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吧唧嘴”
出生在北京的外孙女已五岁、外孙还只是三岁半的幼儿。这姐弟俩虽然年幼,但管的事却不少,且大多是文明礼貌方面的事。
一天午餐时,我这刚到京城照看外孙女外孙的姥爷,最核心的任务就是“伺候”他们吃饱吃好。一俟饭菜上桌,爷孙仨就举箸“开吃”了。我刚往嘴里扒拉了一口饭,或许是饿了,入口的饭多了。刚咀嚼了几下,只听得三岁半的外孙奶声奶气地一句断喝:“别‘吧唧嘴’”;说时迟那时快,五岁的外孙女也开口为弟弟帮腔说:“‘吧唧嘴’不文雅!”这一左一右俩娃,面对我这姥爷如此“没大没小”的斥责,绝对是我年逾古稀之后的第一回。但俩娃话在理上,已经犯错的姥爷一无“招架之功”、二无“还嘴之力”。即时愣怔在饭桌上,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瞬间恍过神来后,既是真情赞许,又为遮掩自己猝不及防的尴尬。于是在不出声地嚼咽下那口饭后,面露笑容地表扬俩娃道:“说得对!说得对!姥爷吃饭不可以‘吧唧嘴’”。到了这时候,他们姐弟俩对我这个姥爷的“教育”还没完。外孙女一脸严肃地说:“吃饭时要把嘴巴闭起来,因为嘴巴张开了就会有声音了。”边说还边闭着嘴为姥爷做了个示范。那时那刻,我不能不服气。于是问道:“这是谁教你们的?”几乎在同一个分秒时间中,姐弟俩异口同声地回答了两个字:“妈妈”!
于是,此时我内心感慨于一代强于一代,江水奔流,前后相继,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举头看俩娃,低头思故乡。自己故乡是远离京城似有“十千八百里”的闽西梅花山边的一座山城,古时是名副其实的穷乡僻壤。出生时因为家贫,童年时代就与饥饿相随。记得有一天,疼爱我的母亲暗地里塞给我几粒花生米。我机灵地避开几个兄弟姐妹的耳目,躲在离家不远的一块菜地里刻意吧唧了约有半个时辰;少年时又时运不济,遇上自然灾害,吃饱饭就成了一种奢望。有一个月的月尾,配给的粮食已告罄,米缸里再也抓不出米来了。母亲只好去乡下亲戚家讨要了两升米糠,给儿女们做糠团。那米糠原本就精细,又加进了几汤匙红糖,口感好。一家九口,除了几位长辈,个个都吧唧着嘴吃。在那个年代,吧唧嘴吃饭,没有人觉得不正常。特别是有粥喝的时候,一桌子人呼呼啦啦地,在饥饿的年月,那声音仿佛是别一种音乐,听起来很过瘾。有一年除夕吃年夜饭,上桌前要先供奉祖先。一番礼数后,一家老少大小围坐在一张大饭桌上,母亲扬起一张笑脸:年三十夜,万事大吉,过年开席。话音刚落,满桌吧唧声,年味的氛围似乎就在放肆的吧唧声中浓郁起来了。
没承想,在穷日子里养成的不良习惯竟成了自然。后来,无论是上学了还是参加工作了,在文明的福州城耳濡目染,也就文文雅了许多。后来一大把年纪从岗位上退休了,于是“自由主义”又有所抬头。饭菜入口了,稍不留神,就会制造出吧唧声。女儿因为在京城一所大学里教学,面对学生必须身正为范,吃饭别吧唧嘴之类的文明礼貌,在教书育人中是无须言语说教的。面对学生可以无声胜有声,教育儿女也就高人指路,“一句顶一万句”了。已经积习成常的外孙女外孙,岂能容忍姥爷的坏习惯?
有一天外出,我打了辆的士,遇上了一位豪爽的东北籍师傅。在侃大山中,才知道东北人、特别是东北农村为了表示热情好客,会把酒菜开席说成“开造”。既有“开吃”的意思,又有希望客人能够毫不矜持地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这是东北人的待客之道。于是我问:“可以吧唧嘴吗”?师傅回答说:“吧唧呀!开造时往炕上一坐,一屋子吧唧声,热闹呢”。虽然我在的士师傅那里找到点可以吧唧嘴的理由,但当天晚上吃饭时,一想到外孙女外孙的警告,还是严控自己,尽可能地闭着嘴吃饭嚼菜。记得《三字经》中有“习礼仪”之嘱,孙辈都能做到的事,自己为什么不能?姥爷虽老,但仍然应当活到老学到老,不能与孙辈“习相远”。倘若抱残守缺,那只是愚昧和衰老的标识,终究是要付出代价的。这种特殊的“代价”往小里说要被孙辈讨厌甚至嫌弃;从大处看,还有被社会和时代所淘汰的风险。
小事不“小”,就从“别吧唧嘴”开始,但凡与良好礼数相悖的,还是认真改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