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村,顺德的入户花园,她满城繁盛的草木,把一座小城都藏掖在芬芳的怀抱里了。
五月,小满时节。暖风微微,阳光明净。我一个人踯躅在珠三角腹地的这座小城里。珠江口网状的河流,滋生起葳蕤生长的快乐。漫天的绿叶和林花迎面扑来,一路一路,一片一片。荔、芒、兰、蕙、薇、芍、荇、荷,榕、棉、樟、桂、松、榴、柳、栀……草木气息袅袅升腾,陈村芬芳盈沛四溢,似潮水一样漫过我的衣衫和肉体,我的心也久久沐浴在幸福的梦里了。
入户花园的草木是特别讲究格调的,没有上品非凡之景,一般难登大雅之堂。梅兰竹菊四君子当为首选,可惜梅傲冰雪,不香南国之域;竹青葱直挺,少了客气之欢;菊佳节应景,俗是俗了,再难有高洁之气;所以,还是这兰了。陈村芳草,重兰敬兰,以兰为首,还是有一番道理的。文人大家都是喜兰的,屈原说:“余滋兰之九畹兮”,“纫秋兰以为佩”,真是浪漫有趣。孔子对兰抚琴,说:“兰花为王者,今乃独茂,与众草为伍。”兰的地位,应该从此而定了。苏辙种兰,有感而发:“兰生幽谷无人识,客种东轩遗我香。知有清香能解秽,更怜细叶巧凌霜。根便密石秋芳早,丛倚修筠午荫凉。欲遣蘼芜共堂下,眼前常见楚辞章。”此番情愫,实是一般访兰墨客的心声。政治家朱德也咏兰,他说:“惟有兰花香正好,一时名贵五羊城。”此意似与孔子遥相呼应了。一般访兰,得爬山涉水,经过旮旯山径,方可一品其幽谷尊容。例如,贾平凹说:“父亲喜欢兰草,过些日子,就要到深山一趟,带回些野兰来培栽……我们走了半天,到了山的深处。”陈村访兰则不然,偌大的花卉世界里,无处不是珍贵罕有的蝴蝶兰。小城里,交通快捷方便,赏兰是多么轻松惬意的享受呢。
陈村上品的木,也不是凡木,罗汉松也。凡木十年可树,而罗汉松需要数十年、上百年,甚至是上千年。凡木只是材料,罗汉松却可以积蕴传承一方水土、一姓家族的历史、文化和精神。不以高耸入云的身躯凌人,不以浩繁广阔的冠盖遮天,罗汉松是一位谦谦谐顺的绅士,针叶细密端庄,柱身粗矮祥和,智慧,优雅,精致,葱郁,挺拔,仿佛一枝一叶无时无刻不在用心地修炼,禅坐入定,心无旁骛。大地静谧,天空悠阔,时间匆忙奔走的脚印清晰地烙印在黑白相间的松皮纹理中。我仿佛看到一位位戴着斗笠的南国老农,白发,黄牙,黝黑,清瘦,担着盛满年桔和年菊的篓子,沉沉地走向市场的土地;红红绿绿的男男女女搬回盆桔盆花,笑容可掬地打扮春节的家庭。我停下脚步,伫立在树下,轻轻地拉下一枝螺旋状的叶丛,放在耳旁和眼前。我倾听它们悠远的阅历和深情的讲述:它们来自山岭,来自涧流,那里天空的胸膛是无穷的辽阔,那里大地的脚掌是无比的坚韧;那里蝶舞鹰飞,灵巧强者愚拙弱者,终归残老病死,生生息息,周而复始;那里云遮雾绕,日去月来,光明澄洁总是常态……我心驰神往,漂浮的心灵,受到灌顶的感化,变得开朗、深沉、从容而豁达。
有木的地方必配有石,所谓木石奇缘,难以分割。陈村有佛山最大的古玩市场,其主打的品种就是石了。从蝴蝶兰、罗汉松的园林里出来,远远望着骑楼走过去,就是观览奇石的所在了。石是灵性之物,最讲人石缘分了。石的价值,在俗人眼里就看重玉的材质,贵重奢华,大贵大富,如若牵扯点名人掌故,与文物攀上亲戚,更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了。宝物只是宝物,还上不到圣物,宝物有价,圣物无价。圣物是有缘人看中的奇石,它可能是玉,也可能是材质普通的石,以形貌、神韵和哲理震撼心智,慑人灵魄。奇石之奇,因人而异,不同的眸子看到的石都不是一样的,倘遇感觉大体相同的,则是知音相逢,必饮茶切磋喝酒庆贺一番了。在奇石世界里行走,就是在大自然的博物馆里阅读精华和自己的灵魂。有时,你看那些放在门口镇店之宝的石头,以虎豹佛女等形态惹人,好不浅薄。慢慢深入,苦寻无缘,蓦然回首,发现一石正痴情地望你许久,打听价格,真是低廉,匆匆买了归去,偷笑好久。
从陈村回来,带了几包花木的种籽,大半送了朋友,小半植入花盆;还有一包,薄薄窄窄的,图片鲜美可人,干脆做了书签,夹入书里,日日夜夜,都有清香沁人心脾,润我灵魂。深夜翻书,想起扬州八怪里的兰花痴人郑板桥,他喜在兰画里固执地添石头,因为“一竹一兰一石,有节有香有骨”。拿了套用在陈村,就是“一兰一松一石,有香有节有骨”,这正是入户花园的绝美配景啊。一座藏在草木里的小城,与草木缘分不浅也不稀罕,却偏能同得其韵味得其性格。既有草木可人的芬芳,又有草木特有的精神,这许是陈村名闻遐迩,万人向往,魅力别样的缘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