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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尊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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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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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

我知道,雪刚刚下的时候,最好来一场大的,悄无声息的,在寂静的夜里,像一位耐心的低音弹奏家,用美妙的天籁之音,把大地铺满温柔的白色。但,千万千万不要加进来雨点儿,那些冷冰冰的雨点儿,冷飕飕,冰凉凉,打湿了衣裳和兴致,让雪花儿落地后即刻消融,是最最令人讨厌的捣蛋鬼呢! 


家乡是四季分明的地方,一到冬天,万木凋败,满目铁灰,天地索然。冬越深,眼越呆滞,好似看惯了死寂不变的颜色而变得麻木不再动弹了。霜降一过,就开始天天盼望漫天的雪花从苍穹中飘落下来。天天盼,夜夜听,小雪时节,没有小雪飘,大雪时节,更没有大雪飞。看看电视上说,人家黑龙江、北京和新疆,多酣畅多迷人的雪啊!老人开始讲古时候高过腰间的封门的雪,讲老祖宗用雪水泡茶的美味,讲雪天请来裁缝做出的过年新衣,讲门前河里半尺厚的冰是极销魂的滑脚天堂,讲刨开雪被挖黄鳝像地里拔萝卜儿,讲雪地里逮野兔和雪松窝里掏鸟蛋,讲得孩童们眼睛发直,摩拳擦掌,小屁股儿再也坐不稳小板凳了。 


好在哪一天,阴冷的天气持续了好久,北风终于呼呼地刮起来了,天上翻滚起铅灰色的云团越来越喜人,大人们看看早已整修齐备的铁叉,摸摸家犬的脑袋,看着在一旁静静察看的孩子们,早早上床,做了一个美美的梦,长长的口水湿了枕头。 


清早开门,眼前豁然一亮,赶紧揉揉眼睛,定神再看,好家伙,果然是场大雪,想必祖辈传说里的大雪也不过如此吧。村里会点把式的人家都起得早,先是女人煮好一锅荷包蛋,男人男孩吃了,抹抹嘴,扛上铁叉,出门了;门外,男孩牵着家犬早已冲出家门好远。雪地逮野兔可是门技术活儿,一靠运气,二凭本事。大的看环境,小的研脚印。找到蛛丝马迹,先放家犬嗅一嗅,再用铁叉戳一戳。眼光准的,立马就有一个白影或灰影飞出来,陷进厚厚的雪地便艰难奔跑,家犬即刻跟进,一咬毙命。这种场景,说起来简单,真正做起来,难上加难。运气差点的,一连几天,都是人疲狗乏,两手空空,看着别人家的铁叉杆上甩甩地挂满白的灰的肉兔兔,只有羡慕和空叹息的份。好在村人都淳朴客气,哪家有收获,都不会独享,常常是邻里七户八家都少不了野兔的荤腥。去皮除内脏,肥白白的野兔肉一大锅煮了,放在煤气炉上,几户人家欢聚一堂,男人喝酒,女人饮汤,孩童另起一小桌,热气腾腾,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门前那条河封冻了!”这就是神奇的召集令,村里的孩子都往河边集合,勇敢的孩子第一个做起小白鼠,自个儿先上去试着走一走,后面立马跟进一条大队伍。先伸出一脚,用脚尖儿压压,用脚跟儿踏踏;再开始往河心方向走,走一步,探一步,走走停停,如履薄冰。忽然,对面有孩童讥笑之声响起。那笑声,太尖了,太冷了,刺破了勇敢孩子的脸皮,比八级的冷北风还伤人。在孩子们的心中,“河那边的,”都是对手,都是敌人,都是坏人。敌人的尖声嘲笑,就是辱骂和挑衅。于是,一场大战就地打响。大战的第一回合,就是过河大赛,看谁能先在冰上快速过河,占领对方河岸。大战的第二回合,就是雪战,抓起大雪,捏成雪弹,掷过去,掷过去,在敌人的阵地上开花,开花……大战年年不断,常常在放学后,在周日的午饭后,孩子们天天乐此不疲,直到河冰消融,才慢慢退化为口水战,慢慢消失在春天的柳绿花红之中。 


雪的可人,还孕育了许少美丽的秘密和收获。在初雪之日,大姑娘家常常背着人眼,捧起一大把雪,用双手在脸颊上推揉,直到手中的雪粒幻化成热气腾腾的水雾,据说这有美白肌肤的功效,她的脸会像三九的白萝卜一样脆嫩,一样雪白透红。小伙子在惦记那场中意的相亲,外面飘着雪花,屋内生者火盆,他可以趁机赖下不走,多看对方姑娘一眼,多在对方爸妈面前表现几分,直到心领神会,惬意而去。孩子的秘密在于,大人扫下的雪会及早吗,会足够吗。残雪又瘦又脏,早已不是堆雪人的好材料了。孩子们期望大人及早去扫雪,堆在门边不远处,他们可以就地取材,不用去费力滚个大雪球回来。还有,偷下爸爸的破草帽和妈妈纳鞋底剩下的那一小块新红布——用来做雪人红鼻子的——妈妈会发现吗?邻家小男孩,曾是一个活泼好动的小调皮鬼,但从他八岁开始,每年雪季,都会神秘地安静下来,原来,雪给他送来了神秘的礼物,改变他在妈妈中的形象,这个秘密在他成人后才向孩子讲笑出来。原来,雪下的时候,家养的母鸡都不便回窝产蛋,农家前后的草垛背风向阳的地方,因为没有雪的关顾而温暖,所以,那里成了母鸡冬季的临时产蛋地。而那位邻家小男孩,成了这个秘密的唯一知晓者。那时候,只要雪花飘下,他就在放学后安静地摸到那个熟悉草垛,用手摸出七八个新鲜的鸡蛋来…… 


冬季是农闲的日子,也是热闹的日子,家家户户都是这样一幅幸福的图景:屋外飘着雪花,屋内坐着一家三代,红红蓝蓝的帽子盖子黑黑的脑袋,围着中间一堆树桩燃起的火炉。孩童们把细长细长的红薯和一粒粒的玉米粒儿放在火炭上,玉米花炸出来都是雪白雪白的,咬在嘴里脆脆的响。姐姐们老是含着微笑绣着合欢枕面和一个男式的鞋垫,憧憬着未来的甜蜜生活。母亲幸福地唠叨着,打理着火炉里哧哧飘香的卤味猪肉和鸡鸭。父亲回来了,他穿着齐腰身的胶靴,挑着一担莲藕,泛着甜津津的青红。爷爷奶奶的故事比年纪还多,说出来的古老故事,像雪天一样动人而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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