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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见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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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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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花·霜

蒹葭苍苍,

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

在水一方。

    ——《诗经·蒹葭》

 

芦苇地

 

12月31日,我跟哥约好——回家。

蹲在厨房的大灶旁边,手里拿着柴刀,用力劈砍芭蕉树多汁的茎,然后把剁碎的茎片丢进灶上的大锅,与煮沸的馊水同熬,拌了糠,准备去喂猪。母亲亦或父亲的一天,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总是这样开始的。从堂屋走出,我差点与从杭州匆匆归来的哥哥撞了个满怀。

“啊”的一声,惊得母亲差点掉了喂猪的桶。浪出的馊水,浇湿靠在墙边,干得发白的柴火。

“妈,我坐高铁回来的。”哥哥回答母亲地惊愕!

“孩子他爸!老大回来了!”放下臊桶,母亲迅速用满是皱纹的手,想褪去哥哥肩头的包。

“妈,来得急,没带什么,我自己来!”哥哥接起母亲的桶,进了猪圈。也许力气过大,桶里的馊水又一次颠出,带着糠,浇湿猪圈门边一把芦苇。

母亲弯下腰,把洒下的糠,轻轻地用手刮拢,捏堆在手心。此时,倒完猪臊归来的哥,与呆立着的我,眼眶已湿。

“怪可惜的,你看芦草都湿了,明天还要用来生火呢!”母亲似乎发觉了什么,拿起门边的那把芦苇草,进了灶房。

母亲手中的芦草摇曳着,抖落的芦花飞舞着,如蒲公英,白白的,散落在我们衣服上,揉进了我们心里。

说起芦花,我和哥哥就会想起,屋东边山脚的那片芦苇地。说是一片,其实也只不过有一二分地。那是孩提时,我和哥哥的领地,以及游乐场。芦苇地的周围就是我家的自留地,也是母亲日日耕耘的地方。我家的很多生活资料都来自这里,用母亲的话说,那是她的“宝山”。

母亲不是很高,与高大魁梧的父亲相比,足有二三十公分的距离,但勤劳爱唱歌。有一次,母亲和我穿过那片芦苇地,我发现她和芒花一般高。芒花雪样的白,母亲的头墨一般的黑,真是非常的美。那时感觉到能让母亲牵手,真是最幸福的事。

有一回,我们哥俩及家中的“小黑”(狗的名字),在芦苇地玩起了捉迷藏。芒花在我们嬉戏与笑声中,飞起一片。透过阳光,在芒花的光影里,我看到了母亲流露着欣悦的光泽的脸。

  (侗语)mei wa ba ba,dou ben xiang;

         白,像   晴;   

      mei niang yai yai,dou qing shang;

              长,如    长;

      mei wa xu da gang jin bai;

           山岗    去;

      duo duo sa nou ,sou wan jin.

     (飘)落到哪里,(那里)(就)绿满山岗。

母亲的侗歌,往往是信口而来的。那年,父亲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临远行前,父亲告诉我们,母亲没有读过书,不会说“汉”话,要我们听老师的话。

那刻,我们才知道母亲不识字。可是,在母亲的歌里,却是满满的诗行。

“进屋,回家。”哥拉着我的手,暖暖的。

 

油茶香

 

元旦,爸妈、哥、我,喝了半柱香的油茶。

我和哥决定回家,有些匆忙。究其缘由,无关父母。

哥嫂一家都在浙江杭州,一年里很少回家。春节,好不容易有个假,也是急急匆匆。我,虽在距离父母三十多里地的小县城里,因各种原因回家次数也并非频繁。

父亲母亲知道,哥哥这次回来,很是匆忙。除去往返行程,只有一天的时间。从丢下背包开始,大多的时间都花在四姑爷的丧事上。母亲不识字,在她的意识里,没有星期几与周末,有的只是日出日落,白天黑夜。母亲不知,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更不知道有元旦节之类的节日。但他知道,哥哥还要赶三炷香时间去高铁站。

“喔!喔!喔!”院里公鸡刚叫不久,哥就催着我起床。等我们哥俩起来时,火塘里的炭火早已亮堂。在火光的掩映里,热腾腾油茶,已一字排开,在堂屋神龛前的大桌上。

火塘,是侗家人家庭聚会的中心;油茶,则是侗家人最好的美食。记忆里,每月初一母亲总是煮油茶。油茶,在祖辈人的眼里,是供作庆典或宴请用的。煮得一手好油茶,街坊邻居闻着茶香都喜欢来串门,是集聚人气的。母亲煮得一手好油茶,村里凡有喜事,总喜欢邀着。

哥哥下意识的看看表,我知道,离出发已经不久了。

“爸妈,我们一起吃茶。”母亲信佛,递给哥一炷香,让哥拜了神龛后,大家便围着火塘吃了起来。

“啧……啧……啧”,哥和我一口气盛了三碗。父母看着我们哥俩,那囫囵样,笑了。他们知道,这是对侗家煮茶人,最大的称赞。

看着墙角,霜焉了的白菜和双亲桶鞋上的新泥。我们明白,爸妈为准备这顿喷香的油茶,一定天没亮,就出了门。

“我们走!”哥拍着我的肩说,神龛上的香已燃了一半。

走过满目霜白的田间小径,茶香溢溢。

 

 

芒花霜

 

2018年第一天,晚,孩子给我讲故事。

颠簸五个小时,送走哥哥,我去孩子外婆家的苗寨里看孩子。

小儿知道我来,远远的,早已在屋前院坝的桃树下等我。

小儿从出生到现在,三年多了,没有离开过他外婆的手。在孩子世界里,外婆就是他的天。外婆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过门已半年的舅妈说,“阳仔,比我还熟悉家里有多少块田地!”

说到孩子,我心里对娘俩,总是满满的歉意。因工作岗位调换的原因,妻与我总是聚少离多。妻追着我,工作不到五年,工作地就调换了四处。唯一,没有变动的那一年,是她怀了孩子。如今,妻子在她娘家的苗寨里教书,早出晚归。除了工作,就是陪孩子。

从出生到现在,我没有为孩子裹过一次襁褓,没有换过一次尿片,就是抱一抱也没有超过三分钟。但,可能是聚少的缘故,孩子总是很黏我。只要一到周末,我也就逮着“缝”陪着他,总弄得直到深夜,孩子依然兴奋着。

“爸爸,我来给你讲故事吧!”孩子满是好奇地眼里闪着光。我知道,今晚又是一个不倦不眠的夜。

孩子的故事,往往是没有情节的。严格上来说,不是故事,内容仅仅只是他白日里的所见,亦或动画片的“桥段”。

“今天,我跟外婆看到雪了,只要我一摇,雪就飞了。”躺在被子里的小儿,喋喋不休说着他的故事。

“爸爸,你看雪花!”孩子从他未脱的衣裤里,小心翼翼地用手捏着给我看。“雪花”,原来是芦苇上的芒花。

“我的雪是不化的!”看着孩子得意的样子,我笑了。然后,沉默着。

孩子倦了,睡了,躺在我的怀里。此时,已是深夜。

 

元月2日9时,我在办公室里接到孩子的电话。

颠簸近两个小时,我来到了小城里上班。

“爸爸,我家门前有芒花霜!不是雪!”。意犹未尽的孩子,在电话那头,给我叙说他未了的故事。

哗啦哗啦电话声里,我听见孩子用小木棒敲打着菜园里的菜。这时,我才大略理解“芒花霜”的意思。

芒花,在家乡的芦苇地依然飘飘然然;孩子,依然在他外婆的菜地里敲击白色的霜。

此时,我想起法国哲学家帕斯卡尔一句话:人只不过是一根芦苇,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它是一根能思想的芦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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