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幸福其实不幸福,还没五十岁就离世了。我听到这消息很是伤感。他是我儿时孩童中要好的玩伴。在小叔的丧事会上,我是听他母亲讲给我的。“如果还活着,他和你一同岁!”他母亲对着我说道。说这话时,丁母的眼角里流露出一丝凄苦!两鬓斑白的丁母如今已是古稀之年的老人了,但个头依然高大,精神仍然很好。如今的她虽有丧夫失子之痛,但生活的磨砺和岁月的百般烤练,已是这位古稀之年的伟大母亲备受煎熬,伤痕累累。
丁幸福一家五口人,父亲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常常抽着老汉烟,摔着老牛边,犁地时老歪着个脑袋,头上戴着个发了白的旧蓝帽,一双黑色的条绒鞋,鞋底已经磨的很薄了,不善言辞。但在打麦场、犁地和摇耧种小麦时,那可是一把好手。丁母个头高大,做事雷厉风行,章法有寸,说起话来声色俱厉,言辞强硬,三个儿子都是在她的拳脚柳条下调教长大。那年月家长都有打人的习惯。粗暴管理,孩子已习以为常,队上三天两头的,就有各家各户的孩子在自家院落里哭叫。
丁幸福:弟兄三人,他为长子,老二丁幸云,老三丁幸平。兄弟三人都是一米八几的个头,这都源于她母亲的高个子基因吧!但兄弟三人中唯有老大丁幸福随了父亲老实像。老二也言谈,老三最调皮。
在“四人帮”刚刚被打倒的年月里,丁幸福与我都上小学一年级。学校是在老堡子里面:七八米高的老城墙,高大而厚实,四堵大门都是结实的厚木板;但马步芳的部队抢粮要草,一旦兵临城下,即使再厚实的城墙和大门也是阻挡不了的。这堡子就叫:“吕家堡!”。
上学的时光是美好的。一、二年级的学生一天就知道个玩。背着个黄绿色的帆布小书包,书包轻的可怜:一本语文,一本数学,还有个美术画册;一本田字格写字本,一本横行的数学作业本,都是白底虚绿线。除此而外别无它有。
堡子里面有几间旧房子,都是分配给各年级做教室用。南边是教室,北边是老师的办公室,中间隔一走廊。冬天生炉子,总有调皮捣蛋的孩子,看着快要上课了,就将柴火弄得黑烟直冒。不爱上数学课的喜欢这样做,不爱上语文课的也喜欢这样做。害的老师没法上课。呵斥着这是谁干的?有悄悄站起的,也有哑口无声的,但终究都被老师罚站到教室外,数九寒天冻得浑身直哆嗦,脚后跟只痒痒。每当这时,老师都会说:“丁幸福,把炉子整着。”只见丁幸福将炉底掏空,将干柴折碎放入炉子里,用洋火点半张报纸,然后嘴对着老式炉子的风眼使劲地吹,不一会儿火苗就着起来了。有时遇着潮湿柴火吹不着,丁幸福就用火柴点一把芨芨草做引子,火着大的时候,他就放一些粗干柴棒在炉火里,显的耐实而温暖。这些良好的基因都源于他辛勤耕耘的父母亲。
那时候的课桌都是水泥桌。夏天的时候,就有调皮捣蛋的同学将车子湾(北方的一种草)拨来将课桌染绿。一个同学这样做,其他同学也都效仿,气的班主任直骂娘,被揪出罚站在太阳坡底下一下午。个个晒的黝黑。被染绿的课桌擦是擦不掉的。只见丁幸福端来一盆晒下的热水,用抹布沾着水反复清洗,三遍过后,课桌的模样原形毕露。做教室里的卫生,丁幸福也是认真有加,他将地扫干净,将课桌搽干净,将黑板擦的一字不漏。做完后,丁幸福端来一盆水将教室洒湿。正因如此,女同学、男同学都喜欢和他打扫教室里的卫生。老师喜欢,同学们也都喜欢他。
三年级的时候,新校舍建在大队部,课桌是新课桌。旧校舍里的水泥课桌是搬不走的,老师就让大家搬凳子。三里地对小学生来说确实有些吃力,但老师鼓励大家慢慢搬。一路上总有几个深渠大坡,同学们每走上几百米都要停下来歇息一下。爬坡翻渠时,丁幸福帮着女同学转移板凳。那个时候虽穷,但善良友善一直温暖着我们这一代人。丁幸福就是同学们中发光的电磁炉、传感器;这种温暖一直在心间温存,挥之不去。
待到四五年级的时候,每逢夏秋季节,放学回家,丁幸福就提着个大柳框或编织袋,到队上或村上的榆树上捋榆树叶喂猪。中午打猪草,下午捋榆树叶子,整个暑假天天如此。他能把全村的榆树爬上三四遍,榆树叶子不怕摘,摘完了过几天重新又长出来,循环往复。有些个榆树高大挺直,硕大的榆叶长在树的顶端,胆小的孩子是不敢去冒这个险的,而丁幸福就不怕,脖子上挂着个布袋,脚站在树干上,一手拽着榆树的嫩枝条,嘴里唱着老师教的流行歌子,手里尽情地摘着榆树叶子。抬头观望,晃荡晃荡地像在天空踩钢丝。当然,有时不小心也有掉下树的时候,只听他:“哎吆!一声。”屁股摔疼了,过会儿翻起身来继续。所有的样子都是我学习的榜样。为在年末能吃上一口香喷喷的猪肉,值!
冬天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到村口捡拾牛粪、马粪。一起去到溜光圆滑的河滩冰面上滑冰、打陀螺,一起去到河柳湾捡拾柴火烧土豆、甜萝卜。夏季里去到老湾的河床里洗澡抓鱼,拿了弹弓在满树梢打麻雀烧翅膀吃,秋季里在生产队高高洁白的棉花堆里玩捉迷藏,春季里去拉篓抓骨节,在生产队地窖里偷吃水沧沧的白萝卜。这美好的时光一晃而过。这愉快的情节都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事了。
成年后的丁幸福,强壮有力,英俊潇洒。在家乡务农种地,后翻新了住房,买了拖拉机,有时候也拉砖、拉沙或拉煤搞运输。后来我家进城了,见他时只在年节里回乡探亲那阵子。见面时话语也不多,彼此好像有了时间和空间上的隔阂。时光的记忆一晃就是三、四十年。
后来丁幸福在县城建筑队上打工,一次不小心从楼上摔下来,摔坏了腿和腰部,后来偏瘫,后经多次医治无效,最后在痛苦中慢慢…….
丁幸福走了,离开了家人,离开了村落,离开了儿时美好的故土。如今,每到乡下祭奠缅怀先祖亲人时,路过丁家大门口时,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丁幸福来!想起光溜溜的冰滩和陀螺,想起烟熏火燎的土豆烧烤,想起洁白棉花堆里的捉迷藏,想起榆树上的走钢丝,还有他那质朴善良的友好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