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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金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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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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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夏日

童年夏日

文∕李金华

每次在视频号上刷到张德兰的那首动人心弦的怀旧歌曲《春光美》时总见几万几万的点赞量,评论区里也是好评如潮。点评内容大致两个:一是歌曲旋律优美、柔柔如水,歌手自然素雅、真情演绎。二是感叹春光短暂,怀恋起那个时代自己人生的美好春天。然而对于我这个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水乡娃子,最怀念的却是整日套一片小裤衩或者干脆光着屁股裸露着黝黑发亮的身子和一群小伙伴东游西荡的夏日。热了跳进沟塘追着鸭子嬉戏,饿了累了钻进生产队的瓜田里偷个西瓜、爬上野桑树摘把桑果(桑葚)躲在柳荫下慢慢分享。那一段童年放养的快乐时光就像一部黑白老电影,几乎在长大后的每个夏天来临之际一幕一幕重又在脑海里回放一遍。

我的家乡是安徽宣城最北端的一个叫金宝圩的水乡。依山傍江,山是稻堆山,江是水阳江。碧水蓝天、青山沃野,风光旖旎、如诗如画。圩内纵横交错的沟渠,像一条条宽阔的银色带子将肥沃的土地分隔成一面面百十亩不等的方形垾子。一座座夏木阴阴、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仿若桃花源似的村庄就坐落在这些绿水环绕、平整开阔的垾子中。出门离不开船,临风荡桨、摇橹破浪,蓝天白云下波光粼粼,颇有几分乡下威尼斯的风情。不像今天的圩乡村村通公路、垾垾连坝埂、沟沟是拦网,处处是蟹塘。出门便是各种车辆,除了包塘人捕鱼捞蟹,很少用到船了。

史料记载,金宝圩自三国时期的吴国大将丁奉带领军民筑建以来就是水稻、小麦等粮食作物和鱼、虾、蟹等各种水产品的盛产地。后又种植棉花、油菜、豆类等经济作物,是名副其实的江南鱼米之乡。父老乡亲祖祖辈辈就在这片土地上日出而作,日落而归,耕田而食,生生不息。

水乡的娃一生下来就以水为伴,无论男孩女娃学会吃饭走路后的第一项技能便是划水(游泳)。有别于今天的家长和学校对小孩进行谈水色变的安全教育。那时的水清洌可鉴,碧波荡漾,薇草漂漂。随处掬水可饮,那浸润心田的甘冽绝对胜过今天的“农夫山泉”。

还是那个圩乡再看看今天的水……唉!

令人欣慰的是政府和一批有远见的圩乡人已经行动起来,打通了上下坝水道、建起了一座座小桥,许多养殖户自觉拆除沟塘藩篱,种草殖螺,培育水生物,增强水的净化功能。沉寂多年的死水塘又开始恢复生机,圩乡的生态环保已经迎来希望的曙光。

我家门前就是一湾碧水,她是我的第二个摇篮也是我童年夏日的乐园,我就是跟着长我七岁的大哥在这里学会划水的。刚开始,他托着我的下巴在沟沿的浅水滩上扑腾,慢慢地离岸越来越远,终于有一天他突然放手,我瞬间“啊噗啊噗”呛了好几口水,但终究没沉下去。

这以后胆子也越来越大,游得越来越溜,很快就能独个游到三四十米的对岸再返回来。再后来我和小伙伴们还学会了各种各样的凫水姿势,类似今天游泳馆里的专业术语自由泳、蛙泳、仰泳及潜泳等等,只不过动作没有教练的标准规范罢了。

单会凫水还不算什么,最有趣的是踹水、扎猛子、打水仗。踹水就是双手高举出水面,单用脚踩往前、往后或是原地打转而游刃有余,考验的是腿脚的力量和身体的协调性。扎猛子就更刺激了,先深吸一口气,随着“咕咚”一声,整个人没入水下没了踪影,水面上只留下一圈细细的波纹。好半天在另一处冒出个小脑袋,一张小脸憋得像猴子的屁股,抹一把脸噗一口气,水珠飞溅洋洋自得。这项技能要求的不仅是水性好,更要气力足即现在讲的肺活量大。后来上小学读到《小英雄雨来》这一课,深深地被雨来的勇敢机灵、飞跑速度尤其是高超的扎猛子功夫所折服。难怪日本鬼子的子弹都追不上他,小英雄的名号当之无愧!要说最爱玩的还是打水仗,因为是团队合作。游戏前根据水性的优劣小伙伴们平均分成两队,类似红队抓蓝队,全部抓到红队赢,只要有一个抓不到就算输。小伙伴中数我的水性最好。可不是吹,就连小英雄雨来仰面朝天露肚皮的功夫我都会。所以读初中时获得全校男子乙组的游泳亚军就不足为怪了。小牛最孬,名字虽牛,但在水里可怜的像只羊。因此大家都争着跟我一队而不屑小牛。我却总是带着他没有丝毫的嫌弃。倒不是我境界高有同情心,只是馋他从芜湖下放阿姨那里给我偷买的一根三分钱冰棍,还有他的许多连环画小人书。像《小兵张嘎》、《鸡毛信》、《铁道游击队》等等多了去了,因为他爸会搞鱼弄虾找副业生活好着呢!他又是家里唯一的男孩,我们都叫他惯宝宝类似今天的妈宝男。游戏开始后,我们像一群鸭子四散逃开,有的扎猛子隐在半水里,有的单手吊着垂水的柳条,腾一只手随时拍水阻击抓他的人,还有的干脆来硬的看谁游得快,被抓到了直接认怂,谁叫你技不如人。一时间水花四溅、白浪翻滚,喊声阵阵、尖叫连连。一群真鸭子被惊得拍着翅膀飞凫远处,把原本属于它们的领地让给了我们这帮假鸭子。倒是憩在我家草屋顶上的一排小燕子从容悠闲地望着我们,交头接耳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好像观众在为我们加油鼓劲。还有我的那条小黄狗坐在岸边的柳树下一边忍着树上知了的聒噪一边吐着长长的红舌头朝着我们看……

不知不觉中夕阳挂了树梢,晚霞映照的水面彩光闪耀。村子上空的袅袅炊烟随风飘拂,宛若向我们召唤。接着是各家大人此起彼伏拉长了的喊叫声:“三喜哎——”“双子哎——”……“回家——吃饭啰——”。我们一个个水猴子似的爬上岸套上小裤衩一溜烟跑回家。

其实我们最不爱听大人的喊叫,却喜欢“树林里的蝉,在知了知了地拼命喊叫”。对我们来说知了是个不知疲倦声音嘹亮的歌手欢喜得很,虽然大人和小狗都烦它吵。不在水里的时光我们常常用根柳枝弯个小圈用麻绳扎在一根竹竿头上捞满蜘蛛网去粘知了。只要它一飞那透明轻薄的翅膀就粘在了那黏糊糊的蜘蛛网上,瞪着它那双长在头两侧的突出眼珠拼命挣扎,很不服的样子。一粘一个准,但有时粘个不会叫的“哑巴”只好放了。后来听爸爸说,知了虽然不咬人,胖嘟嘟的很可爱,但它嘴上的那根细针专门吸食树汁,不是树的朋友。所以后来玩腻了的知了都成了我家那只大公鸡的美餐。

和知了一样牛干干(天牛)也是我们的玩伴。它身穿一副黑白相间的盔甲,头上长着两根像戏台中武将头盔上插的雉鸡翎似的触角。即便被我们捉住也只是吱吱扭扭的低叫一阵后显出一副镇定自若的神态。迈着六条带刺的细腿从容不迫的走着,大有一种“你们能奈我何”的大将军气势。我们用一根细线系在它的脖子上,有时捉来好几只逼它们打架,一般它们都不打,但一旦互咬起来还真厉害。但不知道为什么它们长了翅膀却很少飞着逃走。

后来教书在《人间草木》一书中读到汪曾祺老先生在《花园》一文中关于天牛的一段细腻幽默的描述,他把天牛喻成温文尔雅的绅士,真是风趣的很。想来这位“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小时候也和我们一样喜欢童年的夏日。还有一句“天牛的玩法是用线扣在脖子上走,令人想起……不说也好。”令人印象深刻。我想汪老先生肯定是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了。对于快乐的事或喜爱的事物哪怕一只小天牛也不吝笔墨,而对于那些不愉快的事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乃至直接省略。这难道不正是汪老先生乐观豁达的一种人生态度吗?

我也问过爸爸牛干干是不是好虫子,爸爸说,你没看见它长着两片剪刀似的嘴吗,它对树木的危害可比知了大多了。不知为什么爸爸的话让我好伤心:知了和牛干干整个夏天都吃住在树上,为什么还对养育它们的树造成这么大的伤害呢?小鸟可不是呀!

除了捉这些小虫,夏天捕鱼捞虾也是一件有趣的事。大哥找几根细竹竿,把两根长的用麻绳扎成个“X”字形,接着用四根扎个长方形底,把“X”字形的两根竹竿弯成弓,四只脚分别固定在长方形的四个角上,再把底和三面围上网,独留一扇让鱼进来的门。最后根据渔人的身高扎一个三角形的赶鱼拐,我们称作触触子网。这种网只能捕点像桃痴类的小沉底鱼,且须在晚上操作。其实鱼不鱼无所谓主要是玩,不是有句“吃鱼不如取鱼鲜”吗?

一般我拎个篮子拿支电火(手电筒)跟着大哥当帮手。他穿条裤衩套件长袖衫以防蚊子,选个平缓的沟沿左手压网落底,右手的赶鱼拐由远到近一触一触,触到网门时左手突然提起,进网的鱼便到了我的篮子里。大部分时候网是空的,偶有一两条还是不起眼的小猫鱼。我便不耐烦了就去捉火萤子(萤火虫)点灯、听青蛙敲鼓、蛐蛐唱歌。大哥说:“你就是没耐性,十网九网空,一网就成功。”正当我琢磨刚刚的一颗流星到底落在哪里时忽听大哥叫了一声“拿火来!”我忙不迭赶过去电火一照,乖乖!两只眼瞬间放出电火泡一样的光,这么大一条桂花鳜足足一斤半(回家称了一斤六两),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

乐极生悲,当鳜鱼活蹦乱跳时,我激动地叉开右手试图捉到篮子里,还没等大哥喊出“别动”,我的中指已被张牙舞鳍的鳜鱼刺破了,疼得我直蹦,一会儿红肿得发亮像根刚挖出的红萝卜,我实在憋不住大哭起来。大哥急忙收网上岸,掐住鳜鱼的嘴扔进篮子后将我的那根“红萝卜”中指轻轻放入他的嘴里用力吮吸,吐出好几口红沫后我才稍稍缓解。都说鳜鱼最好吃却凶猛如虎,这次我算领教了。真是苦中有乐乐中也有苦啊!

张虾就容易多了。用两根家里做竹器剩下的竹片扎个“十”字花,有点弧度最好。弄块做蚊帐用的半平米见方的纱帐作底,再找根丢弃的锄头柄缚住,剖两个水蚌压上砖块做诱饵放入纱帐里沉入水底。约莫十分钟光景,轻匀往上提,那嘴馋的青虾就变成馋嘴的我们碗里的佳肴了。有时女娃们来捣乱,故意扔小砖头或是拿根芦杆打水,我们便每人给两只小虾把她们打发了。

一般我们都不带女娃们,因为她们老是爱玩过家家,还让我们做什么小老公,真没劲!只有一种情况才和她们一起,那就是生产队灌田水时爸妈让我们捡蚯蚓喂鸭子或是叫我们打猪草时。她们每人捡两烘罐(冬天拎着烘火)蚯蚓打两篮猪草分给我们一半。我们则在旁边摘摇摇子(野豌豆)做喇叭吹,逮犁狗子(蝼蛄)看它像犁一样的嘴钻泥,可带劲了。条件是事后为她们摘荷花、打荷叶,但一定不准带回家告诉大人。

我们村最西面有一汪荷塘名曰“夏家塘”连着后面的夏家村。每到夏天,一片片荷叶碧玉盘似的挤挤挨挨,晶亮的水珠在荷叶上滚来滚去;一朵朵亭亭玉立的荷花绽开粉红的笑脸,随风摇曳。满塘蜻蜓飞舞,蛙鸣阵阵,比今天城市公园的莲湖美多了。可不知为什么大人们就是不许我们靠近荷塘。后来才知道塘里曾淹死过人。塘里有菱角,菱角的茎像一根根长毛的麻线,人被缠住了很难游上岸。但我们几个水性好的在女娃们的配合(放哨)下,还是冒险兑现了承诺,真是无知者无畏。

没不透风的墙,嘴快的春香还是告诉了她妈。第二天妈妈让我跪在地上扯出一绺扫把丝直把我的屁股抽得道道血印。记忆中这是妈妈第一次打我这么狠,之后的童年夏日再没去过西边的荷塘。

“但闻畦陇间,蚱蜢如风雨。”早稻熟了,黄橙橙的,像落了一地金子。蚱蜢在下麻雀在上飞来飞去。莫不是它们也闻到了浓郁的稻香?

我家吃癞谷子(面疙瘩)好久了,偶尔吃点米饭还掺和了许多红薯丝。青黄不接的时候盼的就是那口香喷喷的白米饭。自收割早稻到插完晚稻这一段叫“双抢”的日子,大人们最辛劳,天天起早贪黑。但很奇怪,从他们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倦意。大概是民以食为天吧,收获的是幸福果实播下的是下一季希望。后来我高中毕业回乡务农、教书。因为是暑假里,所以亲身经历许多年“双抢”,直到家乡随着时代发展产业转型。为此我在去年还写了一篇《双抢,无法忘却的记忆》发在地方公众号上,网友纷纷点赞。倒不是我的文章写得好,主要是勾起了他们对那个艰苦纯朴年代的满满回忆。正像一位网友留言:“双抢,累并快乐着。”

“双抢”结束了,地里的瓜藤开始枯萎杂草反客为主,柳叶泛黄,露水加重。早晚的风和沟里的水有了凉意,娃子下水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夏天就快过去了。

时光已远、童年久矣,夏去夏又回。当年的女娃们已经成了今天女娃们的奶奶和家婆(外婆),当年的娃子们也有了童年的孙子和外孙。诚然,现在孩子的物质条件不知超越了我们当年多少倍,高档零食、电子游戏、智能玩具、游乐场、各种馆……这些仿佛是我们童年的天方夜谭,可是当我每次替九岁的小外孙女背起沉重的书包时,送她去五花八门的辅导班时,看着她每天逗弄鱼缸里那几条可怜的小鱼时,出神地听着邻居家鸟笼里金丝雀、画眉鸟鸣叫时,我的心里反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同情。

物质的富足不是快乐的全部,隔在空调间的童年夏天已然失去了童年和夏天这两个词的本意。除了学习,孩子们还需要草木滋养,蝉蛙陪伴,萤火虫照亮夜晚的那个充满童真和意趣的真正的大自然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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