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奖台爬上讲台

高烧。小儿麻痹。四肢三残。

她从8岁即尝尽爬行的痛苦,从此再也没有在这个世界上站起来。

左手把僵硬的双脚搬上缝纫机脚踏板,残废的右手搁在转轮上,胸脯顶住机板,身子拼命摇晃。

大汗淋漓之中，缝纫机终于艰难地转动了。

爬过十几里土路，她上了公共汽车。这样一趟趟地赶到县城和省城,为的就是盘坐在熙来攘往的街头，睁大双眼盯一件件走动的服装，然后在卷了边的本子上，画下记忆中的样式。

邻里乡亲拿来布料，她热情地接过来帮着裁剪缝制，五保户孤寡老人分文不取。十几年间，她少收和免收的手工费超过两万余元。

这就是我们曾在《女友》杂志上认识的一位普通而又非凡的农家妇女——陕西省三原县徐木乡林家沟村的肖玉芳。

随着肖玉芳爬出来的人生奇迹的流传,陕西电视台十大新闻人物、省市三八红旗手、省双学双比先进个人等一项项桂冠,也飘然降临到她的头上，她一次又一次地被人背到领奖台上。北京新闻电影制片厂还专程赶来，为她拍了一部《人残志坚》的纪录片。

可对于肖玉芳来说，这一切并没有多么令她惊喜，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历尽千辛万苦，她总算可以和正常人一样，过自食其力的日子了。

不断有村里村外的妇女来家里向她讨教，有人干脆开玩笑说：“玉芳，你还不如办个裁缝培训班。”

几天后，玉芳竟真的在家里干起来。一块小黑板，几个小木凳就让姑娘婆姨们一天天笑着进来笑着回。先是三个五个，再是十个八个，人多了房间显小，干脆挪到场院中。

肖玉芳只听见过学校里的铃声响，却没进过教室门，她是用一块块馒头和弟弟交换、靠看别人的口型对着《老三篇》学会一个个汉字的。在她自己初学裁剪时，算术只会简单的加减法，而频繁涉及的比例尺寸诸如1/4、2/10等，她根本弄不懂是怎么回事，掌握这些似乎比爬着上下公共汽车、用胸脯摇动缝纫机更难。

可她还是一遍遍地边比划边揣摩，硬是把比例中的乘除法用加减法一步步分解，终于摸出了其中的道道。

这些秘密，肖玉芳的学生们自然是知道不多的。在她们不少人想来,还以为她真的是初中毕业生呢。

肖玉芳身残志坚的事迹感动了更多的人。1991年春，加拿大的白女士通过县妇联和粮农组织，为肖玉芳投资7.5万元人民币，咸阳市财政也拨出3万元专款，县社会福利厂捐助2.5万元，乡政府提供场地,于第二年在徐木乡政府所在地建起了五间两层的楼房，用于她的教学工作。

来自各方面的支持使肖玉芳的心再也无法平静下来。她和乡领导谈好腾出暂用作库房的教室，马上办学习班，让更多的姐妹学到技术。

肖玉芳和儿子、女儿收拾好了房子,布置教室,又请人写了一摞招生广告，张贴在徐木原上的村村镇镇，然而天不作美，当晚一场瓢泼大雨就把广告冲得一干二净。

第二天又贴，终于在7月26日，她结束了在家庭院落举办的24期学习班,在新教室开始教学工作。来自三原、富平等县的30余名中青年妇女，坐进了宽敞明亮的教室。

学员们高兴得轻松，肖玉芳却喜悦得艰难。对于正常人来说,站在黑板前讲几节课没有什么难处，可对于四肢三残的肖玉芳来说，情形不言自知。

教室里没有砌讲台，肖玉芳又不能站起来。她让人搬来一张桌子放在黑板前,再给课桌旁支把椅子，就成了特殊的讲台。

每到上课，学员们都会看到令人感动的一幕:肖玉芳从教室旁的房子里爬出来，笑着向大家问好,然后爬到椅子旁,用左手扶住椅面,先后把两条不听话的腿搭到椅子上,再挪动整个身体，就算完成了第一个步骤，然后再照此法从椅子爬到课桌上,整儿个人盘坐在课桌上讲课。

肖玉芳没有在崭新洁白的生字本和图画本上写过字画过画,所以她只能用左手在黑板上，把一个个不规范的笔画根据自己的领悟和经验，进行奇特的排列组合，写画出在别人看来显得别扭的文字公式和图画。

在学员画图或裁剪时,肖玉芳要检查指正，她爬着巡视看不到桌面，就用左手臂搭在桌沿，挣扎着探起身子，检查学员作业。

肖玉芳是个要强的人，别人要搀扶她、背她，她坚决不肯。所以每一天的爬上爬下，就成为令人受感动受教育的一课,连徐木镇不少乡亲也常常或坐或站在教室里外，他们并不是来学裁剪,而是来学肖玉芳。

玉芳和学员的关系既是师生，又像是姐妹，由于乡里办公地方紧张占用房间太多，只留了一间房和一间教室给玉芳，而学员中又有不少外地青年需要住宿。小房间儿子住，兼作厨房，玉芳就和女儿与学员们住在教室里,晚上把课桌一拼就是张大床铺。夜里她还给学员们盖被子、捡拾掉在地上的衣物。

肖玉芳竭力用自己的爱心去温暖更多的人。她办班收费3个月的55元，两个月的45元,已经是很低廉了，可还常常对有困难的学员少收或免收学费。宝鸡凤县一个叫王多良的青年拿着一张报纸找到了肖玉芳的技校，他除了几件贴身衣服外身无分文，玉芳还是供吃供住地让他学完了两个月。如今,这小伙儿已和妹妹在县城开门面做起了服装加工生意。

省内外的800余名学员经过她的培训已陆续离开,在各地从事服装加工，有的甚至成了大老板，而肖玉芳仍守着裁校,过着清贫却充实的生活。

省残联送的轮椅带给她很大的方便。如今她一边教学一边收活儿，继续为乡亲服务。当然，她也想扩大教学规模，进布匹加工服装往城里批发。所以她不断地从电视上看服装样式的变化，按照《裁剪新潮》等一些资料绘图备课、整理公式。

从奖台爬上了讲台的肖玉芳,还要按照自己设计的人生道路，爬向更高的峰巅……

（原载1995年第9期《女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