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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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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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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柿子的记忆

 我有五十年没有正儿八经地吃过柿子了。但是,柿子那个香、那个甜、那个进嘴的爽口、那个入胃的味道至今记忆犹新。

 在记忆里,初尝柿子的味道,痛痛快快地吃柿子还是在外公家。

 那年我五岁,还没有上学,随姥爷坐火车去他家。从市里坐三站,在孔集下车。那火车是黑皮的,没有座位,俗称闷罐子。车站的站台很短,后面的车厢下车的人就要小心地抓好扶手,先下到车上的最后一个台阶,然后跳到地上。姥爷高大、敏捷,把我放在车厢门口,从容下车,然后转身抱我下车。

 我们下车,出站,过地下道,向北踏上一条宽敞的土路前行。路两边是一望无际的沙土地;沙土地里每隔二十来米就种有二米宽的白蜡条灌木丛。姥爷说,它主要用于防风沙,细的可以编筐,粗的可以当铁掀把或锄头把。

 大约走三里地,翻过黄河大堤,土地里就不含沙了。

 姥爷说再走三里多路就到家了。

 每临近一个村庄,就看到地里有许多树。姥爷告诉我:哪些是杏树,哪些是梨树,哪些是桃树……

过了三个村子,我猛然看到前面有一块块果园。果园里的树上挂满了果子:红色的、黄色的、青色的、红黄色的、黄青色的,好看极了。我惊呼着跑去。

 我跑进柿园,扶着一棵粗大的柿树,张大嘴向上仰望。姥爷笑着走来:“这是柿子,想吃吗?上去,摘红的、大的、虫咬的、鸟叼的吃。”

我兴奋地抱着树努力地爬了几下,没有成功。

 “走,先回家。回头让钢蛋、鉄梁教你爬树。”姥爷摸着我的头说。

 姥爷家的院子很大,院子中间朝南有三间高大的草房,村里人叫它堂屋。堂屋东边是一间装满柴草、砌有一个大地锅的灶房;西边是一间放着一张大床,堆满杂物的房子。院墙是用泥土砌成,与姥爷的肩膀一样高。两扇大门是用木棍自制的,挺结实。院子西边有一个更大的院子,边上有一圈泡桐树,还有一棵杏树、一棵枣树和两棵柿子树。

 傍晚时分,一个敦敦实实、虎头虎脑的孩子进院,抽搐着肥厚的鼻子,指着我,冲着姥爷问:“爷,这是我老表吗?”

 “是。你俩去玩吧,教他爬树。”姥爷答。

 “你叫钢蛋?还是铁梁?”我跑到他跟前问。

 “我是小胜。走先爬杏树。杏树矮,杈多,好抓。”他热情地拉着我跑到西院杏树下。“你看,就这样。”他两三下就爬到杏树上。

 我照他的样子做了起来,成效挺大。我们边爬树边玩。爬一会儿树,他想走,我就教他玩画片;再爬一会儿树,他想进屋休息,我就教他玩琉璃弹。不知不觉天黑了下来,院子里的树除了泡桐树外,我都能上去了。鞋子不知什么时候磨破了,裤裆也开线了。乐得我俩直笑。

 我把从柿子树上摘下来的一个又大又红的柿子洗干净,在小胜眼前晃了晃:“见面分一半,我先吃一半,剩一半给你。”说着,张大嘴使劲地咬下……

 “别……不能吃……”小胜慌忙阻止我。

 我已经把咬下的一大口柿子没有来及嚼碎就咽下肚里。紧接着弯腰、低头狠命地朝地上吐去,把手中的那大半柿子扔得老远。“啊……苦……涩……呸……呸……”

 小胜先是捧腹大笑;尔后,认真对我说:“我说不能吃,你非要吃。树上的柿子不能看大、红,要看虫咬吗?鸟叼吗?明天我领你去柿园里找。”边说边拾起我扔掉的柿子:“这能酿醋。丢掉可惜。”说着把柿子放进耳房门后的缸里。

 “树上的柿子太难吃了。不吃了!”我嘟哝着进屋休息。

 第二天,小胜没有来。我也没有嚷着要吃柿子。

 中午,一个黑瘦黑瘦的男孩趴在墙头上冲我笑:“老表,走,去柿园玩。”

“不吃柿子!”我摇摇头。

 “逮斑鸠,我昨天就放好食了。”他很自信。

 “捉鸟?好!”我飞快地撵上他。

 他叫小田,大我三岁,又是老表。

 到了柿园,他猫着腰让我跟在身后,来到一棵粗大的柿树后面指着前边的一个被小树枝撑起的竹筐说:“看看,里面的玉米粒没了,两个柿子也被啄过,斑鸠肯定来过,还会再来。再来,一拉这个就能逮着。”小田边说边在草丛里摸出一条连着竹筐的麻绳。

 我俩趴在草丛里,盯着竹筐,低声说着话。过一会儿,我们翻个身,仰面躺着等。忽然,小田用肘捅捅我,指着头上:“快看,鸟啄的,熟透了。我去摘!”

 我瞅瞅头上那个柿子像我昨天吃得那个一样——又大又红;又好像没有那个结实,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鲜红、透明,似乎有一些果肉被阳光溶化,像通红的液体严严地包含着鲜红的果肉,柿蒂旁有一块被鸟啄开的缺口影响了它的完美。

小田像猴子一样跃到树上,摘下它,跳了下来。

 “给。你先吃。”他把柿子递到我面前。

“我不吃!” 我把他的手推回去。

 他把柿子往身上又胖又长的粗布褂子的前襟上噌噌又递过来:“干净的。吃吧!”

“不……不……”我挡住他的手。

 他看看我,轻轻地捏住柿蒂慢慢向下揭,露出一块鲜嫩欲滴的柿肉,用两手捧着送到我嘴边:“这可以了吧,尝一口。”

 我握住他的手,闭上眼睛,轻轻地舔一下。刹那,一股清凉似的甜、芳香似的甜、粘蜜似的甜通过我的舌头流遍全身。我急忙睁开眼,伸手去抓缩回的手,张大嘴想再淋漓尽致地品尝一下刚才的滋味。只见小田已经三下五除二把柿子连皮塞进嘴里,又舔了舔柿蒂,咂咂嘴:“不脏吧,好吃吧。逮鸟。”

 我再没有心思逮鸟。背靠着柿树坐在草丛上往上瞅,仔细地观察着树上的每一个柿子。

 “别找了,我都看过了,这个树上没有熟的了。”小田很自信的说。

 我向小田讨教如何在树上找到熟柿子。

 小田告诉我:往树的高处、树边、没有树叶遮挡的地方瞅;红的、软的、透明的、能看到虫咬的、鸟啄的口儿的,就一定是熟的。这些柿子摘下来吃主人不会过问,因为它既不能烘也不能懒,过几天就会从树上掉下来摔成泥,没有一点用。在树上熟的柿子最甜、最鲜,味道正。

 我缠着小田找熟柿子。整个下午,我俩围着每一棵树挨着个儿找。一共找到了六个。他三个,我三个。我俩高兴地做在草丛上慢慢品尝。我学着他上次的样子:捏住柿蒂轻轻地把柿皮揭下,舔咬柿肉。而他却用双手掌擦擦柿子,去掉柿蒂,连皮带肉将柿子吞下。他告诉我:皮好吃,又甜又劲道,有嚼头,越嚼越香。

 一直到天黑,我俩才哼着《打靶归来》回家。

 接下来两三天,小胜没来,小田也没来。姥爷告诉我:村里的孩子有的要上学,有的要放羊,有的要薅草、拾粪、捡柴,有的要下地干活,八月十五就会来找我玩。我也没有闲着,忙着在院子里的两棵柿树上找熟柿子。收获不小,每天都能找到两三个。我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洗干净,坐在院里的小凳子上慢慢地连皮带肉一起品尝。

 八月十五,刚吃过早饭,院里进来两个孩子:一个高、一个矮;一个壮、一个胖;一个平头、一个光头;模样儿差不多,都是高鼻梁、小眼睛,只不过矮个子有两桶鼻涕好像永远擦不干净。他们是兄弟:高的叫鉄梁,矮的是钢蛋,是我没有出五服的表哥。要带我到村东头最大的柿园里玩,那是他们的父亲和几个叔、伯承包的。

 村东头的柿园确实很大,比前几天去的那个要大几倍。

 鉄梁、钢蛋两兄弟争着给我讲解柿子的品种,怎么找熟透的柿子,什么样的柿子好吃等等。两兄弟关于柿子的知识的确很丰富。鉄梁说他们几家承包的这个柿园至少有二百多棵树,四、五个品种:青色的是冻柿,如果不采摘,寒冬腊月也结结实实地挂在树枝上,这种柿子要懒好后才能吃,脆甜,树上一般没有熟透的;那种黄色的是鸡心柿,光泽、皮厚、味道好,主要是没有果核,可烘、可懒,吃起来方便;那种是净面柿子,曾经是进贡朝廷的贡品,保鲜期长,做成柿饼最好吃;那种外边有四个凹陷的是四周柿,那种是牛心柿,它们都甜蜜多汁,成熟早;那种是罗田甜柿,不经过人工可以自己脱涩,成熟后可以直接采摘食用,口感很好。

 鉄梁边说边钻进果园里一个棚子,拿出青色光亮的柿子:“冻柿,前几天刚懒好的,你尝尝。”

我咬一大口,脆甜脆甜的,与先前吃的口味完全不一样。我吃一半,分给他俩一半。

 接下来,我们三人就仰着头在柿园里找熟柿子。发现容易采摘的,他兄弟二人就让给我;高的、难摘的,他们就上。

 “谁摘的谁吃。最多吃五个。吃多了发撑。多的让老表拿回家慢慢吃。”鉄梁发令。

 我们在柿园里欢笑着,跑闹着;一会儿蹲在地上吃柿子;一会儿背靠着树身吃柿子;一会儿骑在树杈上吃柿子。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直到太阳偏西,姥爷托人来叫我,我才很不情愿地离开柿园。我们分别时,鉄梁和钢蛋把他们摘的十多个熟柿子都给了我。我摘的都吃进肚子里了。

 我兴冲冲地回到家,当看到桌上特地给我准备的肉菜时,不由得干哕起来,肚子鼓鼓的、滚圆滚圆的,一阵一阵发疼。

 “吃多少柿子?发撑了吧?”姥爷心痛地问。

 “十好几个吧,肚子胀……难受……还痛……”我很不舒服地说。

 “吃柿子吃多了。发撑了。来,我给你揉揉。”姥爷轻轻地给我揉起肚子。即便吃柿子吃得肚子发胀,我还没有忘机让姥爷把我带回的柿子放好。

 虽然那次吃柿子让我一天没有吃饭,但是我没有因此讨厌柿子,反而更喜欢吃它,只不过吃得有节制罢了。

从姥爷家回来后,我就上学了。从此,再到姥爷家玩都是寒暑假期,没有赶在柿子成熟的季节,这使我更加怀念爬树上找熟柿子吃的时光。尽管姥爷在世时每年都让人捎来一些柿子,但是分给亲朋、邻居后,到我这也就只剩一两个了,根本不过瘾。

 工作后,能买起很多柿子时,因为时常喝酒也没敢吃,即便偶尔吃一次,也没有爬到柿子树上吃柿子的味道了。

 年龄越大越容易回忆走远的时光。大概是不停嘀嗒的表针弹去世俗的尘埃,使那段过去的味道更加纯正、纯净,越发想回味它的味道。

 我曾想,在我家小院里栽一棵柿子树,退休后,能找回小时候柿子的纯正与香甜。

 谁知,一位花木专家的朋友说,我小院里的金柿树明年就挂果。

 我期盼着花甲之后的生活能点缀上垂髫时的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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