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拉过来,自家种的,真新鲜,真新鲜,5元两斤,5元两斤。”循环往复的叫卖声从电喇叭里不断传出来,很快淹没在夜色中。深秋的晚上,微微有些寒冷,小区门口行人稀少,一个卖山芋的摊主仍在路灯下苦苦地守侯着他的生意。
听闻叫卖声,我才想起又到了收获山芋的季节了。山芋,这是我老家桐城的叫法,学名就是番薯,又叫红薯,据明人徐光启《农政全书》记载,是由一位在菲律宾做生意的福建人引进的外来物种。豫剧电影《七品芝麻官》中也有一句流行的台词,“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可见,红薯在我国南北都普遍种植。不过我觉得长在旱地里的山芋,叫起来似乎更贴切些。老家的山芋大多是白皮的,吃起来又糯又粉。后来也引进种植了红心山芋,口感较甜。
在农村长大的我,对山芋有着特殊的情愫。记得小时候,每到这个季节,爸妈就带着我们,扛着箩筐、钉耙、平锹,到屋后的山头挖山芋。全村人声势浩大挖山竽的日子就像一个盛大的节日,那热热闹闹喜气洋洋的情景,让我至今历历在目。
“谷雨栽上山芋秧,一棵能结一大筐。”顺着根茎生长的山芋,一长就是一大串,一串上还会结好几窝,挖起来需要小心,不然一锄头下去,就会伤残一片。先拔起长长的山芋藤打个捆挑回去喂猪,剩下的山芋就埋在祼露的田垄下面。挖山芋的工具是那种用来松土的钉耙,也就是《西游记》里猪八戒使用的兵器。爸妈每次都用平锹将浖土小心地铲去,看到有山芋窝窝露出头来,才用钉耙在旁边深深地挖一下,然后用力一掀,就把山芋窝窝完好无损地翘出地面,再一根根地拎起来扔进筐里担回家。但总有一些不安分的山芋,偷偷摸摸地跑到别人家的棉花地里,或者藏在地垄的沟下,让你挖也挖不完。
大人们挖过了山芋后,就由我们这些孩子打扫战场了。提个篮子,拿个弯弯的镰刀,像捡麦穗一样,可以从这山头刨寻到那山头。刨呀刨,挖呀挖,总会发现一两只躲藏的山芋,甚至是一大窝。这对我们来说,就是一个意外的惊喜。运气好的,一天下来,也可以收获满满的一篮子。
挖回来的山芋,除了大部分要放在阴凉干燥的仓储里作为过冬的食粮,还要挑一担出来洗干净削去皮,磨成粉渣,洗成山芋粉。秋天的夜晚很黑黑,家家户户都点着煤油灯,开始在自家院子里忙碌起来。在老乌桕树下,爸妈也一瓢一瓢地舀起粉渣,放进纱布兜里,然后不停地兑水摇晃筛动着,直到流进大水缸里的汁水清了,才挤一把纱布兜倒掉粉渣。我们家把这叫洗山(芋)粉,是一个体力活,小孩子干不了,只能在一旁跑个腿,帮忙拿个物件。夜深人静,星转斗移,我们坚持不住,开始歪着头打起瞌睡。第二天一觉醒来,跟着爸妈将大水缸扳倒,倒完水,就看见就缸底附着一层厚厚的白浆糊,用手一摸,硬硬的,滑滑的,那就是山芋淀粉,晒干了可以保存起来,留在过年过节时做菜吃。
小时候,冬季米饭不够吃,山芋就成了我们的主粮。一锅一锅的山芋蒸熟了,可以和白米饭搋在一起,做成山芋饭,添几口咸菜就可以吃下去。即使熬成稀薄的山芋粥,喝一碗也能聊以果腹。家乡的人喜欢将煮熟的山芋切成片或条儿晒干收起来,等到过年的时候,再油炸一下,做成又香又脆的山芋角儿,和年糕、切糖摆在盘子里,招待新年的客人。山芋粉还可加工成粉丝,做成肉沫粉丝、粉丝炒芹菜、牛肉粉丝煲、羊肉粉丝汤等各种美味佳肴。也可以和水摊成大饼,然后切成厚厚的方块,和红烧肉一起慢慢地炖,油光滑溜的山粉圆子烧肉,就是我们最受欢迎的一道家乡菜。
秋季收获了,田间地头空了,大人们就用干稻草烧土包子增肥,为了来年好丰收。我们就从家里偷出一两根生山芋,趁大人不在,埋在正在燃烧的土包子里,不一会香喷喷的烤山芋就出“炉”了。两三个人就地坐在一起分享着,粉糯糯的山芋渣子粘满了嘴角和衣襟。
“莫嗔老妇无盘飣,笑指灰中芋栗香。”范成大吃的还不是烤山芋,而是烤芋头。如果他吃到烤山芋,一定更会赞不绝口。许慎《说文解字》曰:“芋,大叶实根,骇人,故谓之芋也。”芋在我国种植历史悠久,《史记·项羽本纪》记载:“今岁饥民贫,士卒食芋菽。”和范成大同时代的孙应时也有诗云:“彼富自钟鼎,我贫甘芋菽。”从明朝画家八大山人《题芋》画中更可以看出,他在灰盆中烧烤的就是长得形似滴水观音的芋头。
如今的城市里,山芋早已淡出了人们的食谱。可天气一冷,在地铁口,学校门前,还会出现烤山芋的炉子。特别是寒风萧索的夜晚下班回来,身上又冷又饿,花两三块钱买一只热乎乎的山芋暖暖手,那甜丝丝的香味,不用说也格外诱人。只是现在城里长大的孩子早已不稀罕这些了,他们也很难体验到我们儿时挖山芋的乐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