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物事(组诗)
最后一点活
总是这样。有的人将最后一点活
扔在地里就不管了
任大雪覆盖、北风刮走
就像一篇文章
一路铺排下来
到了结尾却如此潦草
旁边的苞米地里
那些秸秆长短不一地站着
身上留有烧焦的亮黑
我还在一棵一棵地割着
然后把它们拉回村
垛在它们应该在的地方
其实,比较起所下的力气
这最后一点活真的没什么价值
而我就是喜欢
收笔的干净利落
首发于《诗探索·作品卷》2018年第四辑
盛满月光的院子
推开院门,恍若突然看见
整个院子一下子盛着满满月光
看见那些家什沉在里面
挂在屋檐下的是上午用来铲地的锄头
立在墙角的是下午用来挖土的铁锨
它们没有一点疲乏的样子
个个神态安详
院子中央的压水井
墙根下的两只柳条筐
井边的洗衣盆和旁边的一块石头
都不是白天看见的模样
都像刷了很薄的银粉晾在那里
一声鸡啼是梦中的声音
狗老远就听出了我的脚步
在我进院时一声不吭
双脚试探着移动
最后停在院子中央
我不知道月光照在我身上的样子
我想,肯定跟照在家什上不同
月光透进了我的身体
我不会像那些家什
在月光移走之后
又回到原来的灰暗中
首发于《诗探索·作品卷》2018年第四辑
桃树
桃树一边生长一边交出
桃树生长的过程也是不断交出的过程
最先长出的桃花最先交出
让流水落花成为春天最凄美的事件
之后在长出桃花的地方长出果实
叶绿桃红,让一个
甜美的事件在夏天发生
桃树甜甜地交出了多汁的蜜桃
到了秋天,不用秋风索取
桃树主动交出了微薄的叶子
多好啊!最后了无负担
阳光明亮,风疏朗
冬天的桃树,只托举偶尔飞来的
一只喜鹊的重量
首发于《诗林》2019年第3期
高出水稻的是稗草
穗头弯下,水稻
对即将结束的生长心满意足
其中几株稗草
躲过镰刀,躲过除草剂
长到了秋天
像将就材料制作出来的一面小旗
在丰收的季节
它们的穗头如此轻飘
像呐喊总是来自低处
稗草一生的努力就是要长过水稻
长到让人一眼就能看见的高度
提醒太阳:这里从前是一个泥塘
——曾经是,现在依然
是稗草的祖国
首发于《海燕》2019年第12期
立冬
昨晚泼掉的水今早结上了冰碴
树木光秃秃的,大地闲了下来
我们相跟着闲了下来
会有雪花飘落,一场一场地覆盖
最终铺出叫寒冬的厚度
会有喜事降临在看好的吉日里
将多年不见的老人拉到一张桌上
喝酒、聊天,谈起过往
曾经的一切都成为趣事
那些死去的人,在述说中
披上了神圣的光芒
日头短了,冬天漫长
一只喜鹊飞过
带来缓慢的时光
首发于《诗探索·作品卷》2020年第四辑
白 鹭
看没看见,白鹭都在
不在我扬肥除草的这块稻田
就在芦苇的水沟隔开的另一块地里
不用看就知道它的样子
它更多的时候一动不动地站着
那么安静那么白地站成哨兵的姿势
眼睛转动着警觉,却
不是对我的警惕。突然的时刻
它长长的脖颈会猛地垂下
像触动了机关,利嘴扎进水中
再扬起时嘴上多出一条小鱼
它的警觉只是对食物敏锐
每当我靠近,它轻翅一展
拎着两条长腿,那么一飘就到了
另一边。我们互不打扰地
干着自己的事,似乎毫不相干
而我知道:有白鹭
和没有白鹭是不一样的
尽管无关乎收成
首发于《北方文学》2021年第1期
八家河上的落日
收敛了光芒,夕阳只是圆只是红
它柱状的倒影深入水下
一枚光明的钉子钉住流水
八家河,飘起几只野鸭的安静
面对落日坐下来歇歇
什么都不想,我只坐在此刻
坐到暮色合拢,星星升起
坐成八家河安静的部分
首发于《星火》2019年第1期
履冰过河
就这样来到了八家河边
一天中最后的阳光投落河面
照亮天寒地冻的广阔
不见人影,麻雀也无影无踪
只有芦苇摇着空空的穗头
一些雪借助风在冰上跑
一头想到河对岸的小兽
兴奋而又小心地移动
走走停停,在暮色合拢之前
这条夏天拦路的巨蟒
已经成了坎坷的通途
当它回头,看见一场大火
从冰层之下一直烧上天空
让那些片片彤云像炉膛里的炭块
因为燃烧而幸福地红着
首发于《诗探索·作品卷》2020年第四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