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的泸溪

沈从文的《湘行书简》有两次提到泸溪老城。

那年严冬，他从北京回凤凰，一路坐船沿沅水上行，旅途中写了许多封信给张兆和，向她讲述湘西美丽的山水人文风光，以及内心孤寂相思之情。后来，这些书信结集成《湘行书简》。

沈从文到泸溪时是黄昏，他在书信里描述了这座小城的美丽风景。夕阳斜挂在古老的城楼上，碧绿江水绕城而过，码头上行人往来，交谈中是熟悉亲切的乡音。泊岸的小船一字儿摆成排，开始生火做饭，炊烟袅袅升起，交织成一幅宁静温馨画面。

当时的泸溪县城，是在武溪镇。沈从文书信中提到的古老城楼，如今荡然无存。庆幸的是，沈从文为泸溪留下不少文字，武溪老城、浦市、箱子岩、五里洲、江东寺等等，使我们在今天仍可从中想象泸溪的古老风采。

民国至今还不到百年，沈从文提到的许多风俗，有的仍在这片土地上完整流传，有的则随时代发展改变或湮没，只能从文字里怀想了。社会的飞速进步，导致面对历史时，时间感与空间感均受到巨大冲击。比如现在回头去看数十年前沈从文所处的时代，居然有一种已是十分久远且古老的感觉。当时曾经在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给人的感受仿佛两个世界。

文字的魅力是永恒的。提起泸溪，会想起屈原、沈从文，在他们的文字里感受一条沅水的流动之美。那古老的城楼，临水的码头，水边吊脚楼下泊系的木船，还有河对岸翠绿的山林，以及掩映在茂盛桔树丛中的小村子。一切都如此宁静自然，呈现与世无争的状态。只有每年农历五月端午前后，平静的江面才会被热闹的锣鼓声打破。一年一度的龙舟赛是沅水两岸最热闹的节日， 当地居民把赛龙舟看做是一件重要大事， 如那句俗语所说：宁荒半年田，不输五月船。龙舟下水前及夺锦后均要举行隆重的祭神仪式，正式比赛时，岸上人山人海，彩旗招展，锣鼓喧天。沈从文在其散文名篇《泸溪.浦市.箱子岩》中对泸溪的端午龙舟赛有精彩描写，印象最深的是赛龙舟时，有年轻好事的男子爬上江边高而陡峭的巨岩，点燃鞭炮往水潭里扔，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潭水上空炸响，久久不绝。

在这篇文章里，沈从文对浦市着墨甚多。无论是回凤凰还是离开家乡，沈从文都要从浦市上岸或登船。这里，是他开始接触外面世界的第一个窗口。浦市在历史上，是湘西四大名镇之一，水运发达，商业繁荣，其繁华富裕程度大大超过泸溪县城。沈从文时代的浦市，在地方上仍然享有“小南京”的盛誉。在一个刚刚走出大山的孩子眼里，这个古镇的种种热闹情景必给他留下永生难忘的深刻印象。

沈从文见到了浦市最后的辉煌。之后，随着陆运交通的发展，浦市逐渐衰落，陷入长期的沉寂中。很多时候，我们很难对一个地方的盛衰做出正确判断和评价。也许，需要等若干年以后，站在历史的长远角度再回头审视，才能得出比较客观的结论。曾经一段时期内，人们对浦市的沉寂纷纷感到痛心和惋惜。然而从另一方面来看，正是得益于这段沉寂，使这座古镇的许多美好事物不受外力的干扰破坏，能够完整留存到今天。比如那些精致而富有特色的古建筑，刚脆动听的目连戏和辰河高腔，甚至沿袭了无数代的属于这个古镇所独有的生活方式。

回首沈从文笔下的沅水，再次让人感慨，当繁华落尽，唯有文字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