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酒大家喝得尽兴,就连滴酒不沾的常久也喝得满脸通红。还把账结了。大伙冲他直嚷:“说好的,大家’对份子’,你咋这样?”常久红着脸说:“以后你们再对,趁他还没到位,我以兄弟的名义接风,没有谄媚之嫌。”
本来那场酒我实心实意想请,毕竟相比之下我发达了。但大家要给我接风,一别二十年,那情义无法用语言表达,就由他们了。酒过三巡,大伙你一言我一语刻薄地褒奖起我来:“当年我就看出你能当官,咱们知情的点子,好的,孬的,哪个不是你出的?”“那时,我就打过赌,你能发达,能忍,能吃话。”“我说过你不当官天理不容,那么钻营、好学………”唯独常久只顾陪我喝酒,一言不发。我清楚常久的酒量,但凡他给我端的酒我都一饮而尽且不攀他。至今我想起他把到老乡家偷鸡的事全揽下来就感恩不尽。当时真没想到常久能揽那事。那时已传开,招兵后紧接着就是招工,况且常久又是那种死板到迂腐的地步,打死也不会撒谎的木头。为了一句实话让自己失去回城的机会常久能做到,大家都信;为了不让别人失去当兵的机会,编瞎话,把屎盆子扣在自个头上,大家都不信。事后才清楚,常久否定弄只鸡打牙祭后,就与老乡的儿子商定用二十斤玉米换一只鸡,谁曾想儿子没把此事告诉父亲。常久认为自己协调的事出了差错理应自己承担,不能伤及无辜。我对常久迂腐的秉性多少有一些敬意。不过更多的是被他的迂腐呆板弄得哭笑不得。
记的一次常久在家里过完春节回到农场,从发白的军用书包里取出一包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入箱子里,每天晚上从箱子里取出一张纸细细研读。我好奇地问他,是情书吗?他神秘地告诉我,是一位酿酒专家送的酿造母曲的秘籍,问我有兴趣参与做这件保护非遗的事情吗?告诉我这次回家遇到一件怪事:一天,在公交车上突然一个戴眼镜的人塞给他一包东西说是母曲和制作母曲的秘籍,属非遗物质,委托他保管好,那人没事时再取走。常久说,他们并不认识你。那人说,他认识酒厂看大门的常师傅。常久猛然想起他是个酿酒专家,去酒厂做过讲座,就答应他了。常久用乞求的眼神看着我说:“你脑子灵,我们一起学做母曲吧。”我说,没兴趣,再说也没必要,他来了,你把东西还他就是了。
常久一根筋,打那后,收了工就去找辣蓼草。他把辣蓼草晒干打成粉,又把小麦、大米、豌豆打成粉,按1:3的比例用清水糅合成丸子,然后把它们放在稻草上,再盖上棉袄,过两天看看,然后再弄。也不知道他反复做了多少次。农场里的知情没有不笑话他的。他却一本正经地告诉我,一定要在那包母曲失效前做出母曲来。
我入伍时,他趴在我耳边说,母曲弄成了,经鉴定符合要求,接下来就是二、三、四道母曲,那就好弄了,只不过比例不同而已。我紧紧地与他握手告别,不知是替他高兴,还是感到他可笑。
接风酒后两天,我走马上任,副职和中层陆续向我汇报工作。令我头痛的是分管酒科的副经理与酒科科长一致要求调换常久,理由是身在酒科滴酒不沾,不利于工作。我当即表态,一切为了工作,一切为了公司的效益,我一定会尊重他们的意见;但我刚到就人员调整恐有主观、不深入实际之嫌,所以人员变动待我熟悉情况,调查了解后再议。这种表态确有搪塞之意,也有袒护之情,更有给常久一个公正的含义。
接下来我就对各科的业务往来,效益、业绩等做了详细的调查摸底。结果发现,全公司就个人纯盈利来说,常久第一,因为他全年没有一分钱的招待费。我长喘一口气,终于可以保住常久在酒科的位置。甚至想提拔常久为副科长,又一想刚来就得罪副职和中层未免有些大局观不强,得不偿失,就巧妙地在谈心交流中把调查摸底情况有意无意地透露出来,让他们主动收回了欲调走常久的建议。不过我一直在等待时机,想把常久推出来,在公司很刹一下不正之风,不是为了与常久的情义,而是为了工作。
两年后,公司进行重组,我以供销社副主任的身份出任公司总经理。一位老首长示意我趁这次重组把其小姨子调入酒科。同时,常久在酒科滴酒不沾不利于工作的传言再次兴起。我痛下决心,要大胆改革,狠刹歪风。这时,董事长的电话打开,询问常久的情况。我小心翼翼地汇报了调查摸底情况。没想到董事长听后突然问我有啥想法。我随口答,欲提拔为副科长。谁知董事长笑我胆子太小。我鬼使神差地说出了在酒科滴酒不沾不利于工作的理由。不料,董事长却问我,做人做事有什么比诚信重要?并建议,让我考虑副经理职位。最后强调,下周人事会议他参加。
我若有所悟,正在思索方案。常久悄悄闪进来。我俩无语对视,约五分钟,他轻轻说:“谢谢你两年来对我的照顾,让我安心在酒科完成我的承诺。母曲和秘籍物归原主了。我不会再成为你的累赘,自愿到盐业科,那是专营,更轻松。”我想说出董事长的意图,被他的手势止住。“一切我都清楚,我的事我会摆平,你安心改革吧。”说罢,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