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起床来,照常光了膀子刷牙,刷着刷着,鼻子塞了。
女人嘀咕一声,扔过来一件有绒的上衣,刚好盖在男人的背上。女人说,哈,还大人呢,孩子似的,真不知道四季更替啊,这天,说冷就冷。
女人站在衣柜边,饶有兴致地翻拣衣服。全家人的衣服,被她井然地分成了两类:薄薄纱纱的,短短露露的,全部下了柜板子,挤挤压压地塞进大箱子;长袖长裤,颜色鲜鲜厚厚的,按毛绒的疏密排成几堆,一律出现在柜板子上了。
孩子有些赖床,抓了被单裹成一团,抱在肚皮上睡觉。女人拿了发旧的裳裤过来,盖在孩子身上,上下拉动,认真比划,忽然就咯咯咯地笑了。男人过来说,咋啦?女人还是笑,说,好事呢,你儿子又高了。男人明白女人的意思,燃起烟来,开始筹划:什么时候卖出了新粮?什么时候上门约裁缝?约村东的裁缝呢还是村西的裁缝?什么时候裁缝来家里呢?至于布料,就是女人的事情了……
门外下着雨,没有雷,风却大,像顽皮的孩子,忽地卷起篱笆脚下的枯叶和胶袋来了,从这头卷到那头,又从那头卷到这头,卷着卷着,进了低洼处的一滩水里,风没有办法,让它的玩具直挺挺地贴在地面,动弹不得。
河坝上过来一个老妪,是赶集买菜回家来的,竟穿了去年那件厚厚的棉袄。有人大声喊她早,她拉了拉头巾,笑着说,我啊,听不到,冷啊,冷啊。又停下来,放了篮子在地上,一层一层,掀起厚厚的毛巾,看到里面热气腾腾的糯米糕了。老妪夹起一块沾了芝麻的,递过来,说,尝尝,不客气,吃不穷,我家里还多着呢。一个男童,许是前日发现了河沟里横行的螃蟹,起床了,就要上演短裤短袖的赤脚摸蟹大戏,他一鼓作气,冲出祖父祖母的包围,哭着闹着下河去了。年轻的爸爸妈妈追出来,男的操着竹板子,怒目圆瞪像张飞,女的抱了毛衣和鞋袜,气啾啾地跑在前头,说,看看,你养的仔,你养的仔!
禾坪边上的大黑牛,一动不动,伸直了脖子,把脑袋放得远远,惬意地让大地枕托着下巴。蚊虫消失了,牛虻也倒垂在屋檐下,痴痴呆呆,不知今夕何夕。没有嗡嗡的嘴巴来盯咬皮血,大黑牛像绅士一样,悠闲地咀着空空的嘴巴。
只要太阳一出来,人们就要赶紧脱下长长的衣衫,再次爱上短袖短裤。树木慢慢地瘦了下来,一天瘦一大圈。但色彩艳丽了,绿色渐渐褪去,黄色,金色,红色,灰白色,还有各种各样的彩色,一起登场,把小村庄装点得绚烂极了。三五个孩童,捡回这些五彩的叶子,放在地上,围成一圈,举起小小的手掌,用力地拍下,扑,叶子翻了一片,扑,叶子翻了两片,还有三片,四片,五片。惊叫,雀跃,欢喜,一阵一阵地弥漫在家家户户的每个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