛公园、北海公园等等,也说到北京大学。因为朋友们都在那儿呢,北京便有了牵挂。去的次数多了,熟悉了许多街道、胡同,便有了故乡的感觉,每次去,都有一种故乡的滋味在里面。
而西安,我似乎也把这里当作了故乡。因为我的一份工作是西安的大件运输公司提供的,所以常有一段时间会待在西安。家在银川,于是就在银川和西安之间穿梭。每次到西安,心总感到特别踏实,仿佛自己就是春归的燕子,安心住进旧巢,不想其它。西安就是我的另一个故乡,一有空闲,就到处看风景。我喜欢登上西安古城墙看流云,喜欢到大雁塔去朝圣,喜欢到芙蓉园去喝茶,喜欢到华山谛听天籁,喜欢躲进太白山的道观里倾听暮鼓晨钟。
十几年前,我在成都做红酒生意,认识许多的人。我曾在浣花公园的诗歌大道上沐浴诗风灵气,在杜甫草堂寻觅文脉,在武侯祠静听天籁,在锦里琴台流连忘返。因为曾经在成都生活过,有我留恋的人和风景,我将成都视为精神上的又一个故乡。
故乡究竟是什么?是出生地,还是留下生命踪迹的地方?
二零一六年秋天在青铜峡,朋友在当地最好的餐馆请我吃手抓。我吃了,但并没怎么欢喜,倒是吃到了熟悉的手擀面、韭菜包子、八宝粥,于是笑逐颜开。后来我才意识到,我思念的,我喜欢的,也许不是故乡的饮食,而是我吃惯了的,植根于生命基因里的那些饮食。这就是故乡的滋味吧,就像许多人思念的,也许不是故乡本身,而是自己小时候,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里的那个故乡,是父母精血注入血液中难以改变的善良本性。自己想吃的,永远都是故乡菜的味道,是三十年、四十年前母亲用土灶炒的炭火菜的味道。
所以,对大城市的依赖和抵触,对故乡的想念和牵挂,如果真的抽丝剥茧地剖解,你会发现:那可能只是一个仪式化的姿态,以自己某个凝固的、被美化过的回忆,来对抗一下矛盾的生活和现实的压力。与其说是思乡,更像是“我想在那段时光里的故乡休息一下,暂时不考虑现实”。
所以,大城市本身是无罪的。它们讨厌,也许仅仅因为它们在当下,在这个讨厌的现实中。就像故乡也许并不那么美好,只是因为它们恰好在你无忧无虑的过去中,在记忆中,永远美好。
故乡永远是血脉里的基因,任谁都无法改变。正如李清照所云:“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
生活在别处,常常梦中醒来,不禁生出故乡何处是的怅惘。此刻,谁能体谅一个漂泊之人的孤苦?白天黑夜,李清照不知多少次引颈北向,遥望故乡。这里有着极深的疼痛,是“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的疼痛。什么可以解忧?只有借助酒来麻醉自己,忘却思乡之痛了。但是,能忘得了么?故乡被金人占领着,而归去的路却是遥遥无期,所以词人才是痛苦的,才觉得不如忘却。真是不敢想却又不能不想,想忘却偏又记起。这种思想矛盾和精神痛苦,循环往复,缠缠绕然,没个了结。于是,词人站在春深处,感慨万端,写下了这首《菩萨蛮》:
风柔日薄春犹早,夹衫乍著心情好。睡起觉微寒,梅花鬓上残。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沉水卧时烧,香消酒未消。
李清照生当宋金对峙之际,她主张抗战,切望收复失地,对故乡的刻骨怀念,即包含着对占领故乡的金国统治者的愤恨,对因循苟且、不思收复失地的南宋统治者的谴责,渗透着强烈的爱国主义感情。
凡是在外漂泊的人,总会有一种恋乡情节。总是在醉了的时候,或者在梦中的时候,说:“我要回家!”但是自己却不知道,我们已经早已回不去了。
“唯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回去了,怕也是“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的境况。
很久未回家的人会发现,回去后,乡亲们似乎没有了以前的亲热,仿佛搁着了什么!
卫斯理的科幻小说中,曾经描述过一个回错家的人——米伦夫人,她从一个和地球类似的星球来到了地球,她一直以为自己回到了家,却发现这个家已不是以前的模样。
我们再次返乡,会不会发现我们已经回不了家?
那年到江南旅游,当置身于西湖美景时,人就痴了,恍恍惚惚中,感觉就是曾经熟悉的故乡。
生命的故乡究竟在哪里?人是否真的就有前生和来世?
但愿三生石的传说是美好的一个梦!《三生石上一滴泪》的歌是多么美,正好安抚寻找故乡的心。
男:清清的风摇曳着思念的伤,
卷走柔情留下过后的苍凉;
女:我们相遇在花落的季节,
聆听过风的私语夜的凄凉;
男:红尘万丈触动心弦的情丝,
茫茫雾霭割不断爱的瞭望;
女:我们的梦破碎在奈何桥,
忘川河上端起一碗孟婆汤;
男:前世今生有没有轮回,
三生石上有一滴千年泪水;
女:一世等待渺无尽头,
忘情水忘不掉那一次邂逅;
男:红尘中有没有天长地久,
一生一世的柔情没有停留;
女:前世姻缘今生的叹!
合:守住承诺奈何桥上去等候;
男:红尘万丈触动心弦的情丝,
茫茫雾霭割不断爱的瞭望;
女:我们的梦破碎在奈何桥,
忘川河上端起一碗孟婆汤;
男:前世今生有没有轮回,
三生石上有一滴千年泪水;
女:一世等待渺无尽头,
忘情水忘不掉那一次邂逅;
男:红尘中有没有天长地久,
一生一世的柔情没有停留;
女:前世姻缘今生的叹!
合:守住承诺奈何桥上去等候,
守住承诺奈何桥上去等候。
每个人都需要一个精神上的支柱,一种心灵上的故乡,或者是前世的故乡。我们所有的追求,仿佛都是期盼遇见前世的那个人。人只要还活着,思乡之情就不会断绝!隔得越远,离乡的时间越久,记忆中的故乡就越钻心蚀骨,深入骨髓。
韦庄词中说:“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所以,还是把思乡的泪交给他乡的酒吧——“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就让我们在春风中陶醉,在江湖中忘却,在沉醉中还乡。
我清楚地知道,再也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回乡。我只有在梦魂中,一次次借助意念的翅膀,飞回去,融入它。在岁月的风尘中,我已面目全非,再也不是人之初的那个赤子。我的精神家园早已湮没无迹。
终会有一天,我们的灵魂会归于寂灭,我们的肉身会葬于故土。从离开故乡的那一天起,我们便不断地追寻着回乡的路。而只有等到灵魂寂灭的那一天,我们才会回到最初离开的那个地方,仿佛从来不曾离开。
离开故乡,我们永远在追寻的路上。就这样,我们在挂念中越走越远。在远方,我们遇见与故乡不一样的风景,也体味着“逢人渐觉乡音异,却恨莺声似故山”的别样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