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歌 嘹 亮 的 云 雀

李治莹

山 歌 嘹 亮 的 云 雀

左山右山高入云端，

山下沟壑通到地底；

山对山，喊得应，

看得见、走得厌

上上下下一整天。

大概一百多年前，在一座险峻的山峰下有一个贫苦的村庄，村对面也有一座山、山下同样有人家。但山对山、面对面，却远道呢。于是两座山、两个村子的乡亲年年岁岁唱着这同一首歌。

这边村中有一栋以半边屋瓦、半边树皮遮盖的杉木屋。木屋里住着一对相依为命的夫妻俩，不久，妻子生出了一个闺女，这女婴出生时，哭喊起来声音与众不同地格外嘹亮，村寨里的大人小孩都说她是云雀鸟转世变的，于是就称她为小云雀。她父母觉得这小云雀的名好听，就不再给孩子另起名，让乡亲们叫响了小云雀。奇的是这小云雀声音果然脆亮，而且一学会讲话，就喜欢哼哼唧唧地跟着山里的乡亲唱山歌。巧的是，小云雀有个亲姑姑嫁给同一个村的一位后生。这位姑姑也有一副好嗓子，山歌唱得特别好。于是，小云雀三四岁后，就跟着姑姑学唱山歌。这对姑侄常常面对面地对唱着，还隔着深沟朝着对面山唱。小云雀小小年纪就能唱上许多首好听的山歌。

但很悲怆，小云雀6岁那年，母亲因为早产生弟弟，难产大出血。山高路远，等到请来郎中时，母亲已经撑不住、死在了木屋里。出生的弟弟太小太弱，没两天也跟着妈妈去了远地方。父亲既当爹又当娘，把小云雀抚养到9岁，这时候的小云雀既能在家里家外喂养鸡鸭，也能到山前山背去放牛了。而且能唱好多首山歌，无论在家里的灶头边煮饭、或是在山前山后的田地里摘菜、草坡上放牛，都放开音嗓唱着一首又一首的山歌。

但又有一个大灾难袭击了小云雀，那就是她最爱的父亲出事了。因为早年小云雀的爷爷奶奶，在去世前都得了重病，父亲向村里放高利贷的村霸借了两笔钱。在村霸的半哄半骗下，不识字的父亲不知深浅，便在契约纸上摁下手印。几年后的一天，村霸上门讨债了，凶神恶煞一般说小云雀的父亲欠下多少多少，还不了就用田地抵债。父亲一听真有如雷霆轰顶，觉得自己上了大当，原先借的不到小小几块银元，竟然利滚利翻成了几百个银元。以当时的地价，就是把所有的田地都拿出来，也填不满这窟窿。于是性格刚烈的父亲大叫被骗，随手从切菜板上抄起菜刀要与那村霸拼命。这时，村霸一声口哨，从旁窜出几个爪牙，追杀着小云雀的父亲。寡不敌众的父亲边抵挡边退避，但存心要小云雀父亲死的村霸和爪牙，一直把小云雀的父亲逼至悬崖边边。这时，一个趔趄，父亲跌下悬崖落到沟底，当场毙命。

等到在山里山外干农活的乡亲们赶过来时，村霸和爪牙已不知去向。从此，小云雀就成了一个孤儿，同时，仇恨的种子也在小云雀心中埋下了。小云雀原本就有刚强的性格，父母不在后，她就变得更加坚强坚毅了。

两年后，11岁的小云雀迎来了红军的队伍，村寨里成立起农会，一举收拾了盘剥百姓的地主和村霸，为小云雀和受苦受难的乡亲们出了一口恶气。由于姑父姑姑都心向红军、投身革命，小云雀就与红军队伍联结起一种天然的亲情。但凡是革命上的事，她都事事走在前头。儿童团里她是积极分子、山歌队里她又是好歌手，站岗放哨、贴标语等等，哪儿有事哪儿就有她。就是为红军战士和赤卫队员织草鞋、纳鞋底，也少不了她。

后来，原本驻扎在村里的红军长征去了，村里的农会成员和赤卫队员顺应形势，上山打游击了。在游击队里姑父姑姑也都上山去了。原本要带着小云雀一起上山的，但已经懂事的小云雀说，她要留在村里当个游击队的耳目。

革命形势变了，曾一度龟缩起来的地主和村霸残余，又网罗起各地的流氓土匪，拼凑起“还乡团”，虽然不敢驻扎在村里，却常常到村里骚扰，说是要反攻倒算，这对于游击队员当然是一个考验。这时候，小云雀所在的儿童团，因为都是孩子，容易迷惑敌人。表面上对外放出话说，红军走了，儿童团也没有了。而暗地里却成了游击队的边外队伍，更成为游击队的千里眼和顺风耳。他们表面下地帮留在村里的老人们干活、或上草坡放牛放羊，实际上是为游走在山岭间的游击队站岗放哨。

因为村前村后的地理环境特殊，大点声喊一句，拉高嗓音唱一曲，山上山下都会有呼应。于是大伙儿就利用起这有利条件，保护好自己的武装力量。儿童团长还与游击队约定好暗号暗语：一旦有还乡团或白狗子进村作乱，就由小云雀唱山歌。每当小云雀唱出伤感的山歌，就暗藏寓意敌人进村来了；要是唱出欢快的山歌，就说明敌人走了，游击队员们可以回家了。一天，一大股还乡团和白狗子混杂在一起的队伍，从弯弯的山道上潜进村来了。正在草坡上表面上放牛、暗中却是在放哨的小云雀立马拉开嗓门，悲切切地唱道：

父死母亡剩下我，

风吹雨打谁管呀？

白日豺狼满山叫，

夜间鬼怪有几多？

这首山歌刚唱出第一句，山林间的游击队立即转移，而几位因事返家的游击队员们，则以不集中的方式，零零星星地潜回山林。当敌人进村后到各家各户搜寻，见到的都是老人孩童，不见游击队员们的踪影。虽然也怀疑游击队藏在山中，但抬头看看那悬崖峭壁的山峰，似乎每一处都会伸出枪支、射出子弹，击中自己。想一想、怕三怕，有几个当还乡团的，还不由自主地让腿肚子筛起糠来，走起道来一路踉跄。百般无奈之中，只好胡乱在百姓的鸡窝里摸出几只鸡，悻悻而返。待敌人弯下山后，小云雀又亮起一嗓子唱道：

春来开花遍山红，

水田插秧见葱茏；

揭开锅盖米饭香，

家家团圆乐心中。

这飞扬的山歌声，让山林中的游击队员们知道山下已平安无事了。于是回家耕种以保证收成的、或是执行特别任务下山的，各自行动了。

一天，游击队正在策划一场对敌人的袭击，要在打击敌人的同时，缴来枪械弹药，以增强游击队的战斗力。正在会议期间，却被人告了密，还乡团又串联上白狗子的队伍，荷枪实弹地摸进村来。临近村口，又被机警的小云雀觉察到了，立时声高八度地唱出： 

风来雨急天地暗，

乌黑锅底扣头上；

山花凋落有谁知？

雷电突闪在四方。

小云雀这曲山歌一唱，让秘密与会的游击队们知晓风云已突变。正要撤退之时，胆大心细的游击队长认为敌人既然往山上来了，山下的老巢就一定是空的，决定一不做二不休，绕道下山端敌人的巢穴。这个决策果然正确，不但成功获得一批枪械，且还一把火烧了那贼窝。

在村里扑空，又被烧了窝，还乡团中的一个痞子告诉白狗子头目说：几回回的出师不利，都听得那小丫头的山歌，或许问题就出在这丫头身上。白狗子头目一听，心里也腾起一个疑团，也觉得山歌里面不寻常。于是，他把手枪“啪”地一声摔桌上，说道：下回进村如果再听到这小丫头唱山歌，就一枪毙了她。

又一个十天半月过去了，有一个阴沉沉的、说有雨但没下雨的凌晨，白狗子和还乡团倾巢出动了。因为敌人内部禁止任何人走漏风声，山上山下都无人知晓。当敌人出现在村子所在的山边边时，天已放亮。奇巧的是，那天小云雀正好起了个大早，说好要和这爿山对面的姑姑说事。却无意发觉山边边有人影晃动，认真一看，见是背着枪把子的，知道是敌人来了。于是当机立断，张开嘴就唱开了：

 一阵山风卷进村，

满天恶雨要倾盆；

有家在家待雨过，

在外簑衣要披紧。

这歌声一响，所有的农会干部和游击队员纷纷走出家门。上山的上山，钻林的钻林，很快都到了安全地带。

正要登山进村的白狗子头目一听山歌声，气急败坏，抬枪就朝着小云雀打去。站在山边边的小云雀，那时那刻就像了一只小云雀，飞落在当年她父亲坠亡的地方。不到半个时辰，有乡亲看见一只小云雀从深沟里飞出，迅速地飞越山峰、飞向高天，直击云霄！许久许久了，云雀扇动翅膀的“啪啪”声，人们还听得真真切切。每当这个时候，人们都能看到飞在天上的云雀，也更加念想着总是山歌嘹亮的小姑娘云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