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中医被西医抬了出去,说是害了精神病,便了无音讯了。他总是不住喃喃:“罪恶自心头,无救也~”
一道明媚如深红骨髓的阳光洒进了会议室的窗。
王雄是人民医院的首刀,他正神采奕奕地站在医院的会议室中。他眉飞色舞,提出自己对手术独到的见解,他的声音浑然有力,他的红润脸蛋在阳光的折射下闪闪发光,尽显他人民医生的光辉。
“众所周知,做移植要的就是精细,下场脑移植用上我最新引进的欧洲显微手术台再合适不过,配合上我二十余年的临床经验,没有什么能难倒我。”笑容洋溢在王雄的脸上,灿烂无比。
“说得好!”坐在首座的院长将手机熄了屏,塞进口袋里。然后站了起来,拍掌大喝。他的面容同样仁慈,干瘪的皮肤密布皱纹,却闪动着光芒。
“good!”一个大鼻子、蓝眼睛、金头发的男人站了起来,他也咧嘴笑着,他其实听不懂王雄在说什么,不过这都不重要。他笑着,心里唱着欢歌,摸了摸口袋中鼓鼓的钱包。他是这次显微手术台引进项目医院的合作方。
会议室响起了整齐划一的雷鸣般的掌声,久久不息。
掌声竟慢慢变得刺耳。
“铃铃铃”尽管这掌声是如此的震耳欲聋,王雄还是敏锐的听到了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他皱着眉笑着,他仿佛听到了金银在不断碰撞发出的“叮铃”脆响。
王雄径直走出了会议室,阳光将他的雪白大褂映得蜡黄。
“老王,医药部今年的指标做了一下调整。”电话里传来一阵急切的声音。“什么?李杂毛你快快说来,少给我卖关子!”王雄一阵咆哮,如雷般的吼声四下席卷,却没人听到,墙上挂着的几面“救死扶伤、妙手回春、华佗在世”的锦旗倒愿意做他的忠实听众。
“下调了三个百分点。”电话里的声音有些无奈,王雄听了暴跳如雷,他把手机一把砸向地面。“啪”的一声脆响,手机粉身碎骨,王雄没有看地面,但他胸前一张印有“医院骨干”的牌子却将地上的惨不忍睹一览无余。
王雄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身子一颤,猛地蹲下,在地上狼狈地翻找着,直到摸到了一张手机卡,他才松了口气,走出了医院。
阳光灿烂如肝癌晚期病人肝上的黄斑点点闪耀着,王雄伸手捂眼,阳光却透过指间钻进了他的眼里……
银行的门口,一个男人倒在地上,血从他的腹部源源不断地流出,他一手捂肚子,一手拿起手机。他先拨了120,“喂,请救救我,我在银行的门口被歹徒捅了。”那边接线的护士正嗑着瓜子,她不耐烦的说道:“歹徒?这不关我没的事,你打110去。”说完,便挂了电话。男人一阵绝望,他感觉自己的呼吸快要停止了,但他的腹部却流血不止。
他只好拨出了110,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好久,他觉得。电话那边终于传来一声:“什么事?”接线的人打着瞌睡。“我被歹徒捅了,请救…救我。”他面色惨白,断断续续地说出了这句话。“你被捅了不打120?打110?”那头只传来了一声,屏幕便黑了。男人绝望的闭上了眼。这一切一共持续了14分钟,男人最终一命呜呼。烈红的夕阳拖着男人的血与幽怨不断拉长,流成了海河……
王雄匆匆路过银行门口,走向手机店…他可是分分钟上上下下几千万的男人,没了手机,跟没了命一样。买了新手机,他很满意,划开屏幕,一条条新闻映入眼帘。“12岁小学生捅死母亲被释放,他理直气壮:我杀的又不是别人,我杀的是我妈。”“哇哈哈哈~”王雄捧腹大笑,笑完便打起了电话。
二、
老中医被西医抬走了,莫名其妙。
有个老人曾去老中医哪儿看过病。老中医号了脉说:无大碍,少吃盐、糖;多散步。老人欣慰的走了,他能长寿,他一直想。
老头子“走”后没多久,老中医就被抬走了。
一张枯黄的纸片在空中飘着,上面有着一段文字,如下:
1967年8月7日 日记 晴
今天爸爸又招人了,他说公司不要大学生,我却搞不明白他
为什么要在女大学生中选秘书。今天有的小朋友穿上了棉袄
了,但是我并不觉得冷,天上的飘来的雪花化作水滴进嘴里
冰冰的…
一道狂风刮来,纸刮跑了,再也找不到。
一转眼,天已经昏沉。这天晚的奇早,好像被“噗”地吹熄,接下来是无边的黑压下境来,城市的喧闹也被缓缓吞没、平息。
一只飞机飞过,在空中留下一道美丽的弧线,它就这样飞走了,唱着欢歌,到另外一个神秘的地方去。
凄黑的夜里却有一抹鲜红格外刺眼,那是一个流着血的十字架,它象征性的长存。
一个通宵打游戏,心动过速的少年穿过了无边的黑,烟与酒的气息充斥着街角,垃圾箱里也有无数欢歌。少年只是闭着眼,捂住口鼻,飞奔向十字下的大门。
他冲进了惨红的十字里,却松了口气。
他排队挂号,一切水到渠成似,最前头的老阿婆不识字,填不了信息卡和病历本。她哀哭着被请出了一边。这个社会可不欢迎文盲,少年鄙夷一笑,他心知肚明真实。
老阿婆走了,少年前面的一对夫妇也没有高兴一下。看着他们怀中面色泛黄的婴儿,少年知道,排队吧,除非你家里有个什么局长厅长,不然卖了你家里那条老牛不顶用。
对啊!他灵机一动,不行!他又愁眉苦脸,他摇了摇头,又摇了摇。他还是排队,直到看到窗口里那张哈欠连篇、欠打的脸。
他感觉心跳得好快,是快了。但那人手上的动作却慢得跟龟似的。他感觉自己快要死了,但他又没死。
窗口递出了个本子,他松了口气。“五块”窗里传出一声长长哈欠拖沓着话语声。少年眉头一皱,咧嘴一笑扔了张五元进去。
心脏跳得飞快,他感觉快要死了,是这样的。
少年迈着轻快又沉重的步伐走向急诊处。
老弱病残都横七竖八的铺在过道上,尽头一个身着白大褂的大夫在打着游戏,他没看少年一眼。
“咚咚”心脏敲起丧钟,震颤身子。
少年来到了急诊处,这是一间狭小的病房。
他看到一个肾结石的男人正在哭诉自己的痛苦,对面诊病的是一个中年女人,她的脸扭成了苦瓜。
“住院吧”女人淡淡道。“今天该死又是她值班,可怜身上衣正单。”
她白天被人叫白衣天使,黑夜里她的白衣更白,可她的黑眼圈并不这样觉得。
男人走后,少年就坐在了女人的对面,并递上了本子。
“你什么病?”女人淡淡道,她双眼无神。
“我打游戏通宵,心跳过快,一睡下就跳,闹得慌。”他本想说,他是在电脑上写小说,码字码到天亮,但想想这是个饿死作家的年代,说出来会被笑话,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哦,那你想干嘛?”女人淡淡道。
少年感觉室内明晃晃的白炽灯管很刺眼,空气中弥漫着的消毒水味很刺鼻,但中年女人的声音却很淡。
他还看到一个头破血流的人突然被医护人员从窗前推过,他笑了笑,回过神来。
“我想做个检查。”少年无精打采。
冰冷的仪器被贴上了心胸,手上也贴,脚上也贴。
心脏不停地震,震到五腑,却闷得发慌。过了多久他不知道,他感觉自己快死了。
“你没病,来这作什么?”女人淡淡道,淡的跟杯水一样。
“啥?我没事?”少年顿时“咻”地坐了起来,他大口喘着粗气,如获新生。
“老天有眼啊,今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少年久久不能平息,但是后来的变故令他平息了。
他来到了结账处……
“二十八块”一个护士伸出手,不耐烦道。她的心里却唱起了欢歌,又来个肥鱼。
少年将全身上下掏了个遍,也没掏出一个铜板。“完了完了,我怕是刚出龙巢,又入虎穴了。他只带了五元出门,而之前已经用来买本子了。
“没钱?你想看霸王病啊?”护士见了少年的窘态怒斥。
少年眉头紧锁,“对啊!”他的眉头又舒展开了,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心头一喜,然后把双手放到背后绷直了脸对着护士厉声道:“我姑父是你们这儿的主任,你看着办吧!”少年的心里也奏起了美妙华丽的欢歌。
“什么?”这句惊呼从护士嘴里说出,又从少年刚才诊病的房间传出。护士的脸色跟狗屎一样难看,她心头一惊,“完了完了,我今天刚调来门诊部,怕是又要被遣送回住院部了。”
一个中年女人从诊室踱了过来,她的脚步是雀跃般轻快,脸上的笑容是阳光般灿烂,少年还以为他慈祥的外婆来了,他揉了揉眼,发现那实则是刚才替他诊病的黄脸婆。
“这位小友,你的姑父是谁啊?”女人浓浓道,她的嘴角挂起了弯月。
“我姑父是李杂毛!”少年来了气焰,昂首挺胸、神气十足,他就差个黄袍龙椅了。腰板挺得比护士的眼还直。
“原来是李主任的侄子啊,和他真像,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哈哈,都是仪表堂堂,快请坐。”女人浓浓道,她流露出的激情就像冬天里的一把火,炙烤着,夜色温暖。
“这个小屁孩,竟是我顶头上司铁公鸡李杂毛的侄子。”
“嗯,很好。你们这个,现在知道是什么情况了吧?”
“哈哈,当然。小友身上没带钱嘛,这是小事,我替你出。”女人含情脉脉浓浓道。
“很好,今天我来视察很满意。这位医生你很热心,忠于人民忠于党,我会和姑父美言两句的。”少年负手而立,微笑着点了点头,傲慢道。
“至于你这个不为人民负责的护士,我也得给姑父吹吹耳旁风,以后有你好日子过。”少年冷冷道,他的情绪没有太大的波动,他只是轻轻点了点护士。
漫步出了医院,少年松了口气,这有惊无险的求医结束了。
老中医被西医抬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明亮如白血病人脸上苍白透光的月色洒进了窗,乌鸦唱着欢歌,墓碑上跳动着美妙的音符,诗人在吟诵死亡,夜晚奏起了华丽的乐章。
三、老中医被抬走了,就不见了。
在老中医哪里看过病的一个老人健步走进人民医院,求医,拉开序幕。
老人进去时神采飞扬、健步如飞,出来时却唉声叹气、愁眉不展,沉重的身躯在地上拖沓,像是缓缓消逝的光芒,黑影越拉越长。
“血糖超标…胆固醇过高…血压过高…叽里呱啦……”听完大夫的诊断,老人的白发又白了几分。
花了钱诊病,他儿子是本市一个有名的资本家,总是把一句话挂在嘴边:“只要能治好,多少钱都行!”
“挂号费五块八毛八、检查费四百八、医药费两千八、住院费……”缴费井井有条,医生们日日欢歌,老人却怀念着过往,每况愈下。
三年过去了…
“ICU病房里,一张雪白的床上,脸色蜡黄的老人平静地止了呼吸,他不怕死,但死都不明白为什么……老中医说过他能长寿的。医护人员唉声叹气着给老人拔了管子。他们心中在哀叹:“ICU一天住院费就多少了,老头子你走的真不应该啊。”
窗外几只麻雀“叽叽”地叫着。
去医院食堂给老人买饭的儿子回到了病房,今天猪肉又涨价了,但他不在乎,他已经背熟了社会生存法则。
看到了安息的父亲,他手中的饭盒“啪”地掉到了地上,里面挤出几块留着咖喱汁的、晶莹的、充满孝心的、肥硕的排骨……
他愣了片刻,便失声痛哭,猛地扑上去撤下的管子抓起拼命地往老人身上插。
院长在窗外摇头叹气,他听到病房里一阵咆哮。“不就是钱嘛?多少我都有,我要的是你们这群饭桶救活我爸!”
听着听着,院长也情不自禁的潸然落泪……
窗外几只麻雀“叽叽”地叫着,唱着春的欢歌。
一张枯黄的纸片在空中飘着,上面有一段文字,如下:
感觉冰冰的…妈妈的手现在也是冰冰的,她不再用慈祥的目光
看我了,我很难过,爸爸说妈妈是得了癌症治
不好,癌症是什么啊?我长大一定要当一个医生,但不能像爸
爸……
一道狂风刮来,纸刮跑了,再也找不到。
空中的冷风席卷着更多纸片,承载着更多欢歌与梦想,刮跑在深秋里…
老中医一派胡言,被抬走了,说是误诊了好多人。他被西医抬走了,去精神病院。
一道明媚如深红骨髓的阳光洒进了教室的窗。
“治疗精神病人在中世纪有个好方法,叫额叶切除法,但这种方法后来被证实是不人道的,早已废除。”
生物老师激情澎湃地向学生讲道,几十道炙热的目光紧盯着讲台上那罐福尔马林里一片漂浮着的洁白的脑额叶……
四、
老中医大概是下落不明了罢。
无数欢歌奏响,王雄也在欢唱:“虽然降了三个百分点,但至少还有得捞不是吗?”
他冷笑一声,披上白大褂、戴上口罩走进了手术室。
其他都不重要,他才是小说的主角,因为又有人来求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