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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杰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22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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糯米糍粑

老家是一个山村,叫蒗蔴蒿,处在一个群山环围的坝子上。都是石头山,贫瘠,不出山货,倒有一股好水,从东山脚的一个溶洞淌出,形成一条小河,河水弯弯绕绕,滋润出一片叫腊槽湾的好田。

好水好田养着,腊槽湾出的糯米品质很不错,颗颗均匀,奶白色,糯性好,生米嚼着都甜,不过地少产量不多,没什么名气。

本村的人知道这水田的好处,在分田地的时,家家都争着要,于是这片不大的地方,就遍布田埂,每家都有那么一小块。

收粮的季节,别处各家分散,都是大片大片的田地,一干就是几天,累得皮脱;到腊槽湾干活,田小活少,最多半天就能完事,家家收上那么百八十斤。

山村人也没什么时间规划,剩下的半天也不再见缝插针的安排活计,就是沿河而坐,吃带来的饭食,喝从河里打上来的水,胡七胡八的说一些闲话,倒是少有的安逸时光。

等到所有人吃喝停当,就商量一件全村人每年都参与的事,排打糍粑的时间表。

雪白的糯米糍粑是这方天地里的人过春节时,必须有的东西。

大年三十年夜饭,少不了一道炒饵块糍粑;初一到十五,走亲访友,手里也会提上两块枕头糍粑作为手礼。

正月里,晚上围着火塘烤火守夜,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都困得迷迷糊糊,突然拿起烧火棍从灰堆里一拨,几块烤得焦黄的糍粑翻出来,香味一窜,就又精神起来。

打糍粑的地方,在腊槽湾的上游,离出水的溶洞口不远。

临水近处,立着一个青石雕凿的大石臼。

每年开始打糍粑时,村里的人会在青石臼旁搭起一个简单的窝棚,垒砌一个临时的灶台,往上面架一口大铁锅。

都准备停当后,请来先生,先祭谷神,先生会嘴里一边念经,一边到田里捡稻草,一边捡一边在手里编,一圈走下来,就编成一条小草龙系在腰间。

然后祭水神,先生在一个普通的陶罐里装满满一罐糯米,拿到水边,再取一杆秤,把秤杆后半截插进米里,一边念咒,一边用手掬水撒到糯米上;一遍念完,双手握着秤,就把装满糯米的罐子整个提起来。

到这个时候,围观的村民,虽然年年都看,还是会觉着稀奇,异口同声的惊呼一声。

再往后祭农神,先生把罐子提到青石臼上方,用手指敲三下,秤杆马上脱落,抓出罐里的糯米,东西南北四方各撒一把。

最后请灶王爷,先生取下腰间的小草龙,围着铁锅念咒转圈,草绳的一头放在铁锅里,一头握在手上,一圈又一圈,转着转着,放在锅里的那一头,就开始冒烟,很快就燃起来。

小草龙烧得和条小火龙一般,先生往回一收,都塞进灶里,火起锅开,一年一度的打糍粑就此开始。

依照之前排定的打糍粑时间表,一家家按顺序来这里蒸糯米、打糍粑。

排到的人家,得提前一天到场,把糯米淘洗干净,浸泡一晚上,第二天过滤水后,上锅蒸熟。

接下来就是重头戏打糍粑。

打糍粑,是要老年人和青壮年搭伙干的活,老年人有经验,蹲在青石臼一边,身旁摆着一碗冷菜油;青壮年有力气,双手用棉布绑在木槌长柄上。

刚蒸熟的糯米,热腾腾的倒进青石臼。

两人就争分夺秒的开工,青壮年抡圆木槌,嘴里吼一声“嘿”,狠狠捶砸青石臼里的糯米,老年人眼看耳听,“嘿”声一过,立即手蘸冷油,趁着木槌提起的空档,迅速翻动滚烫的糯米,同时发出一声“嗬”。

随着一声声嘿、嗬,在老少极有默契的搭配下,糯米一粒粒被捶砸碎,变成软黏的一团。

这时候,等在一边的女人们,会将这团还烫热的糯米团,放进一个铺着干净麻布的簸箕里,她们迅速的从糯米团上扯下一坨,揉搓成一段段小枕头模样的糍粑,放到一边晾凉。

因为糯米团尚热,揉搓的女人们手都被烫得通红,在扯糯米团时,往往不是那么准确,会多出小小的一坨。

有心的女人会说着大胆的脸红话,把那坨软糍粑往装红糖粉的小碗里一滚,沾满糖,送进浑身冒汗的打糍粑青壮年嘴里,顿时引起一阵嬉笑。

等青壮年吃不下后,就会让给早已经守在旁边多时的小孩们。

那是村里小孩们心心念念想了一年的美味,如获至宝般到手后,吞咽着口水仔仔细细的看一遍,再往嘴里一送,又软又滑又甜,那滋味真是要多舒坦就有多舒坦,吃上这一口,接下来的一年里,都得在梦里嘬吧嘴。

村里的小孩,包括还年幼的自己,是极羡慕那些青壮年的,都期盼着自己能够快点长大,也能出力打糍粑,吃上那么多的软糍粑。

糯米糍粑由热变冷的同时,也由软变硬,非常经放,往水缸里一泡,很长时间都不会坏。

要吃的时候也方便,切成小块,和菜花、腊肉、葱蒜一炒,可以直接当主食,也可以做菜;切成细条,加醪糟、红糖一煮,吸溜一碗下去,就是最好的甜食。

最简单是直接切成大块,往火堆一扔,过一会刨出来,拍掉灰,刮掉表面的焦黑,就可以直接开吃,软糯甜滑,很好下口。

雪白的糯米糍粑,是每到春节时,都会想起的东西,不仅仅是吃时的滋味,还有做它出来时的火热场景,以及那时那些喜气洋洋的人们。

也不知道准确的是什么时间,仿佛就是一转眼,年幼的孩童们也长得和那些青壮年一样,但村里春节时已不再那样打糍粑,曾经到腊槽湾去看过,那些好田也不再种糯米,而是都被人承包后,种上一整片的水茭瓜。

青石臼还在,经久没有使用,里面积了泥,蓄了水,还生长着一株稻子,不知道品种是不是当年腊槽湾每年种的那些糯谷,有一条很小的红色小鱼在其中,围绕着那一株稻子缓缓的游动。

想到糯米糍粑的时候,就会想到那条小红鱼,它长大后,肯定会从青石臼跳进旁边的小河里,到那个时候,它肯定再回不到青石臼,就不知道,小红鱼会不会在某个时候,想起石臼里的那株稻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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