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城已经七八天了,眼看着病例人数有增无减,特别是在短短几天内国家领导人为此事都来两次,心里不免焦虑。这事情何时是个头呢?
与上涨的新冠患者的曲线成反比的是,朋友圈里各种晒美食的渐渐少了。原因不难想象,别说业余选手,就是真正的国家级大厨,谁能天天顿顿拿出美食烹调的新花样呢?
你应该也能看到,疫情发生后特别是西安封城以来,这座前年帝都安安静静地矗立于秦岭北麓不远的地方,与往常的熙熙攘攘相比较,就像一位静怡的处子。与市民们安静宅家防疫抗疫的情境不同的是,本来平时就没安宁过的朋友圈,却是日日夜夜更加忙碌,男女老幼的各种文字图片视频严肃的神圣的温馨的搞怪的要啥有啥,当然排行靠前的应该还是居家的烟火。会做饭的不会做饭的,这时候基本都得开火做饭,因为外卖停了你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轻松一点饭就送到了家门口,也不能像以前一样饿得实在不行了吃块面包冲碗泡面喝杯牛奶咖啡热茶啥的,天天顿顿这样肯定撑不下来。
朋友圈里晒的美食,南方的鱿鱼海参炸大虾,北方的烩菜饺子臊子面,要啥有啥丰富多彩,当然一般都是各个家庭当家的掌柜的女士们的杰作,后来一些男士们也都欣欣然跃跃欲试纷纷献艺,不过我看我自己的朋友圈里除了像国家级名厨郑新民等大师晒的食物每天早中晚井井有条像模像看上去样色香味俱全之外,更多的是烙糊了像黑炭一样的烧饼和烧干了开始冒烟甚至有了窟窿漏水的锅底,这时候又没法点赞,只能发个“笑中带泪”的表情包。
我家自然也是一样,做饭的主力还是女士。女儿宅家上网课,我是网上办公,我俩因为有公干没法上场,即便帮厨也是打打酱油而已,儿子儿媳又远在帝都只能遥控喊加油,所以在厨房的辗转腾挪大显身手的,自然只有妻子一人了。
我家本来就是面食家庭,虽然为了照顾女儿也吃米饭,毕竟所占比例很少,即便疫情期间特别是封城之后,也是隔三岔五做顿米饭。妻子本来也是位面食高手,可是面条饺子麻食泼面馒头烙饼凉皮煎饼总有个尽头,即便一天两顿也得不断更新调整,总不能天天顿顿大同小异。时间一长,她也显得有些为难了,不知道还能做啥。
“要不咱中午打一顿搅团?”她无奈地问我。
“有没有蒜苗和韭菜?”
因为这些年她从事自然耕读教育的原因,我们家吃的米面油蔬菜包括辣椒芝麻啥的,几乎都是自己承租的地里种的那种不打农药不施化肥的农产品,即便是全国各地同行快递来的,也同样是自种自产的绿色食品。
所以她应该知道我所问的“蒜苗和韭菜”,不是超市里商店里或菜市场买回来的,而是从我们目前在长安区皇甫村神禾塬畔栽种的。
回答当然是否定的。我的想法也是痴心妄想。她说平时从皇甫村院子带来回来的菜,也都是为了保持新鲜只能够吃两三天,不可能带回来太多,现在距离寸步难行的突然封城居家已经一周多了。
“有我从超市买的韭菜、白菜呢。”听着她的解释,我也只能点头同意。
其实我听了她说打搅团,也是眼前一亮心里一喜的,毕竟我自己也喜欢吃搅团,偶尔吃一次比那些大场面吃的油腻无比的大餐强多了。这学期应邀为西安外国语大学新闻传播学院的学生代采访与写作的课程,每周五上午上完课,几乎都要去韦曲一家搅团屋享受一顿这个美味,并且是要两碗,一碗浆水的、一碗醋水的。有天中午一朋友说要找我谈事顺便请我吃饭,我说因为时间紧张其它的就不吃了,就请她在搅团屋吃饭。结果这位南方女子看了我点的搅团+韭菜盒,不免大皱眉头。这倒不是我抠门,只是我觉得吃这东西环保可口又利于消化。
记得秦腔名丑阎振俗演在《白先生教学》中扮演教书先生,当先生到富人家教学时嫌一天三顿吃得太差,气愤地嘲笑道:“清早是黑豆稀饭,晌午是黑面搅团,黑咧(晚上)么(没)饭,三个黑。喔是敬德挖炭呢么简直黑透咧!”听到这里每次听到这里不免发笑。感觉教书先生的伙食也太差了,呵呵,现在自己不也成了一位吃搅团的教书先生嘛。
不过南方人可能不知道,搅团可是关中地区的一道名菜。因为他们把咱们的本来是主食的搅团,看做仅仅是一道菜而已。过去的关中农村因为缺细粮,几乎家家都是靠包谷珍子玉米面来糊口。包谷珍子除了大包谷珍之外就是现在在五星级酒店偶尔也能喝到的保健食品,然后就是苞谷面馍和搅团了。
关中乡下打搅团那可真是一场大戏。至今仍然难忘母亲和嫂嫂、姐姐们在不大且熏黑了上半截墙壁的厨房里满头大汗打搅团的场面了。打搅团一般都是中午时分,那时候阳光从西边的窗外直接照射进来,就像现在投到舞台上的追灯。女主人们或者蹲在灶台口添柴煨火,或者双手持长擀面杖在大铁锅里搅拌着。
打搅团太稠搅团硬吃着顶胃,太稀了像稀糊糊筷子都夹不上筷子吃不到嘴里,即便喝到嘴里也没感觉,这就对火候要求很高。火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并且最好是麦秸秆那种软柴禾烧火;再就是搅拌的人必须要有力气,需要在打搅团的整个过程中不停地使劲地搅动着,搅得越均匀越好,否则有可能结面疙瘩,吃起来磕磕绊绊的不利索。恰到好处的火候和麻麻利利的搅拌,基本决定了这搅团是否成功。
当灶火熄灭搅团熬熟的时候,大锅后面小锅里的韭菜、蒜苗、白菜等配菜也早已炒好,并且可能已经下到“哗哗”冒着热气的农家浆水里面了。嗅觉灵敏的,已经能够闻到那种芹菜浆水或者荠菜浆水的那种香味。那时候即便是几毛钱一斤的醋在农村都是稀罕物,更多的时候,大家都是用浆水来吃搅团。当然,浆水搅团更地道更适合乡下人的口味。
搅团打好之后,开始用木勺给瓷碗或者洋瓷碗里盛饭。盛上大半碗搅团,然后用铁勺舀进去一大勺滚烫的浆水或者醋水(醋水汁里往往要放一些切碎的蒜末和生姜),浆水或者醋水对搅团形成包围之势,就等着食客发起主攻了,所以大家开玩笑地把搅团叫做“水围城”、吃搅团叫做“解放台湾”。
不过别急,汁子舀上之后,还有更重要的物什要添加呢——这时候需要舀上一小勺红彤彤的油泼辣子(关中人吃搅团油别的可以凑合,油泼辣子一定要是真材实料的),再用筷子夹上一团炒好的绿生生的韭菜蒜苗白菜,然后就可以端出厨房,坐在饭桌上或者干脆蹲在院子墙根的太阳下享用了。金黄的搅团红红的辣椒油绿生生的炒菜汇聚一堂,看上去就让人想流口水,吃起来不叫你吃得稀里糊涂大汗淋漓才怪呢。
和当下的流行的“一虾多吃”一样,关中农家不仅面食有多种吃法,搅团也有几种吃法呢。
除了吃热搅团之外,还有就是把热搅团舀了倒进大盘子或者案板上,用大木勺抹开成薄薄的一层,叫做“片片儿”,等热搅团吃完了“片片儿”也晾凉了,再把这食物切成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的正方形或者菱形盛进碗里,浇上浆水或者醋水汁,抡上辣椒油,夹些炒韭菜或者炒蒜苗儿,就可以享用了,口味重的还往往要找两瓣生蒜来,剥了皮嚼着吃着。还有一种吃饭就是把热搅团通过高举的漏筛,下到盛有凉水的大盆里,一个个鱼儿一样的玉米“鱼鱼儿”就听话地通过漏筛的孔钻进水里,等上约摸十分钟左右凉了下来,再以同样的方法调好,就可以吸溜吸溜地吃了。吃不完的热搅团、“片片儿”和“鱼鱼儿”,可以放到晚上凉调了吃,那又会是另一种爽。还有的则是晚上或者第二天早上烩热了吃,真是各有各的不同。
搅团这东西,一般吃一碗就会有涨肚子的感觉,往往饭量一般的吃上一碗就得丢碗撂筷子了,就是那些饭量大加了半碗一碗的,等不到两三个小时,也会感到饥饿,所以它还有个外号叫做“哄上坡”,意思是反正你已经吃过了上到半坡了,即便饿了也得等下顿开饭时候才行啊。这当然不会造成像最近大家调侃的西安历史上影响最大的两场饭局——临潼的“鸿门宴”和西安南二环的“四季荟”那么大的影响,只能是哄一哄乐此不疲的搅团爱好者本人罢了。谁叫你偏偏好这一口呢。嘻嘻!
不过像我父亲、哥哥他们干农活儿饭量大的,仅仅吃“哄上坡”的搅团可不行,他们往往还要提前从馍笼子里面取出一个或者半个馍帮衬着吃,这样到下午干活儿的时候,才不至于饿得发慌没力气。
现在虽然都不太干农活儿了,特别是宅家的日子都很少下楼走几步的时候,我还是吃了两大碗搅团。
妻子端上来的搅团虽然是用天然气烧火打出来的,但她毕竟是久经沙场,无论过去和婆婆在家里还是后来在启稚农园及现在的皇甫村书院,经常与搅团爱好者烧火打搅团,可谓是打搅团的高手了,端上来的搅团均匀稀稠恰到好处,炒好的韭菜、白菜和鲜红的油泼辣子自不必说,最关键的是家里竟然还有荠菜浆水。
这顿饭,可算是封城之后宅家防疫期间难得的一顿美味。
(2022.0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