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3年多,我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下班回家,都要到小区西门口的体育公园里去打一会儿乒乓球。
西门那儿有一条长长的甬道,两侧都种上了紫叶李、樱花、枇杷和石榴等树,春季一来,繁花不断,云蒸霞蔚的,像一道花廊。每次经过这里,走在这些花树的底下,心中也是一片灿烂。
后来,在花树中间,有一户人家种起了一排竹子,直愣愣地扎成了竹篱,把自家的小院独立起来。
我偶尔从柴门侧目而视,总能看到庭院深处有个上了年纪的老头独自闲卧在躺椅中,手里还拿着收音机,大声地放着戏曲,格外刺耳,不禁皱起了眉头。
有一天,看见两个衣着讲究的中年妇女径直而来,轻轻地推开柴门,隔着犬吠,向院里问一声:“到了吗?”
“到了,到了。”就见那老头应声从椅子上站起来,不紧不慢地走到货架边,弯腰提起一个黑袋子。
走近了,才看清那老头的头发还没有白,看起来也不算太老,可是叫他大叔又有些年轻。他穿着深褐色的中山装,露出白衬衫领子,五官还算周正,皮肤和老农一样黝黑。
渐渐地,我才知道他开了一家小“店”,销售一些柴鸡蛋、红薯之类的土产品。连我的邻居也经常来购买,我就有意无意地问她:“这和菜市场上的有什么不同?”邻居非常确信地回答:“都是地道的土菜。”我心里暗笑她,一个“大叔”,每天足不出户,从哪采购这么多土菜?
双休日不上班,我就一大早起来去打球,也会经常遇到“大叔”推着轮椅,陪着一位头发全白的老妇人在小区里溜达。他不时地低下头,在她的耳边低声说几句,她也不说话,歪斜着嘴角。
这样一晃两年过去了,“大叔”的生意似乎越做越好,有时将摊子摆到路边,一个个滚圆的南瓜堆成了小山,一只只红彤彤的杮子也擦得油光锃亮。货物上插着卡片,上面写着“新上市”的字样,笔迹遒劲有力。
有个星期天中午,我和小区里一位球友打完球回来,正好遇上“大叔”在一个人散步,右手掌里捏着两颗桃核,不断地转来转去,嘎嘎嘎地响个不停。
球友很热情地跟他打招呼:“葛叔清闲啦,得空下一棋?”“好啊,好啊。”“大叔”两眼一笑露出很深的鱼尾纹。
我很好奇他们竟然如此熟悉,球友告诉我,“大叔”是城郊的退休农艺师,两年前老伴中风了,他就一个人在家学着护理。
这些年,小区里喜欢养些花花草草的人多了,常有花友来向他请教,他都热情接待,并代人修复花卉盆景。他还有一手腌制卤菜的好手艺,也常帮人免费腌制。现在的农家菜大受欢迎,在这些花友的撮合下,他就捎些老家的土菜来卖,正好补贴了家用。
那天晚上,月光大白,照得树影婆娑,甚至可以辨出路面上散落的树叶和花瓣的颜色。我刚从公园里打球回来,正走在西门那条甬道里,迎面就看见那个白发妇人,拄着拐杖,一步一顿地走在前面,“大叔”亦步亦趋地紧贴在她身后,一只手虚托着她的胳膊。
那个白发妇人一颠一颠地走得很慢,像一个正在练习走路的孩子,身子微微地斜倾着,脸上露着笑意。她康复得真的很快,在我不知不觉中,竟然已摆脱了轮椅。
当我们交臂而过的那一瞬间,我正好与“大叔”的目光相对,只见他的眸子里透着从容、温和,一如这淡淡的月光。
一抬头,皎洁的月亮就像明镜,静静地悬挂在天空中,熠熠生辉地向人间洒着光亮,沐浴着周围的楼宇和树木,也沐浴着我,整个世界如洗般澄净。
我的心中突然闪耀着这样一句诗:“月光就是一种美德。”而我觉得他的美德也如这月光,一下子照亮了我。
我回头又多看了一眼他们,月光如水照缁衣,两个人的背影已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