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安义城,其实还是很小的。严格来说,县城内也只有一条从安义车站到县政府的街。即,解放路。这条解放后修出来的路,且从车站到老龙津镇政府这段的路两边,还没有多少房子,一到晚上,这段路冷静得很。县城小,出入安义城的车子也很少。南昌城在那时的安义小孩们的心目中,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一个地方,到南昌去是件很了不起的事。可是,一到夏天,在老县城的三角铺那儿,常见到一位跟纺织女工一样的戴着白帽,系个白围兜的身体胖胖的老婆婆,从南昌而来。她守着一个四个轮子的小平板车,车上放着一个大大的木箱和一只大圆口的热水瓶,在街头,用南昌话,大声吆喝着:南昌冰棒哟、南昌冰棒哟。
听到这位老婆婆的声音,我们小孩子都会围上去,看着她笑眯着眼地收下小孩买冰棒的钱后,还跟饭店里的人一样,拉长声音,喊道:南昌水果冰棒一根——啦!她打开箱盖,再揭开一层又一层的厚厚的棉被,从整齐的一排排地躺在里面的冰棒中,取出一根长方块的一头大一头小的冰棒出来,还没等诱人的冷气跑出来,就迅速把棉被覆盖上去。她举着冰棒,俯身问着买冰棒的小孩,现在恰(吃),还是回加(家)恰。如小孩说现在吃,她就迅速把包裹冰棒的蜡纸剥开,将插入冰棒大头中的木柄,递给小孩手中。然后将蜡纸放进箱子边上的袋子里。我那时想,老婆婆可能是用这些蜡纸再去包冰棒。
那时安义县里的冰棒有水果味和绿豆的,水果味的是三分钱一根,比绿豆的要便宜一、两分钱。牛奶味的比绿豆的要贵二、三分钱。不过牛奶的好少。南昌冰棒口感细腻,比县里的冰棒好吃,可每个品种的价钱也比安义冰棒要贵到二、三分。所以,那时的南昌冰棒可不是我们小孩随便能够享用的。南昌冰棒,是那时大人们对小孩听话的侈奢奖品。家里穷的小孩,别说吃南昌冰棒,就是安义冰棒也很少吃到。在酷热的大夏天,家里的大人会用凉爽爽的井水,给他们解解馋。小孩喝上一口清凉的井水,还会叫着:冰冰冰!好冰!
我小时,就好少吃到冰棒。如有根冰棒吃的话,大人们还会在边上说:用舌头舔,不要用牙咬。大人们是生怕我一下把冰棒吃到肚子里去了。后来,应是我读中学了,原在县饭店制冰棒的厂子搬到现在潦河大市场南大门处的新房子里,晚上,有时父亲会给我几毛钱,叫我拿着大把缸,去买冰棒、冰水吃。
那时在县城里,空调见都没有见过,别说有了。电风扇也只是极少的单位才有,且绝大多数还是吊扇。县里卖冰棒的地方,有一台吊扇。走进去,那吊扇在“嚯嚯”转着,把里面那二台偌大的柜式制冰机的凉气,和制冰棒的水果香精味、牛奶味全刮出来,让人感到凉爽和香甜。所以,那里常常是满屋子的大人和小孩,当然那么多人,也不全是买冰棒的,有些是到那儿蹭凉的。
买冰棒,不是一去就可买到的。要等冰柜里的冰棒做好了,方可买到。那时站在窗外,看到那工人站在柜子边,将一根根薄薄的木条柄,插进铁箱里的小方格中,然后用铁桶不停地将柜子里的水,从这头舀到那头去。我真不明白他是怎做出冰棒来的。现在我仍不明白。等差不多时,就见工人从柜子里提出有一根根冰棒模子的铁箱子,将箱子里的冰棒倒扣在铁盘子上,边上的人,就迅速把冰棒用蜡纸给包好,码齐,再卖给我们。晚上大都是县里人自己买着吃,没有批发拿去卖的。印象中,有位姓黄的人,就是专门到这批发冰棒拿去卖的。他用自行车驮着一箱冰棒,在县里的乡下叫卖。他每天这样在乡下跑,可解决了一家人的生计。他的女儿,那年还同我一块当了兵。
可别小瞧卖冰棒的。我二姐在小学读书时,就背着个木箱,卖过冰棒。大姐夫说起看过二姐卖冰棒的事时,就笑道二姐那时驮着个冰棒箱子,满街地叫“冰棒”,晒得墨黑,好能干。二姐自己还跟我说过,那时她同另外两个与她差不多大的女孩,为多卖冰棒,在“双抢”时,三人轮着挑一百来斤重的冰棒箱子,到仁首等乡下去卖过冰棒。二姐卖冰棒到处跑,脚都走起泡了。母亲用缝衣针给二姐挑脚泡,却把二姐的脚弄发了炎,还在医院打了针。母亲后来在二姐的枕头下,发现二姐卖冰棒的二十多块钱(多是二分、五分的硬币,也有一毛二毛的角票,块票极少),还说二姐怎私藏了这么多钱。那时母亲在居委会当主任一个月工资才18元。二姐在暑假卖冰棒挣的钱,全给我们交了学费后,还绰绰有余。
我从部队回来后,安义冰棒还有卖,还见过一、二次从南昌来安义卖冰棒的老婆婆。可没过几年,企业改制,安义冰棒也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些娃娃头雪糕、冰激凌之类的东西。我参加工作第一站的单位,有位在大集体(那时的国营、大集体、小集体编制之分)上班的人,看到单位不景气了,他就去帮人开车到南昌批发雪糕来卖,后来他自己也做起这生意。现在还在做。一年四季,虽只有夏季的生意,可是他靠这生意,结婚生子,还生活的很不错。
现在我们的生活好了,日子过得如蜜甜。小孩呀,个个也金贵的很,卖冰棒,对现在的孩子来说,是不可能的事。可是,这样也不是好事。孩子不吃点苦,这个世界有可能会让他苦。当然,我们不一定非要孩子吃苦,但要让孩子知道赚钱不易和生活的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