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的梗

成长的梗

小满，微风燥热难耐，空气中弥漫的热浪好似要把人一下拍进厚厚的麦梗里，回炉出金黄色清纯的回忆，那泛着哀伤屡屡不绝的拔节声，诉说着成长的孤独和饱满。

回到故乡紫苑和乐乐都显得分外兴奋，乐乐是一只拉布拉多，是紫苑工作一年后去宠物店买的，活泼爱动，精力旺盛。紫苑自从进入中学就开始寄宿，每周回到家除了写作业就是帮父母做家务，此后故乡的一切在学业和成长的双重压力下好像完全屏蔽起来，而此刻童年时的记忆在故乡的清风和花草的浸润下倾泻而出。

紫苑的父母很早跟着爷爷奶奶闯关东，生下她后不久又迁回了老家，因为从小在东北长大没有伙伴，久而久之她越来越孤僻，很少出门。邻居妞妞奶奶说她就像是山里的小鹿，敏感灵秀。紫苑是家中长女，叔叔姑姑阿姨舅舅都没有结婚，只有她一个女孩被家人疼的要命，所有好看的好玩的东西她从小就不稀缺。姑姑和小姨学的裁缝，春天白色的确良衬衫让她成为村里唯一的翘楚，娃娃领加上一圈精巧的金色刺绣边，连扣子都是舅舅外出旅游带回来的，还有珍珠手链，她拆了一条，选出两颗最大的珍珠用长线单独系好，没事就挂在耳朵上，幻想自己就是美丽温柔的白娘子；夏天的连衣裙怎么那么多样子：灿烂的向日葵、细细的桔梗花、洁白的纱裙、无暇的海军蓝，还有五颜六色的小手绢，那么厚厚一摞比大家看过的动画片都丰富。爸爸是个木匠，常年走家串户，只有她和妈妈在家，妈妈经常说“你要是个男娃多好哦！”紫苑听多了也就不放心上了。

那年仲春，风暖暖的，太阳每天清晨早早出来陪伴这个敏感的孩子，紫苑感觉到时节了，她从独属自己的小抽屉里取出用绘着蜻蜓点水的手绢包好的种子，让它们晒晒温和的太阳，她拿着小锄头慢慢犁开院子里的泥土，然后一圈一圈慢慢扩大开垦面积，学着爸爸的样子闭上右眼用左眼瞅瞅这条垄直不直，她连挖了三条长长的深深的小垄，每条间隔一步远，最里面的一条正好在屋檐下，与雨水长期沿瓦片流下冲刷的小沙沟完美重合。她拿着小桶打了一桶水，然后抬起头看着天上的白云展开了笑颜，村里的桐花也配合地将清香洒遍每个角落。她并不急着下种，她要让她的种子和水晒够太阳，这样种子发芽才快。等到她的鼻头微微沁出小小的汗珠的时候她把种子做好分类，最大的草珠珠（薏米）种在最里面每三颗挤在一起，保证充足的出芽率，这是去年栽种时妈妈教过的。大约种了三把就把这条垄填满了，接着种第二垄，是一颗颗黑色的有着裸露花纹的和黑豆一样大的种子，她种下了20粒，最前边一垄里她直接洒下了一把黑芝麻似的种子，都撒完后附上一层筛好的薄薄的细土，然后用舀子缓慢地浇上水，等到水沉入地面，再浇上一次好让沉睡一冬的种子吃饱水快速苏醒。都干完后也快到中午了，她在院子里洗了两个苹果满足的等待妈妈的归来。午饭后，妈妈叹了口气说道甜甜的爸爸年后身体好像不太好，这孩子真是命苦。

甜甜是村南头老单家的孩子，比她大一岁，长相甜美，用红绸子扎着两个脏乱的小辫，圆圆的脸蛋小小的单边酒窝比紫苑好看很多，紫苑没有见过甜甜妈妈，听说是个美人，否则单凭一个胡子拉碴、一脸狰狞的老单头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娃娃，虽然可人但是甜甜并没有长久的玩伴。据说因为他爸爸酗酒赌博被人打断了腿，甜甜妈妈就离开了这个无能懦弱的男人，因为经济拮据加上长期酗酒甜甜爸爸的身体越来越差，这孩子还小也没法挣钱就学会了偷拿别人家的东西。甜甜很机灵，从不进养狗的乡人家里，只在新婚或者有独生子的家周围活动，拿的也是仅能填饱肚子的剩饭而已，实在没法获得食物，她就爬树摘取当下能吃的自然硕果，像是村南头李家园的桃子、西山后坡里到处的野草、洁白似铃铛的槐花、青绿泛黄成串的榆钱、甚至大豆上的毛毛虫和刚生下来还未及孵化的麻雀蛋都是填满成长需要的短暂快乐。紫苑还沉浸在午后暖热的阳光下，在对甜甜的种种想象中似睡非睡，突然一个细弱的声音传来“请问你们能收留这只小狗吗？”刚开始以为做梦，后来又重复一遍，紫苑才回过神来，原来是玲玲。只见玲玲雪白的小脸上衬着微微霞红，一双泪眼汪汪的桃花眼，略带哭腔地说道：“这是一只小公狗，很听话的，我家狗狗下了好几只妈妈要扔掉，你看你们能收下吗，它吃的不多也不算淘气。”紫苑早已被玲玲怀中那个黑色绒毛球般的东西吸引，只见小狗还未睁眼嘴巴到处乱拱，不时发出“嘤嘤”的声音，好玩的很。“你留下吧，我养它”紫苑没有请示母亲就做出了决定，玲玲说：“现在狗狗还小，你一天要喂他四次，不能吃凉的，要吃软食或者热汤，还要把它放在温暖的地方，他怕冷，刚刚离开妈妈晚上会难过的，你一定要多陪陪它。”紫苑点点头，妈妈说“你要对这个小家伙负责，我可没有时间照顾你们俩哦！”紫苑郑重地点了点头。

自从有了小家伙，紫苑的生活一下子丰富了很多，妈妈干活的时候她在家照看小狗，亲自喂养、更换草垫、随时移动盛放小狗的保温箱，睡醒时紫苑就把它放出来在院子里跑跑，它通体油亮的黑色绒毛在阳光下下泛出闪闪的银光。小黑狗睡着时紫苑就蹲在她的花园里观察种子的生长情况，里面的种子都已经发芽，嫩绿的芽窜破薄薄的土壤，贪婪地吸收着阳光，紫苑不时拔除长的矮的苗子，她不需要很多但一定要长好。这么多小小的生命在这个四方小院里温柔的成长。晚上临睡前妈妈擦了擦紫苑刚洗过的小脚丫，亲了亲说“赶紧睡吧，早睡早长大。”紫苑听着妈妈轻柔的歌谣在妈妈熟练的打毛衣声下进入了梦乡，梦中她见到了久违的爸爸，他们亲切地拥抱，紫苑向爸爸介绍她的新伙伴‘小黑’，爸爸给她带来了刚熟透的西红柿和用狗尾巴草编的小兔子。爸爸拿出刚刚烤熟的玉米和紫苑蹲在院子里大口大口啃起来，香甜的玉米味偷偷从鼻子钻进了紫苑的心房。“紫苑，起来吃饭了，玉米粥熬好了！”原来都是梦。吃过早饭妈妈打开院门发现玲玲站在门口，妈妈立刻明白这个小姑娘的心思“进来看看吧！”。经过几天的照顾和熟悉，小黑已经对新家颇为满意了，它挪着不太稳当的步伐动了动鼻头就朝自己的饭盆走去。玲玲和紫苑看着小黑贪婪地吃着早饭，小黑对成长的渴望化作对食物的急切需求，它吃到最后甚至后腿腾地屁股高高撅起一脑门栽在了盆子里，她俩看到都哈哈大笑起来，清晨的院子在稚嫩童声中逐渐清晰开来。妈妈收拾完家务就要去田里干活了，她对紫苑叮嘱了几句就走了，她俩陪伴小狗在院里遛了几圈，在温暖的阳光下小黑伸了伸懒腰打了个盹就开始头点地，慢慢睡着了。紫苑带玲玲参观了她的精致小花园，给她看了看舅舅送的手链，作为回报她送给了玲玲一条珍珠手链，玲玲特别高兴“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了！”童年的友谊就是这么单纯且容易，只需要付出真心就可以了。玲玲有个呆傻的哥哥，听说是出生时被护士夹了脑袋，爸爸为了一家人日子过得好点经常外出收购粮食，在一个大雪天因为路滑出了车祸，车子翻进沟里爸爸也没了，从此妈妈再也没笑过，玲玲没有伙伴所以养了条小狗，这是她唯一的朋友。现在又多了紫苑这个真正的好朋友，她眉眼一弯露出了向日葵般的笑脸，阳光透过她那颗刚掉的下牙的缝隙只见一颗小舌头在上下轻微晃动甚是可爱！玲玲说：“去我家玩玩吧，我们去看看小黑的妈妈！”紫苑点了点头把小黑放进铺满稻草的保温纸箱里，锁上院门，把钥匙挂在胸前两人就奔玲玲家去了。玲玲家在村南头隔着并不远，刚走到玲玲家门口就看到甜甜坐在大门口墩子上啃着地瓜，伴随着规律的咀嚼，声音清脆，甜甜啃完一圈就用嘴巴快速把外皮啃掉露出淡黄的内瓤，再次规律般吃起来，她俩已经忘了为啥站在这里，竟瞧的出神。“要不要分你们尝尝啊？”玲玲怯怯地瞧着她，倒是紫苑先说“好啊！”甜甜从家里拿出两个不大的地瓜，在衣服上胡乱擦了擦，就给了她俩，她俩瞅了瞅并没有立刻吃起来，“不脏，这是我冬天屯的，现在不多了，你们学着我吃，这个时候的地瓜很好吃的！”她俩再次对了对眼就学着甜甜吃了起来，这时候一只大黄狗摇着尾巴冲她们快速走来，甜甜大叫一声，玲玲说：“这是我们家大黄，它很好的不咬人。”但是甜甜早已冲进自家院子关上了门。“谢谢你的地瓜，你不要害怕出来和大黄打个招呼吧？”玲玲说道，“你们快走吧，我害怕狗，这么大的狗肯定很凶！”“我叫紫苑，她叫玲玲，谢谢你的地瓜，我们先走了！”大黄真的很友好，大概是嗅到紫苑身上熟悉的味道，竟摇着尾巴用鼻子拱了拱紫苑的肚肚，“咦，它怎么是黄色的，那小黑为什么不是黄色的？”玲玲也不知道大黄是怎么生下小黑的，疑惑地摇了摇头。大黄蹲下，口里呵着气，紫苑咬下一块地瓜，放在掌心送到了大黄的嘴巴前，大黄先是用鼻子嗅了嗅，然后用舌头舔进了嘴巴，开心地嚼起来，那声音比甜甜吃的更响、更香。“它很喜欢你”，“嗯，我也喜欢它，但是更喜欢小黑。”

初夏，紫苑的草珠珠已经长到膝盖那么高，在清风的摇曳下植株亭亭，纤韧有力，每次傍晚紫苑都会用心观察一会儿，她会幻想自己是个小人，流连在这片朗朗的小丛中，就像在奶奶的纺锤中穿梭。另外两种植物也长势喜人，第二垄是夜来香，此时刚刚要分叉。这是乡村常见的野花，枝干粗壮，傍晚会开出淡黄色或紫红色的花，泛着一种淡淡的丝瓜花味道，可以祛除蚊虫，早上花朵就含羞似的蜷缩起来，所以叫夜来香。第三垄是鸡冠花，紫苑并不是太喜欢这种花，她觉得它并不香，花的形象也和惯常见得不太相同，花朵大且厚，每次看到它盛开都不禁嘀咕‘这么大的花压的枝干都好像撑不住’。这是奶奶给紫苑的花籽，奶奶说过等到花朵成熟可以煮鸡蛋，鸡蛋会变红很好看。小黑已经不认生了，离开了保温箱更加自由自在，虽然矮矮的个子但是调皮的很，正处于探索期的小黑经常咬下草珠珠的叶子，导致紫苑狠狠教训了小黑一顿，但是小黑并不记心里依然去咬，紫苑不得已扎了个小篱笆把她的小院隔离开来。小黑不再去咬她的宝贝，又开始啃起爸爸的拖鞋，她又气的将小黑训了一顿，无果后便把那双脚后跟印有缺口的拖鞋放在了院子里的窗棂下。

大概是狗狗通灵，没过几天爸爸就回来了，进入夏天爸爸一般会停止外出，一是小麦要丰收，二是盛夏炎热要躲暑。爸爸给紫苑带来了酒红色的小浆果——桑葚。紫苑从没见过这种微型的小葡萄，很好奇，爸爸用清水冲洗了会儿，吃了一个微微一笑，把盘子端到紫苑面前，紫苑观察了很久，“你再看它们就蔫了”然后父女俩大快朵颐地吃起来，吃到后来兴起时父女俩吐出猩红的舌头互相吓唬对方。但是没到晚上紫苑肚子就开始泛滥起来，搅得天翻地覆，脸上也是一阵白一阵红，身子蜷缩成一张弓，酝酿了好一会儿终于抑制不住吐了出来，有些桑葚甚至还没来得及消化，囫囵个就出来了。晚饭时妈妈做了爸爸爱吃的槐花饼，拍了个黄瓜，炸了盘黄花鱼，香味弥漫到了邻居妞妞家院子里，妞妞奶奶直说‘啧啧，这是要勾馋虫吗？我们晚上不做饭了闻闻就个馒头就好了！’紫苑吐了好几次，胃里很难受，脸色苍白，一点东西都吃不下去，“你以后别给她吃这个了，怕是她消化不了”妈妈嗔怪爸爸。妈妈将紫苑放到双腿上，紫苑看着满天眨着眼的星星慢慢入了眠。她梦到去年在池塘里捕捉的小蝌蚪并没有经过炎炎夏日的灼热死去，反而变成像飞机一样大的鱼，驮着紫苑在天上飞，紫苑咯咯笑着，她随手一抓就轻而易举捉住了蜻蜓和蝴蝶，她甚至能看清蜻蜓因沉闷的暑气积攒在翅膀上的洇湿，她把蜻蜓轻轻地放在刚刚盛放的荷花上，那只蝴蝶扑闪着美丽薄弱的双翅，一会儿变得比房子还大，下压过来吓得紫苑喘不过气，一会儿又变得仿若蜢虫难以发觉......

甜甜的爸爸没有熬到小麦丰收就咽下了那口气。村里帮助他入了葬，从此甜甜就真的成为孤儿了，尽管她还有母亲，但是已不知在何处。从此她不用偷了，每天都有好心的大婶和奶奶请她去自家吃饭，但是甜甜基本不会去，所以大家就做好饭送到她家，晚上也会偶尔有人来陪陪她，在村长夫人的劝说下村长到镇里寻问了一下孤儿的安置，镇里把报告递交市里，市里联系相应的福利院，福利院再找寻合适的领养家庭，一来一去也要耗费几个月甚至几年。妈妈经常说甜甜太可怜了，叮嘱紫苑千万不要孤立甜甜，妈妈不知道自从吃过甜甜的地瓜，在紫苑的心里甜甜就是她的朋友了。

芒种过后每天都像熬胶似的热，小黑整天吐着舌头大口喘气，哪里有阴影就在哪里躺着，田里的小麦也在热风的催化下熟透了，收割完毕要将成捆的小麦送进打麦场，小朋友都真心期待那个时候，躺在或躲在厚厚的软绵绵的麦堆里，就像躺在了流动的白云上，经过高温曝晒，太阳把她最浓重的母性气息浸入每个麦秆，那味道清新温暖帮助人们逃离最原始的寒冷。还有酸酸甜甜的汽水可喝，喝完用力打一个饱嗝，然后让孩子们拿着剩下的空瓶子去小卖部可以兑换一瓶新的汽水作为奖励，这种激励方法百试不爽，谁家人口多谁家的孩子就拥有更多的追随者。有的小朋友将洗衣粉和洗发水勾兑好盛入娃哈哈瓶里，挑选一根最坚挺最金亮的麦秆，对着太阳吹一个不算太大但迷人的五彩泡泡......那天下午因为临时要帮二爷收割麦子，紫苑妈妈就叮嘱紫苑在自家打麦场看候麦子和买好的汽水，紫苑满口答应，在太阳公公长时间的陪伴下，紫苑觉得越来越舒服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傍晚妈妈回来看到三个乱放的空瓶子，一下就恼了，忙了一天身上疲累至极，看到熟睡的紫苑她知道是有人偷喝了，这样的瓶装汽水瓶盖都是用密密的齿紧紧咬住瓶身，肯定是大人喝的。妈妈摇醒了紫苑“让你看个汽水都看不住，你说你干嘛管用，要是个男娃早就把人赶跑了！”紫苑一看地上躺着三个空瓶子，就知道自己失责了。因为自己睡着失责愧疚起来，听到妈妈的话脸上更是一热，不禁抽泣起来。妈妈说“你在这好好反省，不准吃晚饭了！”到了晚饭时间爸爸来喊她吃饭，紫苑倔倔地扭过了头以示拒绝好意，二娘又来劝，她还是不听，就像有一根钢钉牢固地把她扎在了原地，任谁来拔也拔不出来。最后妈妈泄了气好声来劝，紫苑又大哭起来，妈妈更恼了，拖着紫苑就往家走，紫苑很不情愿的用双腿使劲拖着地做最后的顽抗，不知是不是妈妈手酸还是紫苑倔劲大竟然挣脱了妈妈的手，飞一般的跑开了，“有本事今晚你别回家了”。紫苑还真算是有本事的，整整一晚家人都在焦急地喊着她的名字，第二天早上家人发现她在打麦场的麦堆里熟睡着。“紫苑”妈妈轻喊着她的名字，她慢慢睁开眼睛，撒娇地朝妈妈怀里钻去。昨晚去了哪里和谁在一起她谁也没说过。

八月，蝉鸣最鼎盛时节，白天里紫苑刚刚捕了天牛，把苘麻花粘在小耳垂上，橙黄色的小花在红扑扑的脸上添了彩。紫苑的花园已经成熟：摘下草珠珠妈妈串成手链，一共串了四串，还剩二十多粒留作明年再种；夜来香在晚上尽情舒展，紫红色刹是艳丽，墨绿色浑身花纹的种子好似在宣读生命的勃发和沉淀；鸡冠花的花冠比往年还要大，奶奶已经摘过几个煮了鸡蛋。晚上妈妈摘下刚刚成熟的西红柿和豆角做了一盆凉面，一家三口闷头在院子里除了蟋蟀的和声外只听见刷刷地吸溜声，就像盛夏一样直爽，小黑趴在桌边呼呼睡着，它和紫苑一样还在急迫地成长。吃完饭后紫苑开始和爸爸妈妈分享这几天的趣事，昨天和玲玲粘金蝉时在南边的林子里碰到了小军和他弟弟，两个人一边吃着豆沙冰棍，一边慢悠悠寻着金蝉，弟弟不时说着“哥哥，我帮你拿着杆子吧”，小军不时挠挠脑袋和小腿，夏天蚊虫太多，这是粘金蝉付出的代价。紫苑去年也在单独捉金蝉时见到一只马蜂，因为不常见还以为是小金蝉，就用手去捉，没想到那只马蜂轰鸣着冲向了紫苑的脖子，一瞬间紫苑觉得脖子那传出从未体会过的疼痛，竟不禁流出了泪水，她用小手摸了一下，刚一触碰发现更痛了，像很多非常细微的针同时密集扎来一样难以忍受，而且有个大包，幸亏距离奶奶家不远。奶奶用盐水先给她敷了敷，然后用白醋轻轻擦洗一下，紫苑觉得还是很疼而且包更大了，奶奶告诉她以后要远离马蜂，蛰过的包会慢慢消肿的这是紫苑对马蜂最真实和最深刻的记忆。她看到小军兄弟俩的袋子并不鼓就知道小军没有她眼力见好。每次紫苑都是先听到金蝉声然后寻声找去很容易看到金蝉，玲玲负责把嚼好的面筋绑在杆子顶端，紫苑小心拿着杆子慢慢靠近金蝉，手不能抖也不能碰到树叶，不然容易惊动金蝉，这是自己粘过一年思索出来的经验。由于林子密很快她俩就粘了很多，邻近中午实在是太热她俩终于满意地分好金蝉各回各家。路过小军家时听到小军妈妈在训斥小军没有保护好弟弟，小腿包都满了说不定以后会落下斑痕，弟弟哭着对妈妈说没事，并给了小军一个洗好的西红柿。

有一天晚上风已经不是太热，吃过晚饭妈妈对紫苑说：“再过几天你就该上学了，妈妈已经给你缝好了小书包，爸爸给你制作了一把小板凳，刷好的漆已经干透了，到时候妈妈送你去幼儿园，你要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哦！”紫苑并不知道上学是怎么回事，她平时偶尔和玲玲玩耍，上学对于她是一件完全陌生的事。上学的第一天隔壁妞妞就来她家搭伴上学，妞妞比紫苑大一岁，爸爸妈妈长期在盐场上班，奶奶和她在家，妞妞平时话很少，由于奶奶不舍耽搁了一年。学校就在自己村子里，早上大大小小的孩子在家长的陪伴下进入学校，校长和老师已经站在学校门口，校门口两侧开满了雏菊，一进学校就是一个大院子，院子墙上画着读书的小人画。院子里还种了两颗颗大梧桐树，一前一后遮天蔽日很是凉爽。已经上过一两年学的同学见到老师问声‘老师好’就潇洒地步入校园。紫苑妈妈一手拉着紫苑一手牵着妞妞，见到老师就对紫苑说‘以后见到老师要有礼貌，问声老师好’。幼儿园老师拉着她俩的小手进了后院，把紫苑和妞妞的小板凳放好后告诉她俩以后这就是她们的座位了。上学真的很有趣，有几个孩子一直小声抽泣，老师在前面讲故事，孩子们就在下面听，有时候忽然传来几声哭声，原来是有个小孩子睡醒了要找妈妈，教室里立马哄笑起来。村子里人少，没有达到义务教育年龄段的儿童都在一个班，并没有分出大中小班。教室里有架钢琴，弹奏时音乐动听且久远，下课后很多小朋友就围绕在钢琴旁边，学着老师的样子坐下，不知是哪个捣蛋的小男孩对着紫苑说“一个小哑巴，一个小麻子，坐在一起乐哈哈”紫苑的脸立刻红了，双眼立刻泪水满溢，她拿起小板凳拽着妞妞就要回家，有个眼急的小男孩应该是班长立刻喊来老师，在老师的再三劝说下紫苑才松开手慢慢坐下来，老师狠狠批评了小男孩，但是紫苑的泪水一直流了很久很久......放学后，回家的路上她还在哭着，妞妞只是低着头跟在她后面，那个捣蛋的小男孩又窜出来说“爱哭鬼，越哭麻子越多！”紫苑听后嚎啕大哭起来，她没有回家，反而跟着小男孩，一直到小男孩家她哭的更用力，小男孩的妈妈已经做好了饭，听到哭声立刻出来，紫苑越哭越用力声音越来越大，正是中午很多人都出来看热闹，小男孩妈妈知道肯定是她儿子惹祸了，这娃没少给她添麻烦，她拉过紫苑的小手，用手慢慢拭去紫苑脸颊的泪水，安慰道：“好娃娃，咱别哭了，告诉婶婶发生了什么事？”紫苑不仅没有停止哭泣，更没有说话，声音已经嘶哑，过了一会儿紫苑妈妈来了，是妞妞回家告诉了她学校里的事情，她拉着紫苑的小手，抱起了孩子，然后对小男孩妈妈说‘都是孩子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吧！’小男孩的妈妈抓起小男孩就用力打了两下，他嘴巴一抽并没有哭，“赶快给人家道歉！”小男孩并没有道歉倒是觉得理直气壮，“你不知道我们家孩子调皮的很，这么可爱的小女娃肯定是受欺负了，婶婶给你陪不是了，我回家好好教训他啊”，说着拉着小男孩回了家，不多时拿着两个大苹果出来给了紫苑妈妈。回家后紫苑沙哑着说“我以后再也不去上学了”就钻进了被窝。爸爸妈妈觉得好笑，哄着她说先吃饭，紫苑没有起来，她气鼓鼓的不说话就睡去了。此后几天紫苑真的决定不去学校了，任凭爸妈怎么劝，她也不去，爸爸气急的时候打了她两下，她反而更加坚定不去上学的决心，有一次妈妈连哄带骗即将到学校门口，老师热情地站在门口帮她拿书包，紫苑生气地把书包一扔对妈妈说‘我不要了’，然后就往回走，任凭妈妈和老师怎么拉扯就是不进校门，老师对妈妈说“我教了这么多娃，还没有遇见这么倔的女娃，恐怕长大了要吃亏啊！”最后还是校长出面，校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高高的瘦瘦的黑黑的，模样有点吓人，紫苑还真停下了离开的脚步，“你自己回家，那妞妞怎么办，你让她自己一个人吗？”紫苑滞了一小会儿，不情愿地对妈妈说“给我书包吧”。

紫苑终于不再闹了，但依然不情愿上学，她有时会装肚子疼，老师叮嘱班长要小心送她回家。每天她都期待赶快放学，回家陪伴慢慢长大的小黑，她期待小黑快快长大，长得和大黄一样，可以保护她。

过完年妈妈的肚子微微隆起，奶奶告诉紫苑妈妈要给她生个小弟弟了，紫苑并没有很高兴，唯有一件事值得庆幸：小黑虽然没有完全长大，但是已经和大黄差不多高了，爸爸在给紫苑做小板凳的同时也给小黑简单做了个狗窝。她每天都会和小黑玩很久，紫苑每次说出去玩，它都兴奋的摇摇尾巴，甩甩身子。偶尔还会去玲玲家串串门，小黑很活泼，见到大黄激动的不行，冲上去不是用前腿扒拉大黄就是用鼻子拱大黄，尾巴一直摇个不停。小黑是紫苑最好的小伙伴，他们互相陪伴，紫苑向小黑倾诉关于成长的快乐和烦恼，每次紫苑放学回来小黑都会迎上去，她要是不高兴，小黑就会发出‘呜呜’或‘嘤嘤’的声音安慰紫苑。

甜甜终于找到领养她的爸爸妈妈，之前有两个家庭打算领养她，把她接回家后发现小姑娘虽然长得漂亮但是性格内向，整天不说话。这次领养的是一对在卫生院工作的夫妇，他们很有耐心，也很喜欢甜甜，决定终生对她好。紫苑想起去年丢汽水后发生的事情。那晚她去了甜甜家，甜甜见她嘴巴鼻子抽抽搭搭很是难看，牵着她的小手领着她在床边坐下。听明白原委后甜甜笑了一下说“这有什么好哭的，你有爸爸妈妈疼爱，还有汽水喝，有热气腾腾的饭可以吃，我什么都没有了，以前我真喜欢田野里的蒲公英，虽然吃起来苦，但是最后风一吹便散了，自由自在，随便哪里都可以扎根，可是现在我就像随风飘的蒲公英，也不知道最后会落到哪里，落到哪也不是我的家了，我没有家了！”紫苑从来没有听甜甜说过这么多话，她停住哭泣抬起头看向甜甜，竟不知何时甜甜的面庞已经被泪水打湿了，她俩默默坐了很久，后来甜甜不哭了，站起来说“今天晚上村长家婶婶送来了香椿饼，你吃点吧！吃完就回家吧，没事的！”紫苑吃完后又坐了会儿才起身，“我想陪陪你”紫苑对甜甜说道，“你先回家吧，爸爸妈妈该等急了”，紫苑走在街上并没有打算回家，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打麦场，躺在软软的麦堆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现在紫苑想甜甜终于有个家了，起码人家会对她好，每天给她做好热乎的饭菜，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饭，也许她的新妈妈会在晚上给她讲故事，新爸爸也会陪她吃西瓜。

甜甜新爸爸妈妈是在一个傍晚来接的她，那天放学回家，妈妈告诉紫苑消息后，紫苑和玲玲一起来到甜甜家，新妈妈给甜甜换好了新衣服，上身是一件黄色的毛衣，上面印有一只眯睡的小猫，下身是一件军绿色格子裤子，配上一双黑色的小皮鞋，就像个城里小姑娘精神十足。紫苑走到新妈妈跟前“我们能和甜甜说几句话吗？”“当然，你们还是好朋友啊！”新妈妈说道。紫苑把一串草珠珠手链给甜甜戴上，“这是我去年自己种的，妈妈亲手给我串起来，你和玲玲各一串，你戴着它会想起我们的，我们也会想你的。”这时玲玲已经发出微微的抽泣声，“我也会想你们的，我是在这个村子出生的，各家的婶婶都这么疼爱我，长大后我还会回来的！”甜甜说完泪水已经溢满双眼，最后她在自己家看了看、走了走，就跟新爸爸妈妈回城了。后来听村长说甜甜在新家很幸福，妈妈每天都会给她扎各种小辫，爸爸给她买了新自行车细心教她怎样骑车。

甜甜走后不久紫苑又陷入了新的烦恼，或者说是痛苦。有一天紫苑放学回家，搁下书包就去喊小黑的名字，但是喊了很久，小黑一直没有出现，每次放学回家小黑就像订个闹钟似的，快到家门口时紫苑就会听到小黑急切的叫声，但这次小黑却不在家，紫苑以为小黑跟着爸爸妈妈去田里了。她锁好院门就一蹦一跳地来到自家田里，找到爸爸妈妈后，说了句‘我放学了’，然后自己呼唤着小黑的名字，她到处找了找，依然没有见到小黑的影子。这下紫苑慌了，妈妈看到着急的孩子给爸爸使了个眼色，爸爸说道“我们把小黑送人了，妈妈很快就要生小弟弟了，到时候小弟弟需要人照顾，小黑在家也不是很方便。”紫苑震惊地听完，她好像并没有听懂爸爸的话，乖乖地问到“那我们什么时候接它回来啊？”爸爸叹了口气说“不会接它回来了，给人家就是人家的了！”紫苑彻底慌了，她的小黑没有来得及跟她告别就被送人了，他们甚至没有来得及好好陪伴就再也不见了，紫苑还记得她答应过玲玲会好好照顾小黑。紫苑哭了，泪水像是春天刚融化的冰雪，大面积坍塌，很快她的脸就红了，她紧紧咬住下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妈妈看到紫苑这样，有点担心地走过来安慰她，紫苑眼睛红红地头也不回跑回了家。天色已晚，爸爸妈妈就也跟着回了家。晚饭已经做好，妈妈来到床边看着不停微微晃动的小身子，低声地说道：“不要再想小黑了，我们吃饭吧！”“谁让你们把小黑送人的，它又不需要你们喂，也不需要你们陪，你们怎么不把我也送人，我又不稀罕小弟弟！”听到这些话爸爸脸登时就红了，把板凳重重摔在地上，板凳立刻四分五裂。刚要开口被妈妈一把拉住了。从此以后紫苑拒绝和双亲说话，拒绝吃饭，她想用这种方式逼爸爸妈妈把小黑要回来，第三天紫苑仍躺在床上她已经没有了哭的力气，眼睛肿的睁不大，奶奶心疼地看了看，给她送来她最喜欢吃的芝麻饼干，临走前和妈妈说了几句话。中午妈妈不知从哪给紫苑要来了一只小黄狗，她高兴地喊着紫苑的名字，把小狗送到紫苑跟前，紫苑睁开眼睛看了看，又看了一眼妈妈。妈妈从这双失神的小眼中明白了紫苑的抗拒。妈妈把小狗放在地上，对紫苑语重心长地说道：“小黑已经不在了，就像甜甜已经不在了，所有的人都会慢慢离开你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还有老师同学都会离开你的，这是没有办法避免的，爸爸妈妈把小黑送人没有告诉你是不对的，但是很多人离开也不会提前告诉你的，每一次的见面我们都要做好即将离开的打算。离开是为了要见更多的人，也许明天你会碰到更多有意思的事情呢！再过几个月你就要和小弟弟见面了，你就把他当成小黑疼爱吧！”紫苑听完眼角滴下了一滴清泪，她慢慢坐起来，妈妈端过一碗热乎的小米汤，用勺子舀了一勺送到紫苑嘴巴前，紫苑努了努嘴终于慢慢张开了，她喝了小半碗就又躺下了，她们母女俩都没有再说话，不久紫苑就沉沉地睡了过去，梦里她来到小黑的窝前寻找小黑，她把小黑抱出来，小黑慢慢窜高，长成了一个高高的小孩，笑嘻嘻地冲她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