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江印象

龙江人特喜欢自己的地名，一个“龙”字，威风八面，仿佛真龙天子，能有不服者，不知也！其实，龙江有两龙，北有北江，来至赣南山脉，沾了点雪气，干干净净，温柔流淌，是条雌龙；西有西江，缘自云南高原，浩淼雄浑，到了顺德还不减霸气，是条雄龙。两龙共哺一镇，龙江能不繁盛？想想都难呢。

龙江也有山，龙山即为其一，但为山而来的，大凡不为此山。走龙洲公路来，一入“龙”境，但见路口开阔，绿化植被齐整，便有豁然开朗之感。等到临了北江之阳的锦屏山麓，对着千年古刹紫云阁，不禁肃然起敬了。其实，紫云阁也不奇，标标准准的寺庙，该有的都有了。拜佛烧香，许个心愿，还不能走呢。登锦屏山去！此山的奇特之处，全在乎登山。登了才发现，好个锦屏山，果如其名，如锦一样，一步一景，如屏一样，直立陡峭。台阶宽阔，没有扶栏，由峭壁和坳里的乔木间隔。石板破破残残，倒添了古朴之气。一路上去，不见苔藓和枝蔓，坡坡坳坳上，生满了繁盛的蕨草和乔木。忽见一告示牌，上述“小心猴子袭人”字样，不由兴趣冉冉，一个劲儿往上冲。上到一开阔处，山风拂面而来，浓荫下有干净亭栏可供歇息，以为已经登顶。仰望一眼，才发现还不是山顶，却惊见处暑的天空，蓝天白云，澄清透明，和下面的碧树绿叶相辅成景，真是绝美鲜见之境，叫人神清气爽，便赶紧吆喝同伴拍照一二，留作纪念。又低头俯视，可见小城的河流、楼宇、道路、车辆、行人，历历在目，有动有静，只是一律被挤压慢缩了，有些古怪滑稽。过了两个牌坊，沿路竟是下山了。问问山高，才一百米开外，心颇有不甘，暗自擦了淋漓汗水，嘴里没完没了地探究猴子何在。纷纷议论一番，七弯八拐，来到观音堂前。堂很小，但名气够大，据说每年正月廿五，海内外信众数十万人汇聚龙江，登锦屏山，拜观音堂，祈求菩萨开库放银。有些疑惑这观音变财神的习俗，却不敢质疑，也一同拜了。转头看到山下城堡，连连称奇，赶紧下山去。台阶变得密密仄仄，双腿像被装进了紧逼的袋子里，步子迈得短促而难受；林荫也稀疏，遮不过毒辣的太阳，胁胁裹裹地下来，逃也似地。回到平地，喘一口气，回看观音堂，发现翠绿染遍的山体，唯有那处是一眼瓦黄之色，原来，观音堂正是锦屏山神秘的眼呢。

也有从水路入龙江的，可谓人中之龙者。原来开游艇，走西江，进入龙江之门的，非经甘竹滩不可。千里西江，到了此滩，水面徒然变得窄急，暗礁险滩徒然生多，是罕见的凶险艰难之水域。经过此域，颇有鲤鱼跳龙门的惊魄传奇之感。上岸来，心还在悸动，但敏锐的味蕾已经被大大小小的海鲜食坊所诱惑。食坊皆靠江滩，滩外水面，泊满大大小小的乌篷船，是世世代代最善捕鱼的江民。捞上的鱼虾无一不新鲜喜人，一袋袋买了，入食坊加工。靠山水而坐，心境平伏，闲聊少许，菜上来了。先是大盘土虾，大头，大钳，肉身小小，但味儿甜咧，刺激肠胃翻腾，顿生旺盛食欲。接下来就是一场全鱼的盛宴了，鳗，鲩，鲶，桂……一盘盘，次第上来，琳琅满目，香味扑鼻；炸，煮，蒸，煎……花样繁多，粤湘菜式糅合，主客皆宜。最后，食毕清口的果蔬，拿了竹签剔牙，不断吸齿咂嘴，似有美味沁沁不息。停箸许久，仍叹西江水洁，所生之鱼鲜嫩滑爽，毫无半点土腥。看窗外，山色如黛，江水缓缓，忆起来时的情形，便多了些许的感慨。所谓险域必有人间之大美，非历险而不可得，既得之必是人生之大惠，有了鱼成龙的佳绩，从此烙印心骨，鞭策自我向上一生，也励志他人不懈搏击。

北江馈予龙江人的，是引以为傲的五人龙舟赛事。数百万元的巨奖，过百条的劲猛龙舟的比拼，一年一年地办下来，声名远播国内海外。每年中秋前夕，龙江人纷纷捞起盘卧在水里一年之久的龙舟，漆新，装彩，祭拜，冠了名号，选一最大木棉树下的水域，敲响喧天锣鼓，燃起万响鞭炮，放龙出北江了。五位健将，傲坐舟上，木桨扒动，龙舟游起，强悍霸气。到了中秋这一天，龙江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官员亲临，媒体云集，万人空巷。赛场起点，水面无垠，龙舟有序，繁多如虾。一声令下，龙舟成双成对闯出，迅急如箭，水面顿时波澜壮阔，岸上人山里也呐喊骤起。船在行走，水花飞越天际。并不总是阔大的水面，转隔海桥，很快入了城中水涌，水面狭窄到极致；并不总是直线，过桥穿闸，一个个转角都是突兀而惊险。站在龙门附近的榕树下近观，眨眼功夫，前面又聚了黑鸦鸦的人墙，抽身往前挤，前面仍是人墙，再往前挤，人已经站立到水里去了，慢慢地，不知不觉间，水已经齐到腰身了。可以看到仰慕已久的英雄了，褐色的皮肤，暴露的青筋，铮铮的铁骨，一鼓一鼓的肌肉块块，无一不是雄壮和力量的符号。现在可以理解了，龙江人不叫“划龙舟”而叫“扒龙舟”的奥妙，“划”字太柔气，太娘了，对选手的动作没有要求，而“扒”则强调了水桨吃水的深度，明确了水手的力度，“扒”，就是好样的，够疾，够猛！

龙舟比拼的盛宴还是要结束了。颁奖处，记者穿梭，锦旗飞扬，我不想去看这些，大抵成功舞台上的灿烂都是一样耀眼的。我的心永久地停留在了龙舟经历的水域，起始处的开阔，转角处的险促，龙门处的青筋和铁骨。遥想再过去几年，几十年，我已经暮暮老矣，但更多人会来龙江，走过我走过的水域，看过我看过的震撼。我想，他们会和我一样，面对世间的艰险，不再对以沉沦疲沓，而是不懈地搏击，够疾，够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