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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正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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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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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的面孔

这就是绍兴,那个让人魂牵梦绕的江南古城?

迷蒙的烟雨,摇曳的油纸伞,狭窄的石板街,隔三岔五的绿树,灰顶白墙的低矮瓦房。

女士高跟鞋与石板撞击发出的“嘚嘚”声,像守望者的打更,让这座静寂的古镇更显幽静和神秘。

我们这些习惯了吆喝着说话的西北人,也怕聒噪了这片静默,便收敛自己的高喉咙大嗓门,入乡随俗地静静行走在这梦幻一样的街巷中。

与狭长的街巷并肩而行蜿蜒流淌的,是绿得发酽的城河。几艘乌篷船一字排开,摇曳着身姿款款而来,从我们的旁边婀娜穿过,让原本看上去静止的河面有了清凛的“哗哗声”。船身拖着的长长的波纹,像水蛇吐出的清亮的涟漪,一圈圈从小到大慢慢散去。

可我没有收回自己的眼神,还在往后面看着。

我想知道后面还会不会有船过来,那船头会不会坐着跟小伙伴们从赵庄看完了《白蛇传》、偷吃了煮熟的罗汉豆、和小伙伴们趁着月光点篙摇橹悻悻归来的少年迅哥呢。

上学读《社戏》的时候,一直不理解鲁迅笔下母亲带着迅哥去的外祖母的那个平桥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村庄,会成为让少年迅哥流连忘返的乐土。当时想着应该是文中描写的平桥村那种如诗如画的美景美色——“两岸的豆麦和河底的水草所发散出来的清香,夹杂在水气中扑面的吹来;月色便朦胧在这水气里。淡黑的起伏的连山,仿佛是踊跃的铁的兽脊似的,都远远的向船尾跑去了,但我却还以为船慢。他们换了四回手,渐望见依稀的赵庄,而且似乎听到歌吹了,还有几点火,料想便是戏台,但或者也许是渔火。那声音大概是横笛,宛转,悠扬,使我的心也沉静,然而又自失起来,觉得要和他弥散在含着豆麦蕴藻之香的夜气里。”

但后来一遍遍读,明白了让迅哥乐不思蜀的,应该还是那十几个与他年纪相仿、不分辈分终日伴他游戏玩乐的乡下少年。这又不免心生担忧,想着那无忧无虑的“双喜”“阿发”“桂生”们,最终会不会变成《故乡》中的少年“闰土”?

烟雨迷蒙中,我们走到一座桥头,却见路边店门前站立着的一位高大的男子,身穿长袍衫,背有些驼,右手中捏着颗什么,笑盈盈地迎接着我们。只是鼻头上挂着的清亮的水珠欲滴未滴,不禁让我心生怜悯。这不是我们敬爱的孔乙己先生——那个街上唯一穿着长袍就着茴香豆站着喝酒的秀才么。如果我生在当年,会不会也会成为这样一位被人们当做笑料一样的人。

鲁迅祖居和故居是外地游客最热衷的场所。令我惊诧的是鲁迅先生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写的那样让人遐想无限向往无限的百草园,其实也就是他家后院的一块菜地而已。我们来的时候已是晚秋时节,菜地墙根耸立着三五棵比一层瓦房高的树木,其中就有他写的“高大的皂荚树”和桑树。菜地周围除了矮墙就是交叉捆绑得整整齐齐的木栅栏,中间栽种着间距与行距很整齐的小白菜,湿漉漉的菜叶绿意盎然。菜地被工作人员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了当年的野草丛生,看上去已经不是那个曾经给予少年鲁迅无限快乐的“百草园”,但一行行记录者发自儿童内心美妙记忆的那些文字,却像一棵棵疯长的野草,在我的眼前茂密而生动地跳跃着:

“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葚;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云雀)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霄里去了。单是周围的短短的泥墙根一带,就有无限趣味。油蛉在这里低唱,蟋蟀们在这里弹琴。翻开断砖来,有时会遇见蜈蚣;还有斑蝥,倘若用手指按住它的脊梁,便会啪的一声,从后窍喷出一阵烟雾。何首乌藤和木莲藤缠络着,木莲有莲房一般的果实,何首乌有臃肿的根。有人说,何首乌根是有像人形的,吃了便可以成仙,我于是常常拔它起来,牵连不断地拔起来,也曾因此弄坏了泥墙,却从来没有见过有一块根像人样。如果不怕刺,还可以摘到覆盆子,像小珊瑚珠攒成的小球,又酸又甜,色味都比桑葚要好得远。”

从这些充满“无限趣味”的文字里,可以看到一个活泼可爱无忧无虑的童年的面孔,感受到他在百草园获得的无限的快乐快乐,让人怎么也不会把这些文字和后来似乎终生板着面孔似乎永远没有笑意的鲁迅联系起来。但这的的确确是绍兴当年的迅哥,是后来被称为“民族脊梁”的鲁迅。

多少年以后,绍兴的街巷与城中的河流依然比肩而列,迷蒙细雨中的油纸伞依然在狭窄而悠长的雨巷中婀娜开放,夜色中的乌篷船依然日复一日地从时光中悄然划过。当然,还有依稀传来的越剧中男女角色“咿咿呀呀”的呢哝细语。可是谁能料得这柔媚无限的江南小城,却诞生了在办公室研制炸弹准备行刺卖国贼的北大校长蔡元培、不让须眉挥刀杀敌的“巾帼英雄”秋瑾,还有最让人惦念和怜惜的鲁迅……

他们诞生于这座小城,并且成为这座城市留给历史的面孔,我想不是因为这方水土养育了这一方人,而是浩浩荡荡的时势使然。从迅哥到鲁迅之间的距离,也就是二十多年的路程,这其中风云变幻的原因,恐怕不仅仅是先生一人知晓吧。

到达绍兴第一晚西咸作家与绍兴文友们座谈时,绍兴作协主席斯继东介绍自己研究鲁迅的体会谈到,世人后来读他的作品比如《狂人日记》《药》《记念刘和珍君》,字里行间读出的,似乎都是那么严肃庄重不苟言笑忧国忧民的鲁迅。事实上鲁迅也有慈眉善目的一面,比如他对于母亲的听命,没有丝毫的违逆;对于朱安的尊重,把她当做母亲送给自己的礼物一样珍视;对于青年作家的关爱呵护,就像对待自己兄弟姐妹等等,这些是鲁迅被外人忽略的柔软的一面,其实是值得重视和研究的。

这不由让我想起到绍兴第一天搭乘出租车聊天时,司机师傅说的“来绍兴玩的人多数都要来看鲁迅故居,但是真正懂鲁迅的没有几个。”

这也许是又一个绍兴人眼中的鲁迅。他的话,无疑又为绍兴增添了一份神秘。

那么,这位出租车司机心中的鲁迅,又是什么样子呢。

我想,鲁迅的心思,除了和蔡元培、秋瑾、等其他革命者一样对“吃人”的世道充满不满、愤怒之外,更多的是对攥着馒头准备蘸血当药吃的国民劣根性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这种复杂的境况自然很难让鲁迅高兴起来。这样的面孔不一定符合乡亲心中的逻辑,却符合鲁迅的逻辑。正因如此,他才“怒向刀丛觅小诗”,一遍遍发出“救救孩子”的呐喊。

鲁迅不愿和腐朽的旧时代同流合污,不愿藏身沈园谈情说爱,不愿归隐山林饮酒兰亭,他终于是摆脱家乡迷蒙柔美轻歌曼舞细语呢哝的牵绊,而是用自己的冷峻和坚毅向旧时代发出独特的声音——烈焰一般的怒吼。

这,才是真实的鲁迅,是绍兴面孔中不可忽视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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