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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仲清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小说
20190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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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桑田


         (短篇小说)

李仲清

华农坐在“鳖盖子”(奔驰车)里,爬行在杨树列队欢迎的林荫道上。他是这样认为的,他亲手栽下的这些树在他看来就显得特别亲切,好像它们也有感情,他来了它们会欢迎的。其实,那些树就未必有他那么动情。别看“鳖盖子”小,速度比鳖爬得快多了。一棵棵杨树来不及与他挥手,就像遭遇敌机轰炸一般急速向后撤离。偶儿,透过飞奔的林带能看到一片片绿油油的田野,就像谁扔下的一条条翠绿的头巾,不过比头巾嫩绿多了,充满了生机,给人一种清心悦目的感觉。他让司机停下来,他钻出了“鳖盖子”,站在路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像放足了冰糖,甜丝丝的让他有几分陶醉。抬头望去,只见天空就像一条蓝荧荧的长河,绿林便是河堤。云彩就像一朵朵浪花在蓝荧荧的河里游泳。望着一朵朵调皮的云朵,互相追逐,多像当年他和巧芳在这里嘻戏,又有一个云朵追了上来,真像一个浪花追着一个浪花,相互对打着,让他一时搞不清楚是云还是浪?他的心里激起了汹涌的波澜,满头的银发已把他打扮成了一个十足的老头子了。不过他的身体还算硬朗,这与他在这里的几年劳动锻炼是分不开的。绿油油的田野就是他扔下的头巾,是他亲手织就的,那里就有他的汗水和心血,有他的情和爱,有着与他相关的许许多多的故事。因此,他常来这里。他看这里的田野、庄稼和树木就有着别样的感觉,有时觉得这里好像有他的儿孙,长时间不来看看,就放心不下,就心烦意乱。

这不,他又来到了这里,来到了钻天杨下面,杨树最懂他的心了,噼哩啪啦地拍着一双双银色的小手欢迎他。他想抓住这些小手握握,可够不着,他看了看,用目光握了握小手,绵绵的,就像他的巧芳的手。他心满意足了。他不是一个贪婪的人。

他又钻进了“鳖盖子”里,没有行驶两分钟,就甩掉了林荫道,眼前呈现出了一片刚刚新粉刷的几排住宅小区,洁白的墙壁有点儿刺目,像闪着亮光的银器。他让司机把车开进了通达农场招待所,这里他非常熟悉,就像进了自己的家。因为他至少每年都要来两三次。不过这次又让他陌生起来,就像家里刚娶个新媳妇,一下子打乱通常的秩序。招待所发生了很大变化,在老招待所的北面又盖了一个新的四合院,仿古建筑,屋顶上的琉璃瓦经太阳一照,流光溢彩的,显得十分气派。这也反映出农场有了大的发展。

望着琉璃瓦射出的五彩光芒,他的思绪像长了翅膀,乘着彩光飞向远方,飞向从前,飞到了他和巧芳一起干活的日子里。那光芒里好像有一个人影,是她巧芳吗?难道真是巧芳?她现在在哪里?她可好?

上个世纪60年代初期是一个让全中国人民闹饥荒的年代。兰宏人在洋人卡脖子的情况下,发誓勒紧裤腰带,也要炼出争气油。他们饿着肚子去赶超世界先进水平了。

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可兰宏的这些铮铮汉子,每人每天吃不到三、四两的主食,有的人爬不到塔顶就眼前发黑了。7000人的厂子,竟有1400多人因营养不良患了肝炎,2000多人浮肿,以致正常倒班难以坚持。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南天宇、曹霸、胡彪、华农、憨右青等积极响应厂里一手抓生产、一手抓生活的号召,去垦荒种田去了。

其实华农还不是主动要开荒去的,他由于嘴上没加锁,言论太自由了,反右时被扣上了一顶右派的帽子,再加上他比别人多喝了几瓶“墨水”成了臭老九,这次劳动改造就给他了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

华农对组织安排他去开荒倒没有多少怨言。其实,并不是他不怨,而是他不敢怨。不过他想开荒种田,可能会混饱肚子。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相信这句话,种粮食的人还能饿着?从这点看,他是一个务实派。有了这种想法,他就愉快地接受了组织的安排。至于后来,如果不是巧芳可怜他,千方百计地接济他,那早就把他这个右派分子改造彻底了,也许他的尸骨就埋在这沙窝滩。当然这是后话。

经过广泛调研,他们在腾格里沙漠边缘,离黄河10公里的一片沙滩上定位,他们要在这里创造人间奇迹。这次,他再没有发表奇谈怪论。南泥湾变成小江南是奇迹,大沙滩变成米粮川这种奇迹也会发生,他对这点儿倒有些信心。只是后来的事让他脱了几层皮。

一辆辆大卡车把他们连同行李一扔下,就匆匆离去了,生怕这里的风会把它们刮飞似的。

掉进沙窝里,华农他们傻眼了,这可怎么生存?搭帐篷显然不现实,一是没有帐篷可搭,二是这里的风沙奇大,风吹石头走在这里司空见惯,别说帐篷了,一辆汽车也会被大风掀翻的。他有这方面的知识,于是他又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完全忘了自己的右派身份,抖然给总指挥建议挖地窝子。他说,地上的东西风能刮走,地下的它总不会刮走吧!总指挥南天宇尽管是个大老粗,但他相信知识能够改变一切。美国扔给光岛的一颗原子弹,能抵多少军马?那个威力震撼了全世界,可见知识的力量是无穷的。正因为如此,他也就没有管华农是不是右派,马上听取了他的建议,在地势较高、相对土质较硬的地方挖起了土坑。还算顺利,一天时间挖了不少的坑,上面用木棍和麦草棚了,压上一些石头,再用床板做门还真像那么回事。

大伙累坏了,一觉睡到了大天亮。不过醒来后,才发现自己差点没让沙子埋了,脸上、被子上都盖了厚厚一层细沙。还好,由于地势高,没有让沙子把地窝子掩埋。安顿下了居住的地方,他们开始筹划开荒种田了。

万物生长离不开太阳,同样也离不开水,种植粮食没有水是万万不行的。这里的太阳是相当可观的,尤其是夏天会晒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但水在这里奇缺。尽管附近的村子都叫什么孩儿水、香泉水、喜泉水的,其实就没有什么水,也许人们太盼水了,才起了这样的名字。在这些沙漠地带,大凡叫什么水的都是滴水贵如油的地方。

他们选这个地方的时候,就考虑过水的来源问题,在10公里以外的山下,黄河绕了十八个弯正从那里经过。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尽管才有10公里,解决人的吃水问题可以用车拉,但要解决浇灌问题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们向厂里汇报决定架一条管线直接从黄河里提水浇灌。于是一场人定胜天的大决战开始了。华农还不知道正是这次大决战让他留下了终身的遗憾,让他身心憔悴,几近疯狂。

南天宇他们实地考察了上水线路,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翻山越岭,且得翻三山越五岭建六个泵站才能将黄河水抽上来。那时正值数九寒天,且还没有什么气候变暖的说法,零下30多度的气温冻得人手脚发麻,哈口气立马会在眉毛上结霜。更大的困难并不是严寒,而是几十吨重的钢管如何运到施工现场的问题。由于要翻山越岭,机械设备无法发挥作用,只能人拉肩扛了。总指挥南天宇除了组织近500名厂里来的轮换工和部分家属工平田整地、植树造林外,还专程来到上水现场,听取了曹霸、华农等人的意见,抽调30多名精壮劳力组成猛虎队边运输管线,边进行焊接和泵站建设。曹霸是个复员军人,国字脸,矮胖子,正如他的名字一样,有几分霸气,说话恶声恶气的,且喜动拳头、伸腿脚,能管得了人。南天宇让他在这里全权负责。华农一看就是个白面书生,瓜子脸,细长个儿,有一股大风就能刮趴下。用南天宇的话说,你别看华农人像根旗杆,肚子瘪得像个锅,但那里面有实货呢。南天宇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让他做了技术指导。在搞好粮食生产解决职工吃饭难的大问题上,他懂得哪头轻哪头重。再说,他对反右倾本身就有看法,哪有那么多的右派?他们真能翻天?蒋家王朝的八百万雄兵都被共产党靠小米加步枪打败了,现在共产党掌握了政权,就那些赤手空拳的右派能掀翻?他不相信。胡彪一听南天宇让华农做技术指导马上嚷起来,他可是个右派分子。南天宇瞪了胡彪一眼,你知道个球,这“巨龙”可比不得傻妹子听你几句瞎摆弄就跟你走,要降住它肚子里没货是不行的。他没有理胡彪的茬。这就是南天宇的用人之道,在急着上水的这个节骨眼上,他根本本不会考虑右派不右派的。要在深沟里面架起一条10多公里的逶迤蜿延的巨龙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是个出力活,要把一根根10多米长,能钻进去人的大钢管子拉运到施工现场,尤其是要爬过三山,涉过五沟,是要费些劲的。但这曹霸他们没有害怕,他们正在学习铁人精神,虽说他们一声吼不能让地球抖三抖,但却能将大钢管拉到山上,拖进沟里。出苦力,他们是不怕的,他们都是钢铁汉,但要把一根根粗管子焊接到一起,形成巨龙,这需要技术。尽管那时技术并不吃香,但没有技术是绝对不行的。华农就算技术专家了,尽管他学的不是水利专业,但他知道扬程,知道角度。让华农做技术指导是响当当的。在他的现场指导下,憨右青等人手拿焊枪一边割着管线,一边往上焊接,从早上天未亮一直干到晚上天大黑才回去。用他们的话说,就是披星而出戴月而归,两头都见不着太阳。中午饭就在山沟里吃了,馒头冻得赛过石头,用榔头都砸不开,但他们的牙齿还算锋利,一小块一小块地往下啃着,竟然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全啃完了,只是小小的一个窝窝头无法满足他们那空洞饥饿的胃。华农可没有其他人那么幸运。胡彪没有当成什么领导,却自作主张负责起后勤工作来。别人早上吃一个窝窝头,喝一碗菜汤,华农是个右派分子,按胡彪的要求,他只能是半个窝窝头。中午的饭他也是别人的一半。憨右青是一个胖小伙,个头不高,圆盘脸,是个从不省力的主儿,干起活来真如虎。从早到晚,从不知道歇一会儿。他活干得又快又好,华农很快喜欢上了这个小伙子。在平地上焊接管线比较困难,有时需爬下干,就这样,挨地的那一部分还是焊不了,只有再挖一个能蹲下一个人的坑才可行。可这里的地已不是冰冻了三尺的问题,简直就是一块大石头,用大锤钢钎也砸不开,他们先是用山上的野草烧一烧,然后再挖。为了不窝工,华农用白灰撒好了该挖的地方,由猛虎队的青年们去挖。尽管他们甩开膀子大干了,许多人都脱掉了身上的棉衣,仍像流水一样出着汗,可工程进度还是太慢了,曹霸的嘴上都起满了泡。大家的心里都躁得很,一句话说不好就会火冒三丈。憨右青是一个有心人,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想光着急没用,还是要振奋精神,让大家轻松愉快地干活。他有一副好嗓子,临夏的花儿唱得不错,他想让他的花儿给大家缓解一下紧张的情绪,他把他的想法跟华农说了,华农非常赞赏,并答应给他编词儿。他俩说干就干,当即编出了歌词。憨右青清了清嗓子唱了起来:

哎……哎哟……

猛虎队的那个汉子哩,

哎嗨嗨哟嗨哟嗨,

全是钢铁打下的哩!

天大的那个困难哩,

吔吔吔能把它压趴下耶;

哎……哎哟……

雄赳赳的那个巨龙哩,你别牛

哎嗨嗨哟嗨哟嗨,

有了这些铁打汉子耶,

你还不赶快爬上山岗来,

吔吔吔在等个啥哩!

憨右青的花儿一下漫过整山沟,越过了山头,猛虎队的小伙子们一下子又来了精神,是啊,我们怕过啥!不过,也有他们怕的,那就是肚子吃不饱,快到收工的时候,人就像个泡久了的面条似的,硬不起来。尤其是华农饿得连走路的劲儿都没有了,脸就像蜡染了似的傻黄傻黄的。

南天宇为给猛虎队助威,每天中午对他们慰问一下,用保温桶送上一些菜汤来,这让猛虎队增威不少,何况送汤的人是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眼睛毛绒绒的,说话特别甜,大哥大哥的把小伙子们叫的心里像泡过蜜一样。姑娘见华农只吃半个窝窝头,觉得奇怪,经打听才知道他就是那个右派分子,还是个大学生。她的心里有点儿发酸,那么大的个儿,吃半个窝窝头能扛得住吗?人家念了那么多的书,就让人家干这活,而且还让人家吃一半的饭,合理吗?听说没有他的技术,这巨龙还真降不住呢!姑娘把盛好的汤端给了他。并说,华大哥辛苦了,喝一点儿汤吧!华农抬头一看,目光正好和姑娘的目光碰在了一起,他吃了一惊,这地方还有这么靓丽的姑娘。姑娘的脸刷地一下子红了,低下头去。甜甜地说,华哥,我叫巧芳。说完又替其他人盛汤去了。华农心突然狂跳起来,脸也不由地红起来,他在心里嘀咕着,难道这姑娘真的和我的命运有什么联系吗?

有了南总指挥的特别关照,猛虎队的虎威得到了更大发挥,巨龙好像攒足了劲,一会儿窜一截,快速地在山里爬着,猛虎队员更是喜气扬扬,听着憨右青的花儿,喝着巧芳送的菜汤,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不过到了下午三、四点还是抵不过饥饿的折磨,就没了劲头。尤其是华农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其实,这些情况巧芳是知道的,尤其是她看到华农蜡黄的脸她什么都明白了,尽管她爹是村支书,她家的粮食也不宽裕。但她每天还是省下了一个馒头,偷偷地送给了华农。华农真是饿极了,啥也没问,就悄悄吞下肚子去。为了每天给华农省出一个馒头,她的脸上也失去了血色,但她的心里是高兴的。当她悄悄地把一个包有馒头的纸团递给华农的时候,她从华农感激的目光中体会到了幸福。她有时候还从家里拿一些野菜、野果子让大伙吃,多少缓解了一下这些钢铁汉的饥饿感,使他们有了从事工作的气力。

然而在工程进行了一半多的时间,他们又遇到了从未有过的困难,要将一根管子搭到6米多高的泵站上,当时没有吊车怎么办,华农愁得吃不下饭去,曹霸更是铁青着脸急地在地上直打转转。巧芳看着华农发愁,心里也十分的难受。以前听人说华农是个大学生,肚子里面有不少东西,还是个俊小伙,自从那天送饭相遇,她的心不知怎么就管不住了,一有空就溜到他那里去了。他好像是一块巨大的磁石,她则成了一块小铁板,不由自主地被他吸住了。尽管有人说华农是个右派,可她听不进去,她只知道华农是有才能的好人。这不,这条巨龙的快速爬行,不就证明了这一点吗?可这一阵子……她把一碗汤端在了华农面前,并悄悄地递了一个纸团,低声说,华哥先吃喝一点吧,我想总是有办法的!她好像在乞求,又像是鼓励。华农的心里不由一颤,深深地被巧芳打动了。是啊,光愁有什么用,难道还不如这个弱女子?巧芳仍没有离去,还给他送了一盒“友谊”牌香烟。这烟当时2角钱一包,但也不是一般人能抽的,只有村干部和在城里当干部的人才能抽上,像我这号人那会儿只配抽8分钱一包的“双羊”烟。也别太热眼那时候的东西便宜,那时候的收入也低,一个老工人一个月的工资最多也就是42元钱,更没有奖金一说。何况买东西还要购物卷,没有粮票、布票之类的东西,你有了钱也买不来货,且产品单一,花样极少,更不可能让你挑三拣四。由此说来,还是现在好。华农以前是不抽烟的,但这回毫不犹豫地撕开了,他急忙点了一根烟。并不是为了抽根好烟,过过烟隐,而是想让烟帮着提提神。是啊,他自从来到这里,尽管无可奈何,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遗憾,他觉得跟黄沙打交道,自己还有什么前程可言,有些灰心丧气。但欣慰的是遇到了南天宇这样的好领导,他多少有了些信心,尤其是碰到了巧芳使他的眼睛不由一亮,觉得他的人生又有了新的色彩。更何况得到了巧芳的暗中接济,否则饥饿会要掉他的命的。他抽完一根烟又续上了,他的大脑快速运转起来,正在搜索着从前学过的知识,数学、物理、化学,他突然想起了用倒链可以省力的知识。对!就这方法在这里适用。他及时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南天宇,恰好南总指挥来到这里,南天宇一听紧锁的眉头舒开了,高兴地在他的肩头拍了一下,激动地说,还是老九有办法。胡彪一拍屁股走远了,他觉得南天宇太没出息了,事事离不开右派分子。在南天宇的直接指挥下,很快栽起了两根铁杆子,上端绑了一根钢管,找来了钢丝绳和倒链滑轮,没有费上一顿饭的功夫,大钢管被吊起来了,憨右青及时焊接上了。

这次管线吊装成功华农是有功的,南天宇在整个会战区大会上表扬了华农。巧芳自然就知道了这件事,又找他老爹要了一盒烟送给了华农,并低声说,我爹想见你。华农愣了一下,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巧芳接着说,我是邻村的,我爹是村支书,这里大会战后,我爹慰问过几次,我跟我爹说了,也就来到了这里。华农还有些犹豫便说,等这工程完了,我一定去。巧芳一听并没有气馁,而是会心地笑了。

第二天,谁也没有想到孩儿水村来上水线现场慰问了,不仅有白花花的馒头,还有大块大块的肥肉。要知道那时候人们是喜欢肥肉的,要是小孩买肉去买回了瘦肉总要挨老娘的一顿臭骂,甚至挨耳光。大伙那个高兴劲儿,都说着工农一家人的话。巧芳的老爹没有来,但她哥来了,他老爹本是要亲自来的,怎奈巧芳不让,害怕事情突然让华农难堪。人家是知识分子嘛,巧芳说。巧芳的哥一眼就认出了华农,他是根据巧芳描绘的情况判断出的,紧握着华农的手说,你立大功了,我代表孩儿水村慰问慰问。曹霸却被晾在了一旁。华农不愧是读过书的,赶紧把曹霸向来人做了介绍,这是我们的领导,曹霸。巧芳哥听华农介绍才转向了曹霸,但握手的热情像突遇寒流降了一大截子温,以至让在座的人都有所察觉。胡彪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成啥世道了,还给右派分子邀功请赏。就走开了。不少人知道这顿肉其实主要是慰问华农的,他们只是沾了华农的光。有的心里便不服起来,华农凭啥有如此艳福?他还是个右派分子。胡彪就很不服气,觉得南天宇太没有阶级立场了,还让右派分子当什么技术指导。这不又要翘尾巴了,说不定哪阵子还会反攻倒算的。你还别说华农的厄运就从这时开始了,只是他还没有丝毫的觉察,要命的事立刻如同自己的影子,紧紧地缠住了他。他想甩,可怎么也甩不掉。

他们越干越有经验了。现在的猛虎队的确虎劲十足,西门敦已经不满足憨右青唱这些像钢一样硬的花儿了,他咧着嘴对右青说,你能不能唱点绵软的,比如说哥啊妹的。右青说,这有啥难。便吼了起来:

尕妹是天上的白云彩
花园里种的是野林柏,
刺梅花为王者哩。
尕妹是天上的白云彩,
阿哥们歇凉者哩。

………

经他这一吼,猛虎队的年轻人更虎了,好像真有哪个尕妹在看着他们干活,谁都不想熊。不过胡彪的心里却不怎么滋润。他清楚,别人都是望梅止渴,只有华农等会儿才会看到尕妹。他没好气地吼道,憨右青,你真他妈的是个右倾,胡吼啥,腐蚀革命群众。经他这一闹,憨右青马上住嘴了,其他人的心里也咯噔了一下,尤其是华农心里乏乏的。

说归说,闹归闹,工程的进度还是神速的,在12月26日,也就是伟大领袖毛泽东主席诞辰纪念日的这一天,6个泵站和全部上水管线竣工。随着总指挥南天宇启泵一声令下,会战基地响起了噼哩啪啦的鞭炮声,巨龙真的要腾飞了,它要吞云吐雨了,也就是三十来分钟的时间,黄河水终于来到了大沙滩。望着涓涓的流水直奔沙田,猛虎队的人们跳了起来,憨右青还把华农举了起来,华农也高兴地掉下了泪水。这里面毕竟有他的心血。恰在这时胡彪过来了,我说你他妈的哭什么,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是我们最伟大、最敬爱的毛主席的生日,你他妈的敢哭!胡彪以教训的口气咬牙切齿地说着。那是高兴的,华农也吓了一跳,连忙解释着。我看你他妈的,右派分子啊,猫哭老鼠——什么呢?胡彪恶声恶气地说。华农本想说假慈悲,可他没有说出口。他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了。

华农一看才知道不光是猛虎队立功了,钢铁队、闪电队、雄狮队都表现非凡,高低不平的大沙滩已变成了平展展的田野,早已挖好了毛渠,黄河水正通过这些毛渠进入田野。浇过水的大田就像一块很大的镜子,在太阳下面闪着光,他想来年的春天这里将是一片片嫩绿的田野了。

你还别说,尽管那些年月艰苦,但是他们敢叫日月换新颜的精神,对物质的反作用还是很大的,的确创造出了许多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由此看来,不论任何时候都不能忽视精神的作用。当然,也不能违背自然规律,那些年的“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想法和做法,也坑苦了不少的老百姓。就连他们没粮吃,既有天灾的因素,也少不了人祸,其中就与这种胡吹冒聊、刮共产风有瓜葛。

巧芳在田边找到了华农,见他忧心忡忡的样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了?巧芳关切地问着。他见是巧芳心情才变得好起来了。便说,没什么,随便看看。他想起了巧芳给他说的事,他有些为难。巧芳是个好姑娘,不仅人正直,且心底善良,可不要因为他这个右派分子影响了她的前程。巧芳好像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似的,便说,管他什么右派、左派的,我觉得人好,有能耐,比什么派都强。华农嘴上不说,心里却叹息着,傻丫头,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巧芳见华农心里不快活,跟他聊了几句,也就知趣地离开了。她想以后有的是时间,她会帮助他转过那个思想弯子的。

猛虎队干完上水工程后,主要任务就是防风固沙,具体讲就是植树造林。曹霸给华农拿过来了几张纸,让他查看完现场后画一张草图,要种什么树,怎么种先拿出一个计划来。

巧芳还是经常来看华农,还时不时把她家腌制的臊子等好吃的给华农带一些。时间一长,华农的感情也就像大雨天发了洪水,理智如同脆弱的河堤就控制不住了,竟然还抱过一回巧芳。当时,巧芳吓了一跳,拔腿跑了。那时人们还比较保守,不管心里想得有多苦,就是不轻易流露出来。不像现在的年轻人感情发挥的淋漓至尽,可以在公园、甚至公共汽车上等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亲亲吻吻,惹眼得很。就连中小学生也不甘寂寞,早早地谈起恋爱来,有的还偷吃禁果,甚至怀孕被学校勒令退学。不过第二天她又找到了华农,并邀请他晚上到她家去,华农再没敢抱她,但心里还是甜滋滋的。

太阳还没有落山,华农就有些神不守舍了,他的心早已经让巧芳掏空了,真有一刻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好不容易熬到了天黑,连晚饭也没吃就找到了巧芳。他们直奔孩儿水村。巧芳的家里没有人,他们走进上房。刚一进屋,巧芳就一下抱住了他,把嘴紧紧贴在了他的脸上,华农也紧紧地抱着巧芳,有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巧芳也直喘粗气,他感到了她的心跳。他们就势倒在了炕上。她的眼睛像两眼清澈的泉,亮得沁人心脾。望着它,他感到了热度,火辣辣的,似乎要把他融化似的。他突然意识到可能会发生什么了,反而清醒了,理智强迫他放开了巧芳。他喘着粗气说,南场长让我晚上到他那里去一趟,我差点忘掉了。说着准备就要走。巧芳尽管觉得有些意外,但还是对华农有了更大的好感,觉得他这种人负责任,靠得住,也就没有说啥。她原本想把身子先给了他的,既然华农有顾虑,也就依了他,再说这也是为她好。虽然没做那事,但华农的心里还是热乎乎的,毕竟姑娘全身心地爱着他。

很快春天到了,这里刮起了罕见的沙尘暴,好在那些地都是浇过透水的,否则又会被刮成一堆一堆的,但播种仍然十分困难。一下地沙土就会飞起来,弄得每个人都像泥猴一般。

农场决定马上栽种防护林带,在农田的四周栽沙枣、白杨等树木。从这天起,华农就开始挖树坑,栽树苗,成了一个完完全全的农民了。他想他的那几年书算是白念了,好不容易跳出农门,又回到了黄土地上。早知如此,还不如留在他的家乡。他的老家在苏州。那可是个山青水秀的地方,他大学毕业后是响应建设大西北才来到兰宏的,没有想到来到这个鬼地方,弄了一顶右派分子的帽子戴着,干着远比老家辛苦多的活,且忍饥挨饿,受窝囊气。还不知道何时才是个头?

春天里的一天又刮了一场罕见的大黑风,华农刚好去找巧芳,但他家人说巧芳出去到现在还没有回来,风刮得这么大,家里人正在着急!华农一听,赶紧跟着他们拿着铁锹,敲着锣鼓找着,在寻人的过程又遇到了大风。华农就地卧倒,这样比较安全不会让风刮走。后来找到香泉水村才找到了巧芳,巧芳正在这儿避风呢,大伙都觉得好悬。华农的心这才放下,他突然发觉自己再也离不开巧芳了。

进入夏天,这里出现了喜人的景象,麦子出来了,就像大草原似的,遍地绿油油的。沙枣、杨树上也挂满了绿色的叶子。有了这些树林和禾苗,沙土就被固定下来,刮黑风的次数明显少了。

华农又去了一次巧芳家,巧芳爹热情地招待了他,不仅有红烧肉,还有酒,好像是川曲,华农不会喝酒,几盅酒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一觉醒来已经天大亮了。巧芳给他准备了热水,洗完脸,紧着吃早饭,然后和巧芳匆匆赶到了农场。一路上他没有说话,巧芳跟着他也没有说话。但他们的心里都没有少想事儿。

转眼间麦子窜了老高,华农他们除了继续植树外,还在新开辟的田野里育了不少白杨和柳树的苗子,为明年大面积植树打下了基础。其他突击队,除婆娘、娃娃除田间的野草外,精壮劳力仍然开辟农田周围的沙滩,他们要把大沙滩尽快变成米粮川。

胡彪突然发起对巧芳的进攻,这是他实施了对曹霸夺权之后的又一个进攻目标。前一段时间他集中精力对曹霸进行了攻击,批判了他没有阶级立场,重用了右派华农,批判他没有是非观点,默许憨右青唱黄色花儿。曹霸懒得理他,再说他也不想当这个出力不讨好的队长了,跟南天宇撂了挑子。南天宇本舍不得放曹霸,怎奈胡彪向兰宏厂革委会写了举报信,南天宇心想,我倒要看看胡彪你个臭小子有什么能耐。

胡彪觉得他有义务把巧芳从虎口里救出来,巧芳是革命家庭的孩子,怎么能嫁给右派分子呢?再说,那一天他见到巧芳时,眼都有些发直了,心也不由地怦怦直跳,直觉告诉他,他会和巧芳联系在一起的,必然会发生一些故事。当然他希望是好事,这是他的想法。谁知华农那小子却赢得了巧芳的心。他就觉得巧芳应嫁给他这样有发展余地的革命勇士,他相信他会有一个大好前程的,顺利夺取猛虎队领导权后,他更坚定了这种信心,他还要伺机夺取更大的权力,他甚至觉得南天宇也没有站好阶级立场。他找巧芳谈话了,希望她不要再执迷不悟,如果跟了右派分子,她也会被划入黑五类,生个孩子也是右派崽子。他进一步开导巧芳,如果找了像他这样的人,别说本人受益,就连后代也跟着沾光。谁知巧芳没有理他,愤愤地说了一句,我就愿意找个右派分子,也愿意生个小右派,你管不着。她扔下这些硬梆梆的话,就走了。把个胡彪气得,这简直要翻天了。

胡彪已不大热心什么育苗植树了,他认为阶级斗争才是当前的主要任务,在每天开工之前他都要组织猛虎队的队员学习毛主席语录,再批判一下华农等右派的错误行为,然后才安排一天的工作。

这天开完会后,他让华农留下来,中心内容是警告华农不要再拉拢革命子女巧芳下水的问题。华农有点儿火,不是我要拉拢巧芳,而是巧芳主动和我谈恋爱。呸!还恋爱呢,我知道你满脑子里装的都是资产阶级腐朽思想。胡彪极为愤慨地说着。华农无言以对,只好出去育苗了。

胡彪感到了阶级斗争的复杂性,立即向兰宏厂革委会反映了通达农场出现的严重问题及南天宇麻木不仁的阶级立场。兰宏厂革委会很快回信了,既鼓励了胡彪的革命热情,同时也提出要抓革命促生产,一句话要尽快把粮食生产出来,以支援国家建设,这是最大的革命。

胡彪尽管对上级的指示不大满意,好在上级也肯定了他的革命热情,他只好抓革命促生产了。

麦子很快成熟了,遍地荡起了金色的波浪。望着这些金灿灿的麦田,华农他们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他们想着饥饿即将远离他们。那个年代不饿肚子的确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不像现在动不动就有人厌食,特别是小孩厌食的情况更多,好像与饭菜有仇似的,让人们不知道吃啥好。

就在他们要收获丰收的时候,暴发了山洪。各个队的队员手拉手,肩并肩用身体组成了一道道防洪堤坝,捍卫着他们的胜利成果。人流中就有巧芳和华农。由于农场上下齐努力最终战胜了自然灾害,取得了农业大丰收。有了粮食吃,并没有给华农带来福音,相反把他推进了人生的底谷,当然受牵连的人不止一个、两个,农场究竟发生了什么?

胡彪觉得粮食丰收了,生产呈现出了大好形势,但革命还是没有抓实、抓好,那些右派分子什么的照样混同一般老百姓,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和教育。他再次向兰宏厂革委会反映了通达农场的政治问题,并把巧芳要嫁右派,生小右派的话也写进了材料。当然他没有写巧芳的名字,只说是一个农工女青年。兰宏厂革委会很快回信了,不过这次没有写给胡彪,而是直接寄给了南天宇。信中高度赞扬了胡彪的革命精神,同时严厉批评了南天宇的麻木不仁,并将胡彪提为通达农场革委会副主任。有了上级组织的撑腰,胡彪的干劲更大了,他早有踢开党委闹革命的想法,这回当上了革委会副主任,干起工作来更猛了。他又找巧芳进行了谈话,以革委会副主任的身份警告她再不要和右派分子华农在一起粘乎了,否则将作为阶级斗争的新动向进行严厉批斗。

巧芳并没有被胡彪吓倒,我已经是华农的人了,不可能分开!她斩钉截铁地说道。胡彪吓了一跳。但他仍不相信,他觉得右派分子不该有那么大的狗胆。他试探地问,你们亲过嘴了?巧芳不无羞色地说,亲过了。他又追问了一句,同过房了?巧芳平静地说,同过了!胡彪的脸扭曲了一下,整个身子也哆嗦起来。他声嘶力竭地吼着,臭流氓,烂破鞋!接着他把巧芳一把揽到自己的怀里,生气地在她的脸上乱啃起来,巧芳极力反抗着,用手挖破了他的脸。胡彪更生气了,强行把巧芳压在了身下,一个弱女子怎能抵得过一只猛虎。瞬间,她便成了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完事后,胡彪又收起了豺狼嘴脸,装出一副可怜相来。他反复对巧芳说着,其实他一直很爱她,只是她执迷不悟。又说他不会嫌弃巧芳不干净的。只要愿意嫁给他,她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巧芳披散着乱发,泪流满面,无声地逃出了虎穴。

其实她并没有和华农同过房,她只是想让胡彪死心才说了那话。而今她让这个畜牲糟践了,她怎么能对得起华农呢?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她没有回到农场,直接回到了她的家里。她的娘也陪她流下了泪水,这可是女儿一辈子的事。她哽咽地一遍一遍地说着,怎么会摊上这样的事儿呢?

第二天,农场召开了批斗会,专题批斗了右派分子臭流氓华农。本来胡彪动员让憨右青、曹霸等人先行揭露,怎奈这些人不知道华农有什么罪而无法揭露,胡彪只好亲自出马,历数了华农如何引诱革命子女堕落的种种滔天大罪,并在气愤之时还扇了华农的嘴巴,鲜血顿时顺着华农的下巴流了下来。南天宇觉得有些过分便劝了胡彪两句,谁知反而激怒了他,他让华农开喷汽式飞机,直到华农因虚脱倒下为止。

次日,胡彪打算再让华农示众游行,准备把批斗会推向高潮。突然有人报告巧芳跳到蓄水池自尽了。胡彪先是吓了一跳,接着喊起了口号,打倒右派分子华农,为革命子女巧芳报仇。

没过多久,孩儿水村的村民来到了农场,他们强烈要求严惩杀害革命子女的凶手胡彪。南天宇感到了问题的严重,当即向上级组织进行了汇报,兰宏厂革委会认为胡彪大弄流氓,破坏了工农关系,酿成了人命案。将其开除党籍,开除公职,移交司法机关判了他的刑。同时,对南天宇给予党内警告处分,让其代罪立功。自此农场的夺权活动宣告结束。然而留给华农的心里创伤却永远也无法消除,他真不知道他能否扛过这次致命打击。

自从巧芳出事后,华农只要一有时间就去那个蓄水池,有时他甚至看到那墙上的水印变成了巧芳的脸,她似乎还给他述说着什么,他便有了跳下水池的念头。可他又看到那水印似乎在晃动。对了,巧芳在给他摇头,他便流下了泪来。

通达农场在南天宇的带领下,有了长足的发展,不仅开辟了上万亩的粮田,还培育出了六斗那样的霸王田,亩产上千斤了。年产粮食200多万公斤,有力地支持了兰宏厂的生产建设。华农他们猛虎队栽种的树木已经长大,形成了一道道绿色的屏障。他们在开辟荒地的同时,还建设了一排排农家小院,墙都是用大石块砌的,很坚固。

农场的条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华农也搬进了一个独家小院,他把院子里的小花园整理了一下,种了一棵巴儿梨,还种了一些牵牛花、波斯菊等花卉,并隔出了一半种上了辣子、茄子和西红柿。艰难的生活磨炼了他,他已懂得了怎么生活,实实在在过起了农民的日子。休工时,他就侍弄他的这些花卉和蔬菜,只有这样才能排除他心中的孤寂。

除了干这些活以外,有时他还会去那个蓄水池旁,静静地坐上一会儿,冷不防有鸟儿飞进池中饮水,发出的声音会吓他一跳,他就默默地离开了。他不知道人死后有没有灵魂存在。巧芳啊,你现在在哪里,可曾朝转?华农在心里无数次呼唤着。

胡彪已经归队了,华农懒得见他,但胡彪有事没事喜欢找华农说两句,因为他也算是个黑五类了!胡彪说,他也是很爱巧芳的,不成想竟害了她。华农血红着眼一声不吭,转头就走了。他本想扇胡彪的耳光,但他忍住了,他做不出来。憨右青已经结婚了,找了一个附近农村的,姑娘蛮喜气的,见人爱叫大哥。憨右青总是笑哈哈的,只是他再没有唱过花儿。曹霸已经调回厂里去了,那里也需要人。华农心想,看来这一辈子他属于这块土地了,何况巧芳就埋在这里。

农场的生活还是单调的,消息也十分闭塞,除了劳动,就是睡觉,好像除此以外再不需要什么似的。不像现在玩的花样太多了,搓麻将、扬沙子、斗地主、开拖拉机让你数也数不清。直到有一天放影队的来放了一部《洪湖赤卫队》的片子,才让华农激动了一回。贺龙领导闹革命,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他只知道毛主席领导闹革命的,还从未听到过别的什么人领导闹革命的,这不能不说是一个信号,也许他这右派也有到头的时间。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粉碎“四人帮”了,这对他来说又是一个特大的喜讯,他琢磨着自己可能要离开这里了,他耐心地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有时他还会对那个蓄水池诉说一番自己的想法,果然那个水印动了一下,似乎在咧嘴笑呢!他正在遐想之际,突然憨右青喊他,华农,南场长找你呢!

果然是好事,一是厂里决定让他马上回厂,二是对他的错误处理和不公待遇彻底纠正,那就是说他再也不是右派分子了。他好激动,听南厂长讲完后,他又跑到了蓄水池旁,喃喃地说,巧芳,你安息吧!我要走了。对了,我忘了告诉你,对我的错误处理要纠正了,我不是右派分子了。你安息吧,有时间我还会来看你的!

华农第二天就回到了兰宏,他当上了工程师,又从事起了他的专业,后来历任总工程师、副厂长等职,直到退休。

在这期间,他曾给予农场极大的关心和支持。在他的倡议下,兰宏厂加大了对农场的投入,使农场从播种到收割完全实现了机械化,并且成了粮食生产基地、副食品加工基地、养殖基地、瓜果蔬菜生产基地,彻底解决了职工加班餐和吃粮难问题,并极大地丰富了兰宏人的节日餐桌。

当然他经常去通达农场,除了对农场关心、支持外,还少不了到蓄水池边看看。后来,这个蓄水池废了,但农场的人没有把它平掉,因为那里的人都知道华农经常要来这里看看的。

今天,华农在招待所稍作休息,就要去蓄水池,这几乎成了他的保留节目,每次必到。

这次他对巧芳祷告着,我已经老了,以后也不可能常来看你了,希望你早日朝转。突然,他听到了一种来自天上的声音,他愣愣地想着。一架飞机从蓝天滑过。他想巧芳也许早已上了天堂,她这么好的姑娘难道还要下地狱不成?

他抬头望去,天瓦蓝瓦蓝的,正有一缕云丝飘过,就像巧芳脖子里的沙巾,洁白洁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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