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清
六
红娃子扛着铺盖卷出现在省城的火车站门口,他要到黄河北边的庙滩子去,据说那里是省城的劳动力交流市场。省城就是省城,那里的车就像黑虎岔的蝗虫,满马路爬着,吓得他十来分钟没敢走一步路。后来便加入了潮水般的人流中,被人推着上了立交桥,他再往两边一看吓了一跳,桥的两边大约是什么商场或者大厦,人群就像黑虎岔要下雨时的蚂蚁,一堆一堆的,有的往里挤着,有的往外跑着。他真怕他扛着铺盖挤不过去。不过桥上人相对少一些。刚一上台阶就有一个缺了两条腿的人跪在那儿向过往的行人乞讨着,还不时地瞌着头,并叫着大爷大伯什么的,他的心里一沉,从裤兜里摸出一个硬币来,一看是一元的, 他犹豫了一下放在那人的破碗里,发出一声“当”的脆响,那人向他拜了拜,他急急地离开了。前面又是一个套圈的,里面放着烟、打火机什么的,大概是玩赌的,他没有留心看那些,还是往前走着,时不时被推销领带、口罩、手套的婆娘拦住,他无需回答,只是摇着头。当然也有人给他翻白眼,怪他的铺盖蹭了人家。蹭就蹭了,人这么多他也没办法。眼看快到桥的那一头,又围了一群人,他挤了进去,原来是算卦的。他看了半天想走,让那算卦的瞧见了:“来一卦吧,出门在外的也不容易。”这话正说到他的心里去了。“来就来一卦吧!”他按那老头的要求摸了一根竹签。那老头摇头晃脑地说起来:“这是个中上卦,求财吗有,就是辛苦一点,以后吗很不错,只是——”“只是什么?”红娃子有些紧张,那老头扫了众人一眼故意卖起关子来:“按说也不是啥大事,你这婚姻——”老头又顿了顿,目光投向围观者。“怎么了?”红娃子急急地问着。“你要跟你现在的媳妇离婚。”他的脸刷地一下变了,那老头可能意识到了什么便说:“你会找一个你更喜欢的。”红娃子的情绪一下子变得低沉了,他撇下了二元钱头也不回地走了。就要下桥了,他突然觉得又拥挤多了,有几个年轻人从他的身旁蹭过,接着他感到有什么东西伸进自己的裤兜,他下意识摸了摸,那压扁了的海洋烟连同那十元零用钱不翼而飞。他又赶忙摸了摸肚子,鼓鼓的包也瘪了。他婆娘豆豆不是给他的背心前面用大红布做了个兜儿,口儿还封死了吗,怎么也——他再一看不由地气冲脑门,他的衣服被贼戳了个洞。“狗日的贼他妈的真缺德!”这也许是他首次这么恶狠狠地骂人。不过他还得感谢他的婆娘,给他的铺盖卷里塞了100元钱,要不他就要吃苦头了。下了桥他什么不看什么不想直奔庙滩子而去。到了那里一看又发起愁来,怎么那么多揽工的。他径直去了一个举着“宏发建筑公司”牌子的那边,大概是个工头或劳资部门的人看上了他,让他站到了那边,浑身上下瞧了两遍便录用了。
他被安排搞土建了,活是累了些,但他能受得了,尤其是那个加班工资也比较可观。一个月下来,他除留了一些伙食和零花钱外,首次给家里寄了100元钱。他的手还挺灵巧,没干几天就学会了砌工,那个砖砌得不仅快,而且像用尺子量了似的齐刷刷的,吊上线一看一点不斜。工长很欣赏他,立马让他负责砌工几个人。以前的那个管事的,瞪着他眼都快出血了,但他管不了那么多,那全是工长的安排。他只想好好干,不辜负工长对他的期望。
可是好景不长,不到三个月,这个工程就完工了,建筑公司还算不错,给他每月多发了100元,并答应下次揽到工程再通知他,他自然感激着那个工长。但眼下他又不得不扛着铺盖卷再次去庙滩子。眼看天就要黑了,还是没有找下个主儿,突然过来了一个好像是个招工的,大伙都涌了过去。这回不招小工,而是专招焊工,他想焊工有啥难,他说:“那活我以前干过。”那人便说:“把焊工证件拿出来。”他一听不由愣住了,怎么会干什么还要有证件,他只得埋下头去。那人吆喊了半天,没人应声,又转向了红娃子:“你真干过?”“干过。”他回答的有气无力。“那好,跟我来。”就这样他又被录用了。
红娃子根本不会焊那玩艺,连见也没见过。不过那个领班的还算不错,没有撵了他,只是按小工对待。他跟着一个年龄比他小的人干活,他不仅师傅长师傅短的,还时不时给那人让烟。起初他抽的是不带把的海洋烟,那人抽了几口就唾掉了,他再让时,人家连搭理都不搭理,当然也就连人家焊枪的把也摸不上。他又买了带过滤嘴的“海洋”,只是给师傅让,他仍抽原来那种,那人也许是先扫了一眼的缘故,这回接了他的烟,他从另一个口袋里摸出了一根从前的那种,也抽了起来,也许那人瞧见了他抽的是什么烟。后来,那人对他很好,给他讲了许多焊接方面的事儿,也让他亲自焊着找了几回感觉。再后来那人只是站在他的身旁指手划脚了,再没有焊过,自然他也就拿上了焊工合格证和上岗证。
不过此刻,他不只是对焊工入迷,对整个建筑工程都发生了广泛的兴趣,尤其施工图纸,他看着它竟忘记了干活,又让师傅训斥了一顿。
有一天,他终于去了新华书店,他买回了好几本像砖头一样的厚书,全是工程建筑方面的,如饥似渴地啃了起来。慢慢地他不仅能看得懂图纸,而且还懂得设计、规划之类的。有一回,他提的关于改进楼群整体框架的合理化建议受到了总经理和总工程师的好评。奖励了他200元钱,为此,还把他调到了工程生产处。他总算是在这个实发建筑有限公司站住了脚。
他还不知道王化龙也早来到这个城市了。来福他是清楚的,不在这个城市,而是在一个地区所在地的小城市里。不知这家伙折腾的怎么样了?
红娃子离开黑虎岔没几天,王化龙也跑了出来。他也要亲自体验体验大城市的生活,他不相信城里的钱就那么好挣。不过他到城里时完全不像红娃子和来福,他是跟着他婆娘的小弟媳妇的妹夫花学文来到这个城市的。花学文大学毕业就分到了省城。这次回家在他婆娘的小弟那儿见到了学文,那小伙吹嘘得厉害,把他婆娘的心撩拨地热热乎乎的。这不,他被打发出来了吗?有个亲戚在,何况又是一个小头目,办事肯定方便,他这么想着也就跟了学文。花学文在省地质勘探局工作,小伙还真没太吹多少,他说话就是挺顶用的。王化龙被安排在一个地矿勘查队,由于学文的缘故,队长待他挺好。化龙是爬过黑虎岔黑虎岭的,爬山对他来说就像走平路一样。只是最初觉得有些好玩,到这个山上砸一块石头,又到那个沟里挖上一些沙土,接着拿回去搞什么化验。可时间一长,他就觉得不再神秘,而且那种石头黑虎岔多的是,可他们的队长却说那石头含金、含银、含铅,还有镍,都值钱得很,他的心动了,他倒要看看这石头是怎么个含金、含银法。他按队长的介绍仔细看着石头,但怎么也看不出名堂来。
那一天他去了学文家,在书架上拿了学文的一本专业书翻了起来。学文的婆娘领着儿子正在黑虎岔,家里只剩学文一个人。可他刚翻不几页,就听见门铃响了,学文去开门,“你怎么来了?”学文好像有些不自在。又听到了一个娇滴滴酸不溜叽的女人声音:“我家那个色鬼不知到哪里招花惹草去了,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心慌地不行,我知道你家娘子不在——”学文堵住了那人的话,说道:“马经理才不是那种人呢!”“世上没有见腥不张嘴的馋猫”那骚婆娘说着好像靠到学文身上了,这是第六感觉告诉他的。而且那骚婆娘肯定和学文——化龙只觉浑身热得慌,手里的书不小心掉在了地上。显然是他弄出的声响吓了那骚女人一跳:“有人吗?”“一个老家打工的。”学文低声说着。“真扫兴,那你忙吧,改天再来。”好像他们又在门口嘀咕了些什么他没有听清,只是觉得房子闷得慌,他得赶紧离开。学文回来了,见他拿着本地质勘探学,顺手从书架上取下几本厚厚的书,对他说:“如果感兴趣,这几本也拿去看。”他拿起书即刻告辞。他本想告诉学文黑虎岔的事儿,可他什么话也没说,急急地走了,他只想着学文的那个傻婆娘......
好几天他总是心神不宁,每到天黑他就想去学文家,可末了还是没有去。有时他想给他婆娘写封信,让学文的婆娘赶快上来,又一想说不定那样还真会把事情弄坏的。直到那一天学文找了他,他才放下心来。学文说他媳妇回来了,她大姐也就是化龙婆娘给化龙带了一件毛衣,怕天气冷了把他冻着,他在心里感激着自己的婆娘。
他开始看学文给他的那几本书。刚开始他很难看得进去,可后来慢慢就产生了兴趣,越看越觉得黑虎岔的石头不一般。并且想着尽快去一回黑虎岔,一则看看婆娘娃儿,二则拿几块黑虎岔的石头来,他要把那些石头好好化验化验。
这天他却在街上碰见了来福,虽说他对来福没有好感,但他还是比较高兴的,“他乡遇故知”也算人生的一大喜事。他邀来福到他单位的宿舍去坐一坐,来福却说他在这里街面上又搞了个办事点,让化龙去看看。来福兴致勃勃地告诉化龙:“我已下过五次南洋了,这次正准备做一笔大买卖。”化龙这才明白,来福把事儿真正做大了,尤其当他看了铺面后,不得不对来福刮目相看。只是对他的那个攻关主任瞧不上眼,化妆得像鬼一样的。他对来福说:“怎么不把樱桃接上来?”来福明白了化龙的意思,把脸转向了那姑娘说:“这活樱桃干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