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核桃

——前记

做山货生意的张向阳要结婚了，对象是临村的史玲玲，这件事顿时在整个张家湾村炸开了锅，人们议论纷纷，一潭死水泛起了波澜。

这史玲玲年方二十，身材高挑，体态轻盈，她柳眉大眼，肌肤如玉，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是十里八乡公认的美人胚子。向阳比她大三岁，长得是眉清目秀，仪表堂堂，再加上这几年赶上党的好政策，生意更是做得风生水起，成为远近闻名的致富带头人。原本他们二人的结合，倒也算得上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

可偏偏命运弄人，史玲玲在十六岁时，大脑好像突然受了什么刺激，行动迟缓，无法言语，痴痴呆呆，旁人跟她说话时，只会嘿嘿地傻笑。

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突然间变成了傻子。

（一）

夜渐渐黑了下来，看那月亮，圆圆的挂在空中，银辉万里。那墨蓝的月光清洁如水，泼在大地上，泼在院中，积了厚厚一层光辉。被月光一照，向阳的心中只剩下半盏空明，他坚定了一个念头，就是一定要与史玲玲结婚。

四合院中，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大声骂道：“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天底下那么多好姑娘不娶，你非得娶个傻子？”

“爸、妈，你们就不要操心了，这件事我自己拿主意。”

“你拿主意！娶一个傻子回来伺候，这就是你的主意？这件事说什么都不行，除非我死了！”张大山，一个憨厚老实的农民，原本蹲在地上，吧哒吧哒地抽着烟卷儿，听儿子这么一说，脾气立马上来了，他怒气冲冲地站起来，甩手朝屋里走去。

妇人扔掉手中的玉米，走到年轻人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儿呐，你就听我们一回吧，爸妈不会害你的。”

向阳没有说话，他看了看身边的母亲，又抬起头仰望着星空，半天哽咽着说：“妈，对不起，其他什么事都好商量，唯独这件事，我不能听你们的。”

妇人摇摇头，知道劝不动他，嘴里说着：“真是让猪油蒙了心了，唉！”慢腾腾地也走进了房间。

……

史玲玲穿着一件红黑格子的衬衣，坐在一把椅子上，她耷拉着脑袋，对着向阳嘿嘿地傻笑着。

向阳手中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站在原地，与她对视着，目光中带着某些异样的神情。她有着俏丽的脸庞，嘴角微微上扬的时候，口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他放下手中的东西，立刻走上前去，从裤袋里掏出手帕，轻轻擦去她嘴角的口水。

玲玲妈端着一把凳子走出来，热情地说：“向阳，来，快坐下！”

接过玲玲妈手中的凳子，向阳说道：“姨，您别忙活了，我今天来，是向二老提亲的。”

玲玲妈愣了一下，：“孩子，你不是开玩笑吧？你也看到了，我苦命的女子现在这个样子，你图什么呀？”说着说着，她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玲玲爸当过村干部，见过世面，他先是招呼宇阳坐下，接着递过来一支香烟，问道：“你爸妈身体还好吧？他们什么意见？”

“贵叔，您放心吧。他们没什么意见，我结婚，自己可以做主。”说完，摆摆手，表示自己不抽烟。

“我们玲玲以前的确很聪明、漂亮，可你看她现在这个样子……你将来可不能欺负她！”玲玲爸看了看女儿，低声说道。

“哪能呢！叔，她以后就是我的妻子，我会一辈子对她好的，她虽然傻，但很漂亮，不会乱花钱。”

“好、好、好，这就好，你能这么说，我们两个老人也就放心了。你们的婚事，我答应了！”史立贵像是放下了心中的包袱，痛快的说。

（二）

虽然村里有人说三道四，但张向阳生意越做越大，而且从未忘记过乡亲们，大家有什么难处，只要找他帮忙，他也会尽力帮衬着。这几年，他在村里落下了好名声。

婚礼很热闹，全村人也都到齐了。向阳的爸妈虽极力反对，但拿他没有办法，已经这样了，也只能生着闷气，将新娘子迎进门来。玲玲嫁到张家后，依然什么事都干不了，每天躺在轮椅上，嘿嘿地傻笑。

向阳说到做到，自己生意再忙，都会按时回家，一直照顾着。有时实在是照顾不过来了，他还请了村里一位上年纪的阿婆看护。就这样，一年过去了，史玲玲没有生下孩子。

向阳的父母开始着急了，追问道：“玲玲进门这么久了，怎么一直没见动静？”

他装糊涂道：“什么动静？”

“什么动静？孩子呗！你们结婚这么长时间了，你不但自己伺候，还请人照看。可怎么一直没见肚子大呢？你可不能让我们老张家断了香火呀！”

向阳说，“急什么，生孩子得看缘分。”

父亲不高兴了，撩下狠话，“你可得抓点紧，明年再没有动静，你就得把她离了，这事可由不得你！”

向阳满口答应着，可时间一长他也不好再糊弄下去。

又过了一年，玲玲依然没有怀孕的迹象。父母急了，便不停地追问。

向阳被逼急了，只得提出了分家。

他和史玲玲搬出了老院子，住进自己的新房子。

向阳在家时，经常会推着轮椅，要么在院中晒太阳，要么在新房子门前走来走去，而玲玲依然嘿嘿地傻笑着。

渐渐地乡亲们也开始嘀咕起来，张向阳这是怎么了？在外面他那么霸道，可一到史玲玲面前，他就像个孙子！

时间一天天过去，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史玲玲依然没有孩子，张向阳也没有过第三者。尽管有他的悉心看护，但她的四肢仍然不可阻挡地开始萎缩。

玲玲病情不断地恶化，终于有一天，她再也撑不下去了。

这天，她强打起精神，紧紧拽住向阳的衣角，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

他没听清她说什么，问道：“玲玲，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她点点头，然后暗示他从枕头下拿出一个小布袋。

向阳拿起布袋，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硬硬的发霉了的山核桃。

山核桃虽然有些发霉，但依然可以看到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向阳”两个字，顿时，他呆住了，脸上仿佛被狠狠地抽了一记耳光，火辣辣地，两眼直冒金星，泪水禁不住流了下来……

（三）

二十多年前。

那时的张家湾村还很闭塞，没有公路，没有自来水，也没有通电。

为了解决灌溉问题，县里决定在张家湾村背后的牛头山下修筑一条类似红旗渠的水渠。那时的施工条件很差，没有现代化修筑工具，只能靠手，用钢钻子一点一点的凿。在修筑的过程中，为保证质量，水渠要修到一定高度，要想达到这样的高度，人们只能在渠底搭上凳子，站在板凳上开凿，这条渠也被称为板凳堰。

一天下午，父母都去上工了。因为穷，上不起学，向阳辍学在家，赶着村里唯一的一头老黄牛在牛头山上放牧。

他坐在草地上，正在无聊时，16岁的史玲玲正好要去板凳堰帮父母下工，她哼着小调，从山边的小路走过。

他早就见过史玲玲，对她更是充满了满满爱意。而此时的史玲玲更是出落得十分标志，樱桃小口、柳叶眉，落落大方、亭亭玉立。看到史玲玲走来，他躲在一个山石后面，紧张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他本想走向前去，跟她说话，可一想到自己家境贫寒，而她父亲是村干部，家境富裕，门不当户不对。自己不过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过了一会，她走下了水渠，站在一条板凳上，对着土石开始使劲地挖起来。

看着她辛勤劳动的背影，他突然产生了很多莫名其妙的念头，如果这辈子能娶她为妻，该有多好呀！

可现实让他不免有些沮丧，他越想越气馁，把玩着刚刚刻下自己名字的山核桃，竟朝干活的史玲玲掷去。

奇了怪了，那颗山核桃不偏不倚正好砸中了史玲玲的后脑勺，只听见“哎呀！”一声，人便从板凳上摔了下去，一动也不动。不一会，地面冒出一滩鲜血来……

向阳顿时被吓傻了，他自知闯下大祸，眼见四下无人，撒丫子便跑。

没多久，史玲玲醒了过来，她捂着受伤的头部，捡起掉在地上的山核桃，晕晕乎乎回家了。

从那天起，史玲玲像变了个人似的，行动开始变得越来越迟缓，也无法与人正常沟通了，整个人都变得痴痴傻傻的。

她家里人都急了，四处求医，可怎么都不见好转，大家都想不通，好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就变傻了呢？

向阳听说史玲玲变傻了，又急又怕。有一天，他终于忍不住内心的煎熬，实在扛不住，偷偷跑出了村子。

外面的世界花花绿绿，城市的繁华让他暂时忘记了内心的恐惧，他一心想着赚钱，心里始终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一定要把玲玲的病治好。

在打工的餐厅，向阳认识了一位中年大婶。她是后厨打杂的，人很健谈，时常会主动找他聊天。

熟悉后，向阳问：“婶，如果失手把一个女孩打傻了，会吃官司吗？”

大婶坚定地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当然会了。你为什么这么问？”

向阳没敢说出来，嘴里嘟囔着说没事，没事！

向阳又问：“婶，您说，现在干什么最赚钱？”

妇人看了看他，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什么最赚钱，不过你是来自山里的孩子，人们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你们大山里肯定有很多好东西。”

向阳似懂非懂，他摸摸脑袋，说：“您这话有道理呀，我们那山货可多了，现在城里人都喜欢绿色环保，那些东西正是城里没有的呀！”

“没想到，你还挺开窍，哈哈，我那懂什么生意，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大婶看他这么认真，竟然大笑起来。

虽然是妇人随口一说，宇阳却上心了，因为这个生意，还真没人做，他要做第一个村里的山货生意

（四）

向阳回来了，他在饭店已经跟老板说好了，回农村来收山货，然后低价卖给他。

没想到，事情很顺利，几年下来，他的生意越做越大。

……

向阳将那颗山核桃攥在手里，问玲玲：“你早就知道核桃是我扔的？”

玲玲温柔地摸着他的脸颊，点了点头，断断续续地说道：“你是个好男人，我、我、我，不、不，怪、怪你！”

他终于忍不住哭了，哭得很伤心，玲玲继续说道：“好好干，不、不要，忘、忘了乡、乡亲们……！”

话还没说完，她的眼神渐渐地暗了下去，抚摸向阳的手也无力地垂落下去，眼中，最后的一抹亮光也消失了。

他像疯了一样，抱头痛哭，嘴里喊着：“玲玲，你醒醒，我还没把你的病治好呢！对不起，对不起……！”

……

夜里，向阳又问大婶，“如果失手把一个女孩打傻了怎么办？”

妇人回答道：“赔钱，治病呀！还能怎么办？”

“如果没钱怎么办？”向阳眼中冒出一丝泪花，继续说道。

“没钱，没钱就只能坐牢了。”

“如果，如果也不想坐牢呢？”他继续追问道。

“那就娶她啰，照顾她一辈子！”

向阳点了点头，没再问下去，投向空中的目光多了一份坚毅……

就这样，向阳走出了大山，又回来了。几年下来，他不但靠卖山货发了家，还娶了史玲玲为妻。

玲玲走后，向阳在她的墓地，手中始终攥着那颗刻有自己名字的山核桃，他哭得撕心裂肺，嘴里不停地喊着她的名字！

向阳没有再娶，也没有孩子。

他在村里修起了山货加工厂，还投资建了一所学校—山核桃小学。

这天，他来到史玲玲受伤的板凳堰边，嘴里自言自语的说道：“玲玲，张家湾水库就要完工了，你一定开心吧？”

一阵微凉的山风吹来，他站起来，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目光深邃地望着远方，继续说道：“我永远不会离开这里，这辈子都陪着你。”

这时，一只鸟正好从头顶飞过，布谷、布谷地不停叫着，仿佛在说：“不苦、不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