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来时,踏着雨声,和着蝉鸣,姐们最爱的栀子花儿,正迎来一年中最迷人的花季。
父亲很早起来,对门的青瓦,湿湿漉漉,白白亮亮。他卷起裤筒,披挂好他新织的蓑衣,夹了铁锹出门去。
屋后的桃树,挂满了硕大的桃子,雨水整天整夜地滋润,密密的茸毛渐渐稀褪,尖嘴处有了淡淡的红晕。父亲破旧的蓝布大褂,穿着一个草人,守候着偷嘴的鸟雀和学童。
赤脚走上田野的大地,路面湿滑,或是松软,父亲精神抖擞,“扑哧”一声,火柴划亮了,烟草的气味瞬间飘起,又转眼消散,那阵标志性的咳嗽声响起来,落满了一地。
夏,是雨的国度,田野,也是水的世界。庄稼,是高贵的主人,农人,就是它们虔诚的奴仆。
河渠盛满了雨水丰腴的身体,水,像一位滥情的娇媚女人,到哪里都要进去显摆一下她的妙曼和激情。
砖头砌成的拱桥再也走不过小船,田野里的人都从那条的湿滑的陆路赶来,他们挖开田埂上的一段泥坝,让浸泡庄稼的涝水慢慢地流出去。
排涝的人多起来了,田里的水开始倒流。父亲关好出口的堤坝,搬出那台新漆的龙骨水车,双手悠悠地摇动手柄,水车吱吱呀呀地响起来了……
中午回家的时候,总见几个放学的顽童在桃树下寻觅,看到父亲的身影,立马一哄而散。雨水打落到地上的毛桃,像被人用心地清扫过数遍,干净,不见踪影。杂沓的脚印,一片狼藉,大家互相踩踏,分不清你我。枝头红嘴的桃子被鸟雀啄破了软皮,正渗出透明的汁水。穿着父亲衣衫的草人正看着他无奈地傻笑。
解开清水煮热的粽子,蘸上白砂糖,父亲一连吃下七八个。七叔八婆聚拢在家里,热议的话题,排涝替代了龙舟,庄稼胜过了栀桃;走时,落下一堆客套的欢笑,捧走一捧熟透的桃子或洁白的栀子。栏里的猪,欢乐地吃着破破裂裂的青桃,被硬核挺了牙齿,抬起头来,夸张地咀嚼。
年年岁岁,农历五月的日子,父亲都在设法尽力护着他宝贝的庄稼和水蜜桃。铁锹、龙骨水车、农用水泵,是他绝好的伙伴;田地、村委会、排涝大坝,是他三点一线的阵地。草人的衣裳隔几天换上一件,他的,我的,母亲的,姐姐的,陌生起来,鸟雀和学童也怕生的,但过不了几天,都叛变过去成了雀童的朋友。
今年的雨水好勤。我在网上关注老家的天气,看到的又是一个大涝的年景,水田里的庄稼淹没了,田里白茫茫一片,见不到一丝绿色。父亲仍固执地种着一两亩的水稻,是给我们特供的绿色粮食。
我给他电话。
我问庄稼,父亲说,都站在水里呢,我看见它们了,不用排涝了,淹不死,过几天就出来了。
我问水蜜桃,父亲说,不用看了,村里都是些老人,没牙吃,雀儿啄上几口,也啄不完,都好好地挂在树上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