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杰
鲁迅文学院学员
刀锋：那是横托在手虔诚礼拜长生天，竖起在手就屠戮血洗的刀锋。
铁骑：这铁骑从斡难河纵横奔腾，在苏鲁锭的引导下，所向披靡。
刀锋泛动寒芒，起于讹答剌；铁骑伴随风云，落于里海。
一 讹答剌
锡尔河静静流淌，好似一条碧蓝玉带蜿蜒。
四条通往东南西北的大道汇聚处就是讹答剌。
伟大的阿訇法拉比出生于这里，他也曾经向所有的正教徒宣说：“条条大路通罗马，但必经过讹答剌。”
厚厚的波斯挂毯，圆顶清真寺，菱形格子的镂空屏墙，这是安拉庇佑的空前富庶城市，来自四面八方的商客旅人汇聚在这里。
在讹答剌城，你能看到红海采集的珊瑚，宋朝的白瓷，西夏的铜壶，大金国的细绒皮革，波斯的宝石，天竺的香料……
讹答剌的千万种意思中，有一种最为所知，那就是：应有尽有。
这里永远都是挤挤攘攘，操着各种语言的人在狡猾的向导带领下，穿梭在各个商铺。
没有人质疑过这里的繁华，直到那一天。
一队很少见到的草原人，牵着几百峰骆驼进到了讹答剌。
波斯商人看到这些人，都是不屑的笑称：“羊膻味即将弥漫讹答剌，看来香料的价格要上涨了；这些只会穿羊皮永远不洗衣的家伙来到这里，难道是为了交易他们的马粪吗？哈哈！”
很快，各种让人瞠目结舌的奇珍宝物，就从这些草原人骆驼上的兽皮包内，像变魔术一般被取出来。
“该死！这样的瓷瓶，应该是宋朝官窑所出的‘紫口铁足’！”
“啊呀！这是！这是！这是金国皇家才能有的青镔铁香炉！”
“你看！你看！这是什么！这是西辽王庭内挂的宝珠！这上面竟然还有西辽王的铭印！”
这时旁边一个草原人就得意的说：“西辽？现在已经没有了。”
“啊！你们是成吉思汗的商队！”一个消息灵通的突厥商人认出了来人。
那个草原人傲然的一笑，然后单膝弯下，朝向东方：“是的，长生天庇佑，我们就是大蒙古国成吉思汗金帐派出的商队。”
很快，闻讯的讹答剌商人，大多汇聚到了这支带着奇珍异宝的商队前。
然而，不过一天，整个蒙古商队，都被讹答剌城的海儿汗招进了王宫。
几天之后，几百颗血淋漓的脑袋就挂到了讹答剌城褐黄色的城墙上。
一纸告示贴了出来，上面解释了整个事件：英明非凡的海儿汗，用真主赐予他的智慧看出了这些草原人是奸细，然后再用真主授予他的弯刀，砍下这些异教徒的脑袋。
一些睿智的阿訇，都对此事摇头不止：真主可不会赐予他这种贪婪的智慧！
整个花剌子模都为此事愤然，直到摩诃末苏丹降下昭示，支持海儿汗的做法，并杀了蒙古派来责问此事的正使巴合剌。
当两个被烧了胡须的副使带着花剌子模的战书和巴合剌的脑袋回到斡难河时，那正使的脑袋尽管用药材香料处理，还是已经腐烂发臭。
成吉思汗看着巴合剌的脑袋和那战书，只是微微叹息：“我接下了苏鲁锭，却没有保护好长生天的子民，这是我的过错；是怎样罪恶的人，才会杀手无寸铁的使者。”
金帐中的诸人，都是跪伏于地。
成吉思汗停驻了片刻，才向塔塔统阿说：“回他战书。”
这个维吾尔智者取笔，正要沾墨。
成吉思汗止住他，然后取过一旁的金刀，割破了自己的手：“长生天在上，血债必血偿！苏鲁锭的子民，不会枉流一滴血，你用我的血写！”
“是！”塔塔统阿伸笔颤抖着沾下成吉思汗的血。
“尔要战，便战！”
血红的战书传回到了花剌子模。
震惊的摩诃末苏丹召集了国中诸汗商议，被废王储扎兰丁和花剌子模名将帖木儿灭里提出：蒙古军队远道而来，疲军当急击，应该集聚全军在阿姆河和蒙古铁骑决战。但被太后秃儿根可敦一系的钦察诸汗否定；于是采用分兵把守诸城，将蒙古军队拖死的战法。
这样的旨意下达后，紧跟着的就是诸城开始征收用于应对蒙古人的后三年赋税。
公元一二一八年的古尔邦节刚举行不久，整个讹答剌城还处在节日的气氛中，到处都是美食的香味。
一脸担忧的哈剌察汗和海儿汗对坐在象宫里，透过石格窗往外看，浓浓的雾气笼罩。
“哈剌察汗，看你愁眉苦脸的样子，是嫌我的羊腿不够嫩，还是沙枣不够甜？”海儿汗瞟看着哈剌察汗。
哈剌察汗终于忍不住：“你杀了那些蒙古商队，没有给我一个黑铜第尔赫姆；现在，苏丹却要我在这里和你防备那些随时可能到来的蒙古人！”
“老兄，你没看到，那雪都下了几天，就算那些蒙古人要来，也是一年之后的事情；为这样长的噩梦苦恼，真是可笑！”海儿汗不屑的轻笑。
“呜呜……”城头的军号陡然吹响，哈剌察汗和海儿汗从地上一下弹站起来。
白色的冻雾散去，哈剌察汗和海儿汗看清外面的情形后，目瞪口呆。
潮水一般的蒙古兵，填满了讹答剌外面那可以举行万人商会的空旷原地。
察合台、窝阔台和哲别、忽必来、者勒蔑眺看着城头那些恐慌的军士，察合台将手中的马鞭朝那一指：“父汗说兵贵神速，你看那城墙上的家伙，还好像没有睡醒一般。”
哲别取下弓箭：“让我给他们提提神！”
“嗖！”
一箭射出，就将两个讹答剌守军的脖子射穿到了一起。
城墙上的人更加慌乱。
城下的蒙古诸将都放声笑起来。
看到那被一箭射死的两个军士，海儿汗脸色铁青；哈剌察汗惊慌的说：“你杀了几百个蒙古商人，却引来了几十万蒙古铁骑！”
双手颤抖的海儿汗朝外看去，那潮水般涌动的蒙古铁骑，让大地微微颤抖。
讹答剌城，是蒙古和花剌子模对战的第一城。
成吉思汗下达的旨意是：速战速决，一举拿下。
察合台于是传令：四面攻城。
蒙古铁骑奔行如同激流，他们挥动手中的弯刀喝吼着将这座商贸枢纽团团围住。
海儿汗躲在箭楼的后面，看到了下面的情形，整个人都不禁颤抖：“安拉在上，我一时的贪念，竟然招惹来这样的恶魔，我该怎样祈祷，才能避免这将至的灾厄！”
蒙古军队围住讹答剌后，就立即进入了疯狂的攻城模式。
投石车，火炮，弩箭……暴雨一般的倾泻而下，如此猛烈的攻击之下，让讹答剌城头的那些守军不敢直身行走。
幸好经过百年的繁华，讹答剌褐石筑的城墙格外坚固，锡尔河也源源不断的通过暗渠补充着外围护城河的河水。
经过了几天的猛烈攻击，还是没有拿下这作为首功的讹答剌城，军帐中，察合台不禁急躁。为了尽快拿下讹答剌，抓住罪魁祸首海儿汗，成吉思汗派来的是此番西征中的精锐。
正在诸将愁恼的时候，尚且年幼的窝阔台就站出来：“父汗曾经教导，坚固的城应该从里面来攻破。我得到这样的讯息，讹答剌城中的百姓和商人，因为这次战争，被征收了后三年的赋税。这就是埋在他们心中的火种，只要将之点燃，就可以从内而外燎原破城。”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里，蒙古军队的投石车和利箭依旧呼啸而至，但是讹答剌城中的百姓和商人，并没有感受到意料之中的攻击，而是看到满地的软羊皮。
上面写着：大蒙古国发兵而来，只为惩处贪婪无度的海儿汗和混淆事例的摩诃末苏丹，但凡百姓和其他非军人等，只要出城投降，一律免死，否则格杀毋论。本来就处在大军围城之中的讹答剌人，得到了这样的羊皮书，一个个都好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木板。
哈剌察汗见到这种情形，只好前往象宫和海儿汗商议；刚到象宫前，就听到里面的喧哗的金铃声，再走进去，就见海儿汗躺在厚厚的波斯毯上，任凭四个浑身金铃的舞姬在他周围扭动腰肢。
“海儿汗，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哈剌察汗将手中的羊皮扔到他脸上；海儿汗苦笑着：“怎么办，要是投降，那些贱民奸商可得活！但是我却得死！现在只能给我守住！守住讹答剌，珍惜每一刻还能享乐的机会吧！”
看着海儿汗，哈剌察汗终于下定了决心：和这样一个战意消弭的人，是肯定抵挡不住那气势汹汹的蒙古铁骑，自己还是尽快突围逃往忽毡城，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当天夜里，哈剌察汗就命另外的两员守将一起开了城门，然后各朝一个方向逃命。
哲别、忽必来、者勒篾这三个猛犬名将，早已经像守候猎物一样等待在外。
忽必来纵马上前，哈剌察汗的手刚碰到佩剑上。
“唰！”
哈剌察汗惨叫，同时鲜血喷涌；忽必来弯刀一落，将他的胳膊和半截剑柄都劈砍下来。
带着哈剌察汗回到军帐后，这个肝胆俱裂的康里人，将讹答剌城的全部信息都交代出来，最后还摇尾乞怜：“饶我一死，愿为先锋！”
者勒篾哈哈一笑：“都说康里人的骨头像石头一样硬，我看不像，除非他们所说的骨头和我们斡难河的稀泥一样软！”
察合台冷眼看向哈剌察汗：“我还没有问你一句话，你就将所有的东西和盘托出，然后求饶；你这样贪生怕死的人和我们对战，完全是一种侮辱，又怎会让你做先锋；拖出军帐去，让目前作战最不英勇的十夫长处决他！”
第二天，蒙古军队再一次发动攻击，他们先将哈剌察汗的脑袋抛进了讹答剌城，于是很快攻破了外城；但是躲在内城的海儿汗，依旧带领近卫军在各个巷口和蒙古军作战。
察合台下令：给城中的百姓和客商一天的时间，不允许带任何财物，全部出城；任何携带财物以及一天后还没撤离的人，都将被砍杀！
哲别、忽必来兵分两路，将海儿汗殊死顽抗的区域完全封锁，然后往前推进，任何抵抗和想要投降的人，都全部格杀，最后将海儿汗堵在一间布置奢华的小屋内擒下。
这个作为罪恶缘起的贪婪海儿汗，被扭断双手牢牢捆绑着送往成吉思汗的军营。
而讹答剌城，这个东西方商贸的枢纽，则被付之一炬。
浓浓的黑烟，挟带着香味。
应有尽有的讹答剌城，就此从锡尔河边被抹去。
二 不花剌
真主迎客的门户是讹答剌，而待客的华庭则是不花剌。
不花剌是智慧的意思。
从泽拉夫河引入的清澈水流，通过“流金河”进入到不花剌的本城的巨大喷水池里，然后再由四通八达的水渠一圈圈依次散布到内城和外城。城中处处都是园林，亭台楼阁密布，香料和书籍特有的墨水味道弥漫四下。
不花剌的本城建在城中心的一个青石台地上，褐黄色的岩石筑成一圈城墙，这墙开设有七道城门，用来迎接到此的各方子民，每道门的名字都表意通达：集市门、香料商门、铁门……。
大礼拜寺和叙利亚清真寺居于本城两边，接受正教徒虔诚礼拜。
繁华和富庶。
是不花剌最直接的概括。
不花剌至关重要的地位还体现在：它是花剌子模新都撒马耳干和旧都玉龙杰赤的中间枢纽。
摩诃末苏丹也明白不花剌的关键性，因此他派下花剌子模名将阔克汗、哈密狄步尔、舍云支汗、怯斯利汗四人镇守不花剌。
阔克汗本是蒙古汪古部猛将，后叛逃成吉思汗，一路到了花剌子模；以他无论的武力，替摩诃末苏丹征伐数城，战功赫赫；此番他肩负仇恨和国责，为不花剌主将。
哈密狄步尔是契丹人，性情奸猾，精通多国语言，学艺于山中老人，擅长暗杀刺客之道，一直替摩诃末苏丹暗地监督花剌子模诸汗；此番为副将。
舍云支汗是突厥人，武力不凡，曾奉苏丹之命，远征波斯，致使波斯全境臣服效忠。
四人中，最负盛名则是怯斯利汗；此人是马夫出身，随苏丹征伐巴格达，在阿撒答巴忒时，遇到哈里发的伏兵，苏丹的坐骑陷坑死。这时，怯斯利汗挺身而出，背起受伤的苏丹，手执一柄马刀，击杀敌将多人；后来更神勇非常的驮负苏丹横渡将要结冰的阿姆河，一路护送摩诃末抵达玉龙杰赤。
如此功绩，次日就被苏丹赐封为怯斯利汗。苏丹返回玉龙杰赤后一年，太后秃儿根可敦与内侍卫统领米歇利夫通奸，密谋杀害苏丹；怯斯利汗得知消息后，暗中调集军入城，击杀米歇利夫，平息叛乱，救下摩诃末。
经受此故，摩诃末迁都撒马耳干，同时提升怯斯利汗为军中大将。
为取不花剌，成吉思汗亲率大军，随军的都是蒙古贤相名将：耶律楚材，郭宝玉，速不台，脱忽察儿。
蒙古铁骑，疾行如风。
成吉思汗攻取不花剌，采取的是“驰行百里，一夜合围”法。这种战法，在攻城战时，能给对手最突然的袭击。
只在一夜之间，飓风般的蒙古铁骑，就将不花剌围成铁桶一般。
花剌子模诸将惊恐之下，登城而看。
阔克汗眼中充满仇恨，正是这些铁骑，踏平了他的家园汪古部；正是这些弯刀，砍杀了他的家人亲眷。
“这些蒙古人，怎么能来得这么快！”哈密狄步尔瞪圆双眼。
舍云支汗慨叹：“都说蒙古人骑的是兔子一般的矮马，现在我看来，他们骑的那根本就不是马！那是鹰吧！”
怯斯利汗则皱眉说：“纵然是鹰，远道而来，也该疲累；此时正是出击之时！”
旁边的其他诸将则是惊恐：“对待这些凶狠的异教徒，怎么能出击！安拉给予这样牢固的不花剌庇护正教徒，我们只要守城即可。”
怯斯利汗冷眼横看：“我看那些汉人的兵书：守策最上，为攻也；只有主动出击，才能让这真主的华庭免遭异教徒亵-渎！”
当夜。
怯斯利汗和哈密狄步尔就率兵出城，想要杀成吉思汗一个措手不及。
只见蒙古大帐灯火通明。
这些花剌子模军士冲击杀入，却发现空无一人。
“哗啦！”
一个大帐拉开，里面蒙古诸将合围一个高台，成吉思汗稍稍俯身，赞誉的说：“敢于主动出击的将士，都是值得钦佩的勇者，你们叫什么？”
虽然落入了重重军阵的围护之中。
怯斯利汗并未畏惧，他抽出腰际的星月弯刀：“我的英勇，不用你们这些异教徒来评说，自然有万能的安拉知晓！今天既然如此，就让你这些胆敢来犯的为恶者，接受血的惩戒！”
哈密狄步尔目光盯看向成吉思汗，也是抽出了随身的波斯长剑，却暗地里在长长的袖子中拉出了暗杀的“袖中弩”，这精通暗杀之道的军将，心中打定主意：此番只要杀了成吉思汗，这些蒙古人自然土崩瓦解！
“好！”这时速不台站了出来：“大汗，这人既然是个勇者，请让我和他一战！”
成吉思汗颔首一笑，看向速不台：“腾格里同样知道，这次战端的开始，完全是贪婪的海儿汗杀了我的无辜商队，后面更有不明事理的摩诃末杀了我派来调解的使者，你去吧！用你的弯刀教会这些人什么才是正义！”
“是！”
速不台抽出他腰际的“雪锋”弯刀，这是金国进贡的四把宝刀之一，成吉思汗将“饮露”弯刀赐给了者勒篾，“御风”弯刀给了哲别，“虎啸”弯刀给了忽必来。这“雪锋”弯刀长四尺，用的是云镔铁铸造而成，通体素白，用柔银凝成刀柄，抽刀所出，上面自然就有一股寒气。
怯斯利汗看到这刀，由衷的赞誉了一声：“好刀！”
速不台哈哈一笑，朝他手中的弯刀一看：怯斯利汗手中的星月弯刀，是由大马士革著名的刀匠铸成，同样是一柄宝刀：通体长三尺有余，刀柄后衔一颗金星，刀锋好似一弯勾月，握在这个花剌子模名将的手中，荡漾着点点寒光。
蒙古名将性情豪爽，听到怯斯利汗阵前赞刀，速不台伸手将身后的箭筒合上：“看你手中的刀，也是宝物；那今天我就只和你相较刀法，就不用箭了！”
怯斯利汗知道蒙古人与生俱来就会两件事：骑马、射箭。速不台能说这话，是对他最大的尊重，他点点头：“来战！”
速不台纵马向前，手中弯刀劈砍猛烈，好似一道暴风雪刮过；怯斯利汗的刀法，则回旋盘定，刀锋点过，就是星光一片，再一劈砍，好似月光洒下。
诸人都看得愣住，成吉思汗更是大喜：“这个怯斯利汗，身处重围而不惊，用力非常，真不愧为名将！”
哈密狄步尔见诸人都不注意，就将袖箭瞄准。
“嗖！”
用蛇骨制成的毒箭就一下射出，哈密狄步尔正要庆幸成功，就见成吉思汗旁边伸过一张厚牛皮，一下就将那疾射而出的毒箭接住。
“大胆！”脱忽察儿历吼一声，这蒙古名将听觉敏捷，有闭目抓住飞箭的本事。
见事败，哈密狄步尔立时大呼一声，带着那些本来忐忑不安的花剌子模军士冲杀出去；怯斯利汗这时不得已，也晃过速不台一刀，窜了出去。
花剌子模军士被砍杀大半，蒙古诸将一直追到不花剌城下，舍云支汗见蒙古人紧随，也嫉于怯斯利汗和哈密狄步尔的英勇，拒绝开城。
“嗖！”
这时一声响，哈密狄步尔就被射死落马；怯斯利汗顺箭来向看去，以为是方才和他对战之将，不想却是一个英气勃勃的少年，那正是顺成吉思汗西征的四子拖雷；见一个少年都有这样的射技，怯斯利汗再不迟疑，纵马就朝撒马耳干城逃去。
次日，阔克汗和舍云支汗登城观望，就见城下堆叠的死尸，都是心中骇然；主将阔克汗，更是曾经败于速不台手下，这时恐惧更增，两人见到城外的拖雷和速不台正在凌乱的追杀几支冲出去的花剌子模军队；于是就决定趁机逃往撒马耳干。
阔克汗和舍云支汗立即率军杀出，这时的速不台和拖雷根本就没有想到城内的花剌子模军士敢于出城，毫无准备的蒙古军顿时被杀退；诸将都是格外担心，这时要是花剌子模军队杀向大帐，完全可以取胜。
清晨的太阳升起，成吉思汗手握苏鲁锭就纵马而出，口里喝令：“敌将早上出击，必是想逃走！该全力击杀！”
诸将立即就整合军队，果然发现阔克汗和舍云支汗并没有攻击的意思，而是急急忙忙的朝撒马耳干的方向逃走。
拖雷和速不台一直率军追到阿姆河，抓住了阔克汗和舍云支汗，两人求饶。
成吉思汗回言：“战将如狼，逃将如羊；长生天只教敬狼，可没有说要怜悯羊！”于是将所有被俘的花剌子模人都带到不花剌城下砍杀。
血腥味弥漫不花剌，城中的大教长于是开城投降。
成吉思汗率众将进到城中，一路纵马直到大清真寺；那里跪伏着城中权贵，大汗继续前行，骑马进到了大清真寺中。
这里布置得奢华无度，厚厚的锦毯可陷马蹄，名贵的香料樟木，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宝石珍物陈设。
成吉思汗于城中宣告：城中青壮年男子全部编入前军，然后任凭蒙古全军在城中劫掠三日。
于是，伴随惨叫的劫掠，声嘶力竭的浓烟滚滚，就升腾盘旋在这座以智慧为名的不花剌城。
三 撒马尔罕
一切的形容词，到了这里，都变得乏陈可列。
撒马尔罕，这是真主赐予正教徒的肥沃之地；也是真正依照天堂来修建的梦幻之城。
城中有四座颜色不同的清真寺，用来虔诚礼拜安拉的赐予：东城的是赤红烈火石圆顶清真寺，西城则是青玉圆顶清真寺，北城是银白圆顶清真寺，南城则是蔚蓝圆顶清真寺。
城中心的喷泉山，无时无刻不从三十六个渠口，流淌下珍珠般的泉水。
东城汇聚了各地的客商，让那里挤挤攘攘，热闹非凡。
火红，这是天堂好客的颜色。
西城则是绿树成荫，这里寂然非常，整个花剌子模最大的藏书馆就建在青玉圆顶清真寺的旁边。所有智者，都在这里若有所思，或者低声讨论。
翠绿，这是智慧蓬勃的燃料。
北城到处都奢华无度，整个街道地面都铺上了从苏尔塔努伊兹山开采来的“冰石”；各国的美酒佳肴，各国的绝色佳人，各种稀奇古怪的享乐法子，都能在这里找到。
银白，那是上天流淌的奢华奶浆。
南城则汇聚了所有奇思妙想的建筑，那里汇聚了各方的园林，也是苏丹王宫的所在。
蔚蓝，天空的浩瀚，是真主赐予苏丹权利的配色。
这里的一切，穷极想象，城中处处都是鸟语绿林，鲜花簇锦。
因为有了撒马耳干，正教徒心中才有了大概天堂的蓝本。
这里是花剌子模的国都，整个帝国的心脏。
乐曲悠扬中，畏兀儿的妙龄少女，正扭动蛇一般的腰肢，在那欣然作舞。
此时，以摩诃末苏丹为首，花剌子模的一众名将都在撒马尔罕。
西域传奇名将帖木儿灭里，骁勇善战的废黜王子扎兰丁，已经到达撒马耳干的怯斯利汗，还有花剌子模勇将：塔海汗、阿勒卜汗、巴里斯巴斯汗、撒尔黑汗、八剌汗等。于此同时，城内还聚集了十一万花剌子模精锐，五万哥疾宁骑兵，二十头天竺巨象。
成吉思汗在不花剌休整一番后，传令其它三路大军会师撒马尔罕。
西征的蒙古名将像繁星纳入银河一般汇聚到此。
四王子术赤、察合台、窝阔台、拖雷；贤相耶律楚材，智将郭宝玉，四大勇将：忽必来、哲别、速不台、者勒篾，其他名将：阿剌黑、速亦客秃、塔孩……
在距离撒马尔罕不远的阔克萨莱城，成吉思汗收到了攻打讹答剌城的窝阔台和察合台押送来的一份礼物，那就是贪婪的海儿汗。
“都是因为协我守城的哈剌察汗不忠，才导致讹答剌城被攻破！”海儿汗犹自叫嚣。
对于这个战火的源头，一切纷乱的罪魁祸首。
成吉思汗冷的回应他：“你错了，你的城市被攻破，不为其它，只因为你无度的贪婪；长生天给予你这种人的惩处是：既然是你眼中的贪婪，导致了这样的祸端，那么，就用银子封住你的双眼！”
融化滚烫的银浆从海尔汗的双眼浇灌进去，他发出凄厉的惨叫，就此丧生。
成吉思汗马鞭指向撒马尔罕：“贪婪的海儿汗已经得到他应有的惩处，现在，就让我们把那个不明事理，杀我使者的苏丹从那里抓出来！”
“是！”
数十万蒙古军士同时抽出了弯刀，那耀眼的刀锋发出一声整齐的声音：“唰！”如密林一般的铁骑同时纵腾，将整个撒马尔罕的地面都震得发颤。
蒙古铁骑将整个撒马尔罕团团围住，然后大汉下令：从各城招募的那些花剌子模签军率先攻城，而蒙古人押后督促，但凡攻城不利有退缩举动的签军，就一律射杀。
同时在智将郭宝玉的精确计算之后，于撒马尔罕的四围，布置下二十架投石机和四十架破城驽；然后八座巨大的箭楼车在八千契丹奴隶的牵引下缓缓前行。
太阳升起的时候，撒马尔罕的天空蔚蓝。
但那小车一般的巨石、胳膊一般粗的巨弩，以及暴雨一般的利箭，遮天蔽日的披洒而下。
这座梦幻之都，顷刻之间，就被毁灭的战火掩盖。
摩诃末苏丹也是征伐诸国的强者，但是他何曾见过这种炼狱再现一般的景象，这个一世雄名的苏丹，这时紧缩在几个妖娆的美姬环围中，听到那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惊惶无措。
花剌子模第一勇将阿勒卜汗这时站出来：“难道我们就这样任凭那些异教徒如此亵渎这里吗？请苏丹允许我带兵出去迎击；真主难道没有赐予我们康里人勇气吗？我们竟然要如此像乌龟一般缩在这里！”
苏丹允许。
阿勒卜汗这时就带着一千弯刀上铭刻星月荣耀的勇士杀出城去，见到阿勒卜汗的英勇，忽必来纵马向前，两人弯刀震响劈砍在漫天箭雨之中；这时城中又冲出怯斯利汗，速不台见到此人，立即就挥刀上前。
四将都是勇猛，在那奔走杀还。
十几万签军也是蝼蚁一般蜂拥攻城，撒马尔罕城门大开，撒尔黑汗带领象兵杀奔出来，二十头身披五颜六色战甲的天竺巨象，让那些蒙古铁骑无措。
郭宝玉这时调转投石机的方向，巨石砸下，驱赶开了那些巨象周围驱赶的象兵，巨象失去了控制，返身冲回撒马尔罕。
成吉思汗见机，立即举起苏鲁锭，纵马前行，数十万铁骑立时就紧跟大汉身后，朝撒马尔罕疾奔而去。
阿勒卜汗迅速调转马头，朝撒马尔罕窜走，忽必来立时上前，一刀就将阿勒卜汗的坐骑砍成两段，这花剌子模勇将不愿被生擒，挺刀砍杀出一条血路，这浴血满身的阿勒卜汗眼看就要进城，一块巨石轰然而至，顿时将他轰为齑粉。
怯斯利汗和速不台相斗正酣，却见一支花剌子模精军从撒马尔罕城中冲出来，往呼罗珊方向逃窜而去；这花剌子模名将认得那是苏丹的近卫军，一国之主宰，竟然临阵出逃，这让怯斯利汗再无相斗之心；他策马退回一步，举起手中的弯刀看向速不台，然后凄然一笑；这名将将星月弯刀用袖子狠狠擦拭了一下：“从不花剌逃走，已经让我再无颜面去见安拉，就让我的灵魂在这里相守撒马尔罕！”
速不台想要制止，却完全来不及。
战火烽烟，星月溅血。
蒙古铁骑，就此踏入这座真主在凡间留下的天堂。
成吉思汗下令：任凭全军在此欢畅七天。
等到受邀前来的长春真人丘处机抵达这里的时候，这个人间天堂撒马尔罕已经荡然无存。
黑烟弥漫各处，尸骸堆积如山，凄哭声始终不绝。
前来相迎的耶律楚材只能和真人对视苦笑，嗟叹而吟：
寂寞河中府，
颓垣绕故域。
城瑝连畎亩，
市井半丘坟。
四 阿必思昆
攻破撒马尔罕后，成吉思汗命军中大部在此养精蓄锐，派出速不台和哲别率两万铁骑，继续追击逃走的摩诃末苏丹。
受到苏丹怯战的影响，曾经纵横西亚的花剌子模勇士斗志皆无，只顾逃窜。
哲别和速不台成了整个正教徒心中挥不去的梦魇。
逃过了那黑沙不大草原，苏丹想起，他曾经从这里率军击败了古尔王朝；
逃过了巴里黑，苏丹看着这富庶的名城，他曾经从这里征伐巴格达，召开教长大会，要求重立哈里发。
身后的蒙古铁骑，将他昔日的荣光完全碾碎。
里海的碧波翻腾，这个海里的每一滴水都是咸的。
塔喀什先苏丹曾经带年幼的摩诃末到这里，告诉他：“这里都是失败者的悔恨的眼泪。”
躺在阿必思昆的荒石上，他听到了哈伦堡传来的噩耗。
那个让他憎恨的母亲、花剌子模太后秃儿罕可敦和一众公主都被生擒，所有的他的血脉王子都被诛杀。
浩瀚的里海，冷凉的风。
摩诃末悔恨的眼泪默然的溢流而下，汇聚其中。
谁要是种下枯苗，谁就无收获；谁要是种下仇怨的苗，谁就将摘取悔恨的果实。
刀锋泛光，那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缘起；
铁骑震踏，那是血债血偿恩仇相依的结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