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人小传

丽人小传

                (短篇小说)

李仲清

一

一场谁也没有想到的寒流，就像鬼子进村了一样，突然袭击了这里。严霜如同化学武器，使所有的秋田低下头去，荞麦、糜子、谷子一下子像得了瘟疫突然间枯萎。农民心里结了霜，就连脸上也挂满了冰溜子。丽人走在这颓败的田野里，就像这秋田，连喘息的份也没有了，她也是被一场没有想到的风暴刮倒的，霜煞尽了她的心田。她空虚的就像一片枯叶，只要一顶点小风就能吹落。然而，就在她即将凋谢之际，却出现了一轮太阳，温暖的光芒透进了她的身体，如同一个心衰的病人，注射了一支强心针，心脏突然恢复功能。这光芒在她的身体里迅速地扩张着，经过血管，通过脉络急剧向四周蔓延着，最终使卧在她心里的积霜溶化了。她徒然间如同蔫倒了谷物，遇到了甘露，慢慢地舒展了茎叶，使她又蓬勃出了生机。这太阳不是别人，就是她从前资助过的一个客商——阿强。他知道她的遭遇后，想起了她从前对他的诸多好处，伸出了救助之手，这使得她如同吊在悬崖上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稻草，不管稻草如何的嫩软，但她也会紧紧抓住它。是的，正是这根稻草救了她，让她脱离了险境，让她的生命得以延续，也使她那充满了仇恨的心脏由乌黑慢慢地变得红润起来，如同澄了许久的洪水慢慢地变得清洁起来。

她想她是要清静一下了，好好想想自己的一生，想这纷乱而嘈杂的世界。她要来个冷眼看世界，看看自己究竟走错了哪一步棋。为何败得一塌糊涂，想想自己是怎样被卷进这股洪流的。于是，她在经历了诸多的热闹后，终于变得冷静起来。她要以旁观者清的姿态审视自己的一生。就这样她萌发了写自己小传的念头。有了这一想法，她的心里坦然多了，尽管风暴的制造者让她一夜间清贫如水，让她的事业顷刻间灰飞烟灭。但自从有了这轮太阳，她的心里又开始热血奔涌了。她不再感叹人世间的变幻无常，不再愤慨那些骗子的卑鄙和无耻，也不为自己的粗俗悔恨。然而当她提出笔的时候，她的脸上还是浮现出了难以捉摸的怪相，往事如同激战的两军，打得不可开交，她真分不清谁是谁了，她也看不清自己究竟是正义军还是侵略者。但不管怎说，她要把自己找出来，并像拍电影似地摄下来。接着一部很长的电视剧在她的脑海里上演了，然后涂在了纸上。

二

柳兰含着泪嫁给了宗伟强，她却怀上了别人的孩子。她一心想跟那个知青俊杰好。自从认识了俊杰后，她的心一下子就让他占据的连个针尖也插不进去。俊杰那白晰的皮肤，纤细的手指，还有他那高挑的个子，俊美的面容无一不留在她的心里。那阵子搞文艺演出，只要俊杰那里有一个人，她肯定在场。就连他的那个吉它也让她听得入迷，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她听到的吉它声，她就会身不由己的顺着这声音走来，好像那声音就是一条绳子，她就是一只听话的小羊，乖乖地让人家牵了去。她虽然长得并不是多么俊俏，但在她们的村子里还算得上一朵花，不管是牡丹和洋芋花，总之是花。俊杰不仅吉它弹得好，歌唱得也像收音机里放的一般。她是向他学歌去的。其实跟她一样学歌去的不止她一人，有几个大姑娘，也有小媳妇。但俊杰就偏心她，唱歌的时候眼总是盯着她，不仅歌声甜美，那笑容也像浸过蜜一样，甜的醉人。俊杰还说过他是要在农村扎根的，这对她来说简直是个天大的喜事，喜得让她变了另一个人似的，一改往日的文静，动不动就会扯着嗓子唱歌。她的这些举动让细心的妈妈看在了眼里。尤其是天一黑她就往外面跑，更让她妈妈揪心。她妈不是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她害怕自己的孩子吃亏，她清楚知识青年插队就像水里的浮萍，没有几个能扎根的，都像成熟的黄黄（蒲公英）缨子，风一刮就会飞得连影子都不见。再说她不喜欢俊杰那种男孩儿。“小白脸没有好心眼”，这也是她的经验。再说她的兰子已经有了婆家，宗伟强人很实诚，她是知道的，兰子跟了宗伟强决不会受气的。

有了这种想法，她就有意无意地给女儿敲边鼓。每当这时，女儿就赌起气来，我只是跟人家学几首歌，你们就——说着她就摔门出去了。

柳兰口里说的不是心里的话，她已经迷上了俊杰，她想只要俊杰同意，她马上就和宗伟强告吹，至多把他家送的财礼退回就行了。

俊杰一到天黑就寂寞起来，他的吉它就像一匹孤独无助的野狼幽怨地嚎叫起来，这声音恰似一块巨大的磁石用不了几分钟就会把柳兰吸引过来。说是来学歌的，其实他没有给她教一句，她也没向他学半声，他们只是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闲话。她就爱听他说城里的人、城里的事，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就幽怨起来。这可能是思乡吧！柳兰忧心忡忡地想着。但不管怎么说，柳兰给俊杰带来了快乐，俊杰也给了柳兰无穷的遐想。

又一天，柳兰的妈妈见女儿如此下去，必然会害了自己，便做主让女儿尽快嫁过去。柳兰对妈妈的做法非常吃惊，便哭着找俊杰去了，谁知俊杰三劝两劝，两人就抱成了一团，接下来的事情谁也没有阻挡，就那么水到渠成的发生了。柳兰先是感到了从未有过的一种幸福，后来就有些害怕了。她对俊杰说，俊杰哥，你可不能骗我！俊杰也觉出了后怕，便说，天不早了，我送你回去。于是他俩消失在了黑夜之中。农村的夜出奇的黑，黑得让他们不知该往哪里去。

就在柳兰考虑如何拴住俊杰心的时候，突然发生了一件事，知青返城给他们的村上给了一个指标。俊杰二话没话就进城去了，甚至他对柳兰一声招呼未打。说他不想给柳兰打招呼那是假的，但他害怕柳兰一缠会把他的好事搅黄。他本不属于这块地方。刚开始他还热血沸腾，要扎根农村，可时间一长他就觉出他的根并不在这里。他就像阳台上花盆里的小花，太娇嫩了，要定期的浇水、施肥，根本就不适合在这广阔的田地里风吹日晒。尤其是孤独让他难以忍受。他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但贫下中农总是不把他当自家人看，他们有意无意的疏远让他孤独至极，要不是柳兰他真不敢想，他怎么能呆得住。他欠柳兰的太多，他回去就准备给柳兰写一封信。但他又犹豫了，他真不知该给柳兰说些什么？

俊杰的突然离去给柳兰地打击是可想而知的。她的心苦得已经不能用苦胆和黄连来形容，也不品出有多苦了。她的心早被俊杰挖走了，空空的。人都有些恍惚，泪水已经流干，两眼就像两口枯井再也不能涌出泪水来，但仍肿得像桃子，几乎使她睁不开眼来。她妈妈还不知道女儿已经被人骗了，见俊杰走了不由地高兴起来。后来又觉出异样来，瞧着兰子那样子她也吓了一跳，心想兰子八成让那个畜生已经遭贱过了。她的心也剧烈地痛起来，她一边骂着那个畜生一边安慰着女儿。好在她已经给宗家打过招呼了，等那边人来商量一下，就把柳兰嫁过去。原来她还想在彩礼上再扣扣，还要让对方给女儿买自行车、缝纫机什么的，现在她什么也不要了，只要宗家能对她的兰子好就行！柳兰尽管这会儿不想嫁人，但她还是抹着泪乖乖地去宗家了，因为她发现了一个秘密！

三

宗伟强一家人说来也忠厚，尽管新婚之夜没有见到红，但也没有太为难柳兰，当然宗伟强也就不是那么太高兴。柳兰更是高兴不起来，她有时还会不由地发起呆来，尤其是当她发现她没按时来红时，她知道侯俊杰已经害她了，这也是她很痛快地嫁给宗伟强的原因。她既恨俊杰，也恨自己，也就觉得对不起宗伟强了。宗伟强新婚几天还有些别扭，但过了一段时间也就好了，尤其是当他知道柳兰有了身孕后，更是恩爱有加。每当这时，柳兰的心里就会像蝎子叮了一般。宗伟强越是对她好，她的心就越痛。她总是病秧秧的打不起精神来，但没有办法她还得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好在有了宗伟强的帮助，她倒是没有累着，相反劳动给她带来了一些快乐，让她不再想一些别的什么。其实说不想还是在想着。那个侯俊杰就像魔鬼，指不定哪阵就会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就像自己的影子一样，怎么赶也不走。当然想起他，她就伤心，也就更憎恨他了。有时，她也很痛苦，不仅时常能想起那个人，而且她的肚子里实实在在装的正是这个无情无义人的孩子，且一天天在长大。她有时故意让自己多累几下，她从内心深处不希望这个欺侮过她的人还跟自己有什么联系，但每每都没有成功。宗伟强只要看见她累了，就赶紧来到她的身旁，总是不让她累着。

不管怎么说日子就像一匹不断抽鞭子的马，一刻也不停地跑着，她的肚子也明显地隆起来，而隆起的速度一天比一天快。转眼间，她就要当妈妈了，这个妈妈让她当的心里难受极了。她满肚子的苦水没有地方去倒。尤其是她觉得她对不起宗家，但她又不能给宗伟强去说，而且一点信息都不敢流露。后来还有一件事也让她烦心，就害怕她生的孩子像了侯俊杰，那样让她一辈子也忘不掉这个害人鬼。

那天，他们正在收豌豆，她的肚子突然痛起来，宗伟强坚持要把她送到卫生院去。她不让，她清楚宗家的家底，几个人连饭都吃不饱，哪还有住院钱，少不了又要借。再说她奶奶、妈妈不都是在家里生孩子的吗？为啥她就不能在自个儿家里生。还有她对孩子能否活着生下来，不是特别的渴望，这更成为她不去医院的理由。宗伟强见柳兰执意不肯去卫生院，把柳兰送到家中，并请了个接生婆。

柳兰肚子疼得再也忍不住了，汗水也浸透了她的衣衫，接生婆有些子慌了，是倒生。宗伟强一听更是心惊肉跳，四处找人借钱，准备把柳兰送到卫生院去。等把钱借到时，柳兰脸上已经没了血色。宗伟强顾不得喘口气，一家人用架子车拉着柳兰直奔公社。那时农村的道路状况很差，宗伟强像吃了兴奋剂一般疯跑着。他的心里燃起一片火海。好不容易跑了两三个小时才赶到卫生院，但已过了下班时间，还好听说有急诊大夫马上到了，可柳兰已疼得没有了气息。大夫马上给她进行了剖腹产手术。然而，结果却让宗家一家人惊呆了，哭声淹没了黑夜，黑夜也淹没了他们，他们真正哭了个昏天黑地。柳兰永远地离他们而去了。但不知她的孩子可曾保住了性命？

四

当时，听说柳兰没救过来，宗伟强一家人顿时哭得死去活来，他们也没有问孩子的事，后来听大夫说孩子救过来了，是个女孩，虽说他们家又填了一口人，但这个喜悦远远地被失去柳兰的悲痛掩埋了。何况又是一个女孩，让他们的心里生出诸多的悲哀来。这女孩就是丽人。

丽人可以说是靠吃百家奶养活的。没娘的孩子苦，尤其刚生下来就没了娘那就更苦，苦得让她经常饿得哇哇直哭。但没有娘的孩子生存的能力也强，不管是谁，只要递上奶头她都会紧紧地噙住，使劲地咂着，生怕过会儿就没有了。实在找不到人奶的时候，她只好喝小米汤或面汤，她也会喝得尽心尽力，直至喝完一瓶了事。就这样她一天天长大了，而且越长越漂亮。尽管她爷爷、奶奶和爸爸总是不大喜爱她，但也没有虐待过她。她妈妈的死跟她多少有些联系，这是她的家人不喜欢她的直接原因，同时本来贫穷的家因为她妈妈的去世变得更加贫穷了，而且使得这个家庭不具完整性。虽说卫生院没有治好她妈妈病，但还是给她家留了一屁股的债务。因此，贫穷使她爸也再没有娶妻。

在她七岁那年，农村实行了联产责任制，给她家分到了不少土地，这才使得她那个吃了早上愁晚上的人家摆脱了饥饿。也就是这年她上了小学。

还好，她的学习总算让家里人又高兴起来了，从一年级开始，她总是在班上考第一名，让她的爷爷、奶奶和爸爸有了几份自豪。

幸福的日子像长了翅膀，过的飞一样快。转眼间她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中学。这时她已出落成了一个漂亮的丫头，不仅能歌善舞，还喜欢写文章，省报上发表过她的文章，令村民们刮目相看。

她家的生活也发生了很大变化，她爸新买了一辆拖拉机。她也处在了幸福之中，也能像城上的孩子一样穿上新衣服。

在她上初三的时候，她爸张罗着又给她找后娘，这对她不能不说是一次小小的伤害。她听人说后娘心坏，找个后娘她就要吃苦头。她甚至担心还会不会让她继续读书，每当想到这些时，她就偷偷地抹眼泪，她觉得她的命咋就这么苦，从小就没见过娘是个啥样，好不容易吃百家奶长大了，半道却要找一个管自己的后娘。她不知她会吃多少苦！甚至她还不知道，还有更要命的事儿就像自个的影子一直缠上了她，让她突然间觉得天塌地陷，让她一下子懵了，懵得不知自己该往哪里去，她甚至想到了死。

五

那天她爸拉着她爷爷一起给她的后娘去办嫁装，谁知拖拉机突然失灵了，一下子掉进了她家门前面的一个深沟里，她爷爷和爸爸当场死亡。她从学校回来后知道了这件事，她哭得死去活来，她奶奶早已哭得昏了过去，由几个邻居婶婶和嫂子们陪着，劝着。当知道她回来后，奶孙两人又是一阵抱头痛哭，哭得她直觉两眼发黑，站也站不起来了。就这样她和奶奶没白没黑的哭了几天，村里人帮着把爷爷和爸爸的尸体埋了。她再没有上学的心思了，尽管中考的日子马上就到。

经过一段时间的痛苦煎熬，奶奶从悲伤中挣脱出来。现在丽人就是她唯一的希望。她又劝丽人上学去，但丽人死活不愿去，她想帮奶奶干活，可奶奶一听痛哭流涕。她对丽人说，你如果不上学去，我就死给你看。丽人明白奶奶的心思，也许奶奶是对的，只有她念书成功，奶奶才有出头的日子。她真是化悲痛为力量，很快补上了落下的功课，不过她现在是不想中考了，她想直接报考小中专，那样就能缩短一些读书的时间，可以及时帮助奶奶。她的这一想法奶奶也同意。奶奶虽说还不到五十岁，但这场瞬间降临的灾难对她打击太大了，使她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一夜间她的头发突然全变成了花白色。她再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干苦力活，何况农村没了男人，日子简直没法过。不像城里，除了偶然买袋面，或换一瓶液化气外，没有太苦的活，农村就不一样了，一年四季，除了冬天，其它时间都有干不完的苦力活，种庄稼、收粮食，哪一样能轻松！

丽人还算争气，一举考中了省城的一家技术学校，村上见她奶孙两个人可怜，资助了不少钱，总算让丽人上了那个学校。不过日后的费用仍然让她想起来都害怕。但奶奶总算有了一点心劲，她不仅种了一些麦子，还种了油料和党参之类的药材。奶奶一有时间就到山里去挖地骨皮和甘草卖钱。为了给丽人攒钱，她也养了一群羊，干完农活她就到山上去牧羊，忙得让她不知干啥好。

丽人是个懂事的穷孩子，她在学校几乎舍不得吃一点肉，大多时间都是以咸菜泡馍填肚子，但这并没有影响她的身体发育，她已变成了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孩。有不少男生总是有事没事喜欢帮助她。尤其是那些城里的孩子，铺张的很，吃得不多，但每次饭买得不少。每当这时，便有人会给她拣上几筷子菜，或者肉片及排骨之类的东西，让她解一下馋。

奶奶给她攒了一些钱，但总是不够交学费，别说吃饭钱了。她原想跟同学们借一些，等她工作了再还，可很难借来。那时不像现在，学校也可以给学生贷款，那时间没有这一说。她也想过勤工俭学，但能让她干的太少了，最后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她去了酒吧。

她没有想到，在城市竟然有这么个好去处，很快让她的腰包鼓起来，不过她还是不愿意干那些龌龊的事，她最多唱唱歌，或者陪大款聊聊天。至于别的事，她一概不干，也有陪酒的时间，但她的酒量出奇的好。她陪过好多人，都是别人醉倒了，她依然清醒着。

自从有了这份工作，她不仅不再向奶奶要钱，回家时总要给奶奶放下一、两千元。奶奶虽然缺钱花，但到底拿着来路不明的钱让她很担忧。丽人当然没有给奶奶说实话，不是说奖学金，就是学校搞勤工俭学挣得，让奶奶多少心安了一些。

转眼间，她就毕业了，可分配又遇到了大问题，要想分个好单位真不容易。没有办法，她在酒吧里千方百计摆脱了的事，却在学生科长面前一点抵抗力都没有了，她乖乖地做了人家的俘虏。她哭了，哭得那么伤心，毕竟那是她不想奉献的东西。有了她的无私奉献，学校极力推荐了她，但用人单位还要挑，虽说她学习成绩好，又有文艺特长。但这些都抵不过城里人的关系网。没办法，她又想对招工的人故伎重演，谁知正是这一演给演砸了。这使得她真不知如何是好？她的归宿究竟在哪里？

六

她的身世本来打动了一个招工单位的领导，答应她明天回话。但她仍不走，那位领导说他要休息，她觉得领导是不是也需要爱抚爱抚。因为她太爱那个单位了，她想成功。她便说，我陪你睡。谁知那人火了，把她轰出了招待所。

第二家单位招工时，她有了经验，她觉得男人不一定都像他们的学生科长。果然她的苦难身世赢得了那位领导的同情，她便顺利地招进了一家炼油厂当了一名操作工。

有了工作，她的心理压力就没有了，每月都要给奶奶寄上一百块钱，这使得奶奶的日子一下子好过多了。舒心的日子过起来真快，不知不觉她又到了找婆家的年龄。这回她倒没费多大劲就找了个叫于文庆的小伙子处朋友。他俩是在一次团的活动中认识的。于文庆被她的俊美和杰出的表演折服了。那天，于文庆的目光总是死死地盯着她，好像她是张超级万能胶，将于文庆的目光紧紧地粘住，让他怎么也撤不走。接下来于文庆对她发起了不亚于海湾战争的猛烈进攻。她总是不做明确表示，害得小伙子常常睡不着觉。有一天，于文庆说他买了一盘好听的歌带要让她听听，就找到了她的单身楼，恰巧同事不在。他就赖在房子里不走，就势坐在了丽人对面的床上，丽人只说了两句客套话，就自己拿了一本书看起来，竟把他晾在了一边。夏天天气闷热，小伙子更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怎么办才好。突然他从丽人敞开的衣领下面看到一对像倒立的两个洁白高脚杯似的东西，他觉得更似乳瓜，只是白的刺眼，他想那地方一定很光滑。突然他不知怎么了，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了，他来到了丽人的身旁，也许丽人完全沉浸在书的欢乐之中，压根就忘掉了房子里还有一个他。他来到丽人旁边，这回他看的更深入了，那儿好像是白净的馒头，且上面有一个小红点，他看着看着不由地把一只手伸了进去，果然他摸到了光滑。就在这时一本书砸在了他的脸上，只见丽人像触电似地跳了起来，并大声地骂着，臭流氓，滚。他也被自己一时的莽撞吓呆了，连说着对不起，就像丧家之犬，匆匆地溜走了。

以至后来的几天他一直在丽人的楼下来回地转悠着，就是不敢上楼去。他一会儿想，干脆说自己来拿磁带，这是个借口，但结果未必好。他又想他该买点东西给她，算是那天对她非礼的一种道歉。又觉不妥，生怕她想歪了他，更怕她把东西扔在他的脸上让他下不了台。最后，他什么也没拿，是空着手去她的单身宿舍的。还好只有她一人，他想只要门一关，她说他什么他也不会在乎的。他本想说是拿磁带的，见她对他并没有表示出太多的恶意，他便没有好意思说出他是来取磁带的，更没敢提那天他非礼的事，只是目光再不敢往那个地方看。这会儿他的手又感到了光溜滑腻。丽人今天再没有把头埋进书里，而是红着脸盯着看了他大半天，倒是把他给看羞了。手也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了，此刻他感到他的这只手咋就这么显眼。停了一会儿丽人终于发话了，想不到你还蛮勇敢的。他连脖根都像刚从大染缸里染了一般红透了，头就像成熟了的谷穗垂了下去。丽人接着说，说你有胆识你却做作起来。好了，天太热了，我们到下面走走去。他简直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谁知丽人竟然还拉他一把，他又摸到了一只绵软的手，但没有滑溜的感觉。

半年后，丽人嫁给了文庆。他们都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只是文庆不再喜欢丽人唱歌、跳舞。当时他为之倾倒的东西，他现在再也不愿见到或听到。也许，他害怕能使他倾倒的东西同样能倾倒别的男人。只是他还喜欢抚摸那对光溜溜的东西，这让他百摸不厌。其实她也很喜欢让他抚摸，只是她的故意显摆让他后怕起来。她会不会也让别的男人摸呢？丽人现在不大唱歌、跳舞了，他们很快有了一个可爱的小男孩了，这使得文庆稍微有些放松了，不再那么紧紧地盯着她。相反，有时他还会应朋友相邀而去打打麻将什么的。家里有了儿子，丽人也就不觉得孤单，也不过分地限制文庆。

然而在孩子4岁的时候，丽人突然又热心歌舞了，单位在排什么节目，她不仅白天练，晚上也加班，把孩子交给了文庆。起初文庆并没想着反对。可后来，他就不愿意了，不仅是因为他要看孩子，他发现近来妻子越来越爱打扮了，而且还有些许风骚。他想练歌的地方肯定有男有女，有没有人窥视她那个地方，甚至——他想都不敢想了。

有一天晚上，他领着孩子去了一趟她们排练节目的地方。他果然看到丽人的那个地方就像藏了个兔子似的，随着舞蹈的动作有节奏地摇晃着，他也看到了丽人单位的一个领导目光死死地盯着丽人的那个地方。他的心忽地一下狂躁起来，再看看丽人好像是在故意地显摆自己。

当天晚上，文庆就要求让丽人退出演出。丽人一听马上反对，这怎么能行，马上就要演出了，再说领导把我当成了台柱子，我怎么能走！丽人真是又急又气。文庆一见丽人这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鬼才知道是为演出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他只是没有说出口。他说，最近单位忙，非要让他晚上加班，孩子咋办？丽人真急了，那你不会说我在排节目吗？工作重要，还是跳舞重要，再说精腿光胳膊的有啥好演的？文庆极不满地嚷嚷着。丽人知道文庆加班并不是主要原因，关键是不想让她跳舞了。她一堵气将孩子送到了同事家，文庆那个气。为了跳个破舞，竟然连自己的孩子都不顾了！他气乎乎地说着。丽人没有理他，但在心里结上了疙瘩。一看丽人不吭声，文庆更气，指不定她已经干下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了，要不怎么会这么乖。丽人不吵有丽人的想法，她不希望这会儿由于文庆的阻挠影响她的情绪，她是有信心拿大奖的。文庆气得没招了，便铁青着脸说，既然那么爱跳，就别回来，往天亮跳去吧！丽人还是忍住了，但她烦透了文庆。她在想，她当时瞎了眼，怎找了个他这样的人。文庆也是对丽人一百个不满意，他甚至怀疑起丽人的人品来，在他没有摸她那个滑溜的地方时，她对他理都不理，他忍奈不住摸了一下，他以为再也不会有机会摸了，谁知她反而亲近了他。他越思越想越觉得自己像是上了贼船，他也就懒得理她。

她也真听话，果然第二天演出结束后没有回家。他真是又气又恼，好在也就是那么两天。演出是在文化宫进行的，他那晚闲得无聊，完全可以去看看的，但他忍住了，他害怕看到丽人来回晃动的那个地方，更怕看到无数带刺的目光。他亲眼看见过丽人的领导那目光的穿透力，比针厉害多了。

丽人高兴极了，她们终于捧回了一等奖，她似乎忘掉了和文庆怄气的事儿，买了不少好吃的东西回到了家里。文庆见丽人和儿子回来，本也有些高兴，一看丽人那样，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他说单位刚派人喊过他了，让他加班去，说完就出门了。丽人这会子还沉浸在兴奋之中，并不想跟她怄气，就安排儿子睡了，她也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谁知后来的事越变越让他们之间感情的裂缝大起来，真不知他俩还能不能消除误会，重归于好。

八

那天，丽人又得到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机关要招一个工会干事，要能跳会唱的，她正好符合条件，那个领导还征求了她的意见，她满口答应了。她要把这个消息尽快告诉文庆。谁知文庆一听立即火了，哪里都别去！老老实实在原车间当操作工，而且以后不准再唱歌跳舞，更不得参加任何集体活动。她被文庆的一席话说得愣住了，你咋能这样，你凭啥？我的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文庆气乎乎地说着。丽人被文庆激怒了，我想去就去，你管不着！她大声地还击着。我知道你跳舞是个幌子，往领导怀里钻才是真的。文庆好没好气地说。“啪”地一声丽人的巴掌就落在了文庆的脸上。文庆也赶紧还了一记比刚才还响亮的耳光就摔门走了。这一走就让他俩再也没有走到一起。

丽人太喜欢她的这份工作了，那是她梦寐以求的职业。为了这份工作，她不仅失去了丈夫，让长舌妇唾沫星子泡了很长时间，可见她并不后悔，因为她自己清楚，她并没有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那只是一个机遇。谁知干着干着却要她下岗，她的心里充满了悲哀，泪水竟像断线的珠子叭达叭达往下砸。她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自己，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事？回答却是那么的肯定，没有，没有，没有！可为什么10%的事儿偏偏要让她摊上，难道这也是机遇吗？

那天主任叫她去一回办公室，她顿时心惊肉跳，可能她最担心的事真的要发生了。主任在充分肯定了她的成绩之后，给她讲起了下岗的意义。她的大脑轰地一下，随即一片空白，她机械地看了主任一眼，主任并没有看她，只是喋喋不休地说着企业减员是企业深化改革的必经之路。她几乎没听进去一句，因为她压根不想听这些。好像主任说了要让她下岗，这她听清楚了。她当时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上，好像主任还说了什么，可她已经出门了，但怎么回家的她忘了，主任还扶她来。她哭了一回又笑了一回，她觉得那是梦，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好端端地怎么会让她下岗呢？对，她要去问问主任，可她刚拉开门却愣住了，怎么外面一片漆黑，她笑了，并自言自语着果真是一场梦。她又回到了自己冷冰冰的床上，丈夫已经离她而去两年了，儿子都快上小学了，她想着又掉下泪来，她始终不明白丈夫怎么那么傻，就那么爱听别人嚼舌根，宁可信别人的话偏偏就信不过自己的老婆。想着想着她又哭了，而且哭出声来，哭着哭着，她又笑了。这是怎么了，一场梦竟让她如此神魂颠倒，她得赶紧休息，明天可能又要岗检，可千万不能迟到，要不会下岗的。下岗，这两个字怎么这么刺耳。对了，主任就要她下岗。她又一次哭了个昏天黑地，难道女人就这么可怜吗？哭着哭着她又发起狠来。下岗就下岗谁怕下岗！可是下岗了又去干什么呢？她胡乱地想着，去摆书摊，听人说卖书不会蚀本的，可也难说是否能赚钱。干脆写书得了，就写自己下岗，不！写个历险记，就写丽人历险，她似醒似梦地想着。好像有人进来，原来是文庆，他来干什么，是来看她笑话的，她不由地恼羞成怒，滚，给我滚！文庆并没有走，而是坐在了她的床旁。停了好一会儿他才说，是我错怪了你！她越加的生气了，好一个蠢货，两年才明白了这个道理。其实并不是两年三年的问题，是下岗让我相信了你。文庆木讷地说着。她懒得理他，只是想着自己该怎么把握自己的命运。不过有一点她是清楚的，这样躺着是不行的，必须站起来，而且谁也不靠，只有这样才会有希望。只要她有了这样的想法，本不该再关心她的命运了，但不知她能否再抓住一个好的机遇，也许真来个什么历险传奇之类的也难说。

九

丽人下岗后很快找到了一份工作，那天她去年一家批发市场，恰好有一家批发商在招工。在她述说了自己的遭遇后那老板也就是阿强当即决定聘用了她，且收入不薄，试用期月薪800元，干得好还有提成。阿强是一个比较忠厚的小伙子，人长得还算利索，给丽人的印象非常好。阿强对丽人也十分关心，动不动替她买饭，也给她儿子送小礼品，就连她儿子也喜欢上了阿强，叔叔长叔叔短地把他叫得好高兴。后来丽人才发现阿强动了她的心思，尽管她对他很有好感，但她并没有嫁给他的意思。她就开始疏远他，让他心里着实闹得慌。

就在这时，企业开始了买断工龄，丽人想都没有想就买断了，加上企业补充养老保险和住房公积金总共得了十二、三万元。她已经有了做生意的经验，立马辞掉了阿强那里的工作，也租了一间房子干起了批发的活。阿强苦留了一场也就随她去了。尽管同行是冤家，但阿强对她仍然很关心，还帮她干这干那，差点让她随了人家的愿。只是后来，她又顾了个伙计，是个俊小伙才使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扑朔迷离起来。没用多久时间阿强开始不经常往她这里跑了，但他们还有业务关系。后来她才知道阿强又招聘了一个女助手，她是见过的脸画得就像猴子的屁股。但那家伙就是厉害，眼睛好像钩子可能勾人了，她想阿强说不定已经跟那家伙说不清白了。有时，她的心里就会泛起一些愁绪来。好在，她顾得这个小伙子太会来事了，她心里想的，他好像一清二楚，他总能给她无微不至的关心，让她的心里真有一种说不清楚的东西。

忽一天，丽人听阿强说他的那个助手不见了，阿强火急火了的，她暗自笑阿强被狐狸精勾走了魂，两天不见急成那个样子，要死要活的。搞了半天她才弄明白，那猴屁股女人卷走了他的所有积蓄不说，还以他的名义贷了五万元的款。丽人一听心里也不由一沉，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是他收留了她，她也不能见危不救。她刚好有一批货压得多了一些，就给他了一部分，顺便还给了他两万元，这些钱都是她在阿强那里打工时阿强给的，既有她的努力，更多的是阿强照顾她送给她的。她一咬牙就送给了他。阿强感动地流泪了。

可她顾得这个小伙阿男表现出了明显的不满，她为了安慰他，请他吃了饭，他俩都喝了不少的酒。丽人很能喝酒，阿男后来就支不住了，阿男原来想把丽人放翻，不想却让丽人把他搞大了。丽人扶他回去时，他非常的缠人，竟然抱住丽人不让她走，她真是又气又急，一会儿发脾气，一会哄地将他送到了货铺。就在她准备离开之际，他又抱住了她，竟然将手伸进了她的胸部，她突然像电击了似的有些软了，难道她也酒醉了不成？他俩开始了猛烈的接吻，然后就上床了。一个大小伙，一个如狼似虎的中年妇女把床铺搞了个翻天覆地。在他们淋漓尽致之后，都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

自从有了这当子事，丽人把店里的事都交给了阿男。阿男更是对她关爱有加。她想着再挣点钱就和阿男结婚，她觉得阿男像个男子汉。

一晃半年过去了，就在她把店里的东西批发出去，又贷了一笔款准备做一笔大买卖时，她的阿男也不见了。他不仅骗了她的心，也骗了她的财，让她一夜间又成了穷光蛋。她一下子颓败了，颓败的一塌糊涂，她就像霜煞过的茄子，打不起一点精神来，要不是还有个儿子和奶奶，她甚至想到了死，她觉得这世道对她太不公平了。

就在她走投无路时，阿强找到了她。由于她的资助阿强已经起死回生了。他听说丽人的小伙计卷走了她的财产后，立马找到了她，伸出了援助之手，这使得丽人的心里多少有了一丝暖意。不过她再不想做生意了，她把她店里所有的东西都给了阿强，她又成了阿强的助手，不过她给阿强讲了，她想去老家看一下奶奶，阿强说，干脆把奶奶接来算了。丽人说，我早有这个想法，可怕奶奶呆不惯不肯来。丽人还说她想写一本自己的小传，阿强非常支持她。阿强说，只要你高兴，干啥都行！

她笑了，舒心地笑了。他也笑了，开心地笑了。不管以后的事怎么发生，但他们都感到了真诚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