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游（长诗）

夜游（长诗）

 1.遛兽

总是在午夜之后，一直

酣睡着的那头小兽不可预测地醒了

为了不被它吞噬，我得带它出去

除此之外我不知道怎么对付它

不走猫影倏忽来去的背街

怕吓着别人，更怕遇上警察

那不是正常走路的姿势

出现在暗影中会让人生疑

没人相信：我在遛兽

而我被它牵着，横冲直撞

它低沉的叫声多么孤独

直干镶满饰钉的夜空

十根手指嘎嘎作响

2.北门

唯一的一条大街，与

东北走向的国道和西北走向的省道

在北门交汇成人字，在那里

坐下来歇歇，顺着一撇一捺遥望

一个声音在青春的心中回响：

“听到钟声的人注定浪迹天涯”

一行字写在工作手册的扉页上：

“即使守在家里，也不会跟别人一样”

事实上，除了无视世道深浅的狂言

我与别人无法区分开

当手机从天而降到手上

颤抖着向世界发出了一条短信

“我知道，我将在这个小城里

耗尽我的一生，在此之前

我已耗尽了我的热情”

顺势铺来的高铁告诉我：

这是一个地球变小了的时代

远方并不在等号一样的铁路那端

花开花落，一个又一个春天

除了年龄还有什么改变

面包有了牛奶有了，一切都有了

而失去理由地活在每个白天与夜晚

北门没门，也不指示北

3.亮灯的窗口

灯光掉进沉沉的夜里

沉溺般呼吸。隐秘的声音被一一放大

酒杯在串店里晃出一些残酒

麻将碰出钉钉子的声音钉不稳黑夜

在某个第三人到不了的空间里

互相猎取的男人和女人

弄出夸张的动静

仿佛他们正在卖力地工作

碰踏踏的音乐响在歌厅

伴随着嘶吼和怨诉

亮在最高处的某个窗口

里面进行着白天不能的碰面

住宅楼仍然亮着的灯光下

不是女人在追剧，就是男人在打游戏

我跟这些人一起成为夜晚的极少数

他们在制造着让自己相信的快乐

我是不被睡眠收留的可怜人

并非流浪汉走在街上

4.噩梦

小兽没醒来时，你感觉

不到它，仿佛它压根就不存在

你被睡眠那么深情地抱住

平静之下总觉得什么在隐隐滚动

不知怎么就来的噩梦

气泡般成串冒出：

吸毒，摇头，虚脱于迷幻中

持枪上街，疯狂而盲目地扫射

击中了什么有血流出，流到脚边

将网络小说中的混乱情欲

一一还原成清晰画面

大张的嘴巴不发声地张着

心脏大幅度蹦跳，就要

跳出胸膛梦醒了，灯光下

躺着的地方有个被弄湿的人形

好像真的做了那些事，好像

比真做了还要耗心费力

5.睡在廊檐下的人

一节火车厢那么长的货柜车

隆隆驶过，它日夜奔跑在发展的大道上

奔驰宝马停在大酒店下面

它们走没走在路上都载着幸福

银行大楼的廊檐下

一个偏离正常思维的人

放弃温暖的床榻蜷缩在角落里

他不需要棉被，不需要金钱

他有着奏响乐音的睡眠

他完全彻底坠入自己的梦中

真实的世界是虚妄的存在

无关他人，他——自在

夜露落在花上，也落在他脸上

花香在他的感觉之外

6.猛犸象

博物馆门前竖立着一匹猛犸象

——由钢筋架起的化石骨骼和牙齿

复原出一尊巨大的生命形体

力量在里面绷着，似乎

听见了那一声消逝的吼叫

吼出这片土地一万年前的面貌

爱是它的本能，是它的生命

包括死的所有行为都那么自觉自动

长牙挑战一切，鬃毛飘扬成风

我的小兽要把自己的皮毛和血肉

披到象身上，或者

将象的骨骼装进自己的身体

这是它思想中自己应该的样子

世间再没有这么大的生命了

兽王的威仪早被精致打败

往小了去是进化唯一的方向

而技术伟大，会克隆出来猛犸象

如果事先知道现代文明的生活

是怎么回事，它会不会

选择永不苏醒

7.松花江边

深夜的松花江边

后面的城市只是一些红色字块

无根那样飘在黑暗的半空

一阵风就能将它们刮走

大江东去，浩浩荡荡

满天繁星亮在头顶

天空有着亘古不变的秩序

变幻无常的是人类历史

在上游的嫩江，给这片土地

带来名字的完颜阿骨打

那晚勒马立在江岸是怎么想

就在刚刚结束的春捺钵上

他被辽宗当作跳舞的奴仆取乐

他用马鞭上指天下指地

立下过一个誓言，早被江水带远

拍岸的涛声似乎有意

让人把什么听见，却又

模糊了内涵

8.流星

时间无所谓开始也无所谓结束

宇宙无所谓中心和边缘

时空就那样存在着，跟你我无关

都是不经同意而被带到人世

最后也不征求意见就把人带走

夜空苍茫，一颗流星划过

它已环绕某个中心冰冷地运行了亿年

脱轨之后，在投入地球怀抱时

获得了生命的光亮，让它感觉到

自身是热的，人生是灿烂的

一段亮线之后黑夜更黑

被人更清楚地看见，都是

从无尽的无来，到无尽的无去

生是之间的一场虚幻

心怀小兽的人是怎样的存在

对着夜空长啸，用掉最后力气

不会有回声，只要喊出

炽热和悲凉一并消散

获得疲劳就会放逐感觉和观念

转过身，看见字块下的大楼

有灯光一个窗口，又一个窗口地

亮起，像崖壁上挖出的洞

一切重新变得真实

9.太阳再次升起

以为我是最早起来的人

实际上我遛了自己一晚正在返回

太阳再次升起，我还是

人们习惯的那个好人

遇见女士微笑，碰上男宾握手

说中听的不一定真实的好话

正当但不一定正确地行事

睡觉——工作——吃饭

循环往复，平稳平静

在跟大家一样就会有的安全里

努力将一生过成一天，而那

又是多么漫长，想想就让人疲惫

大街流动，风也吹不出波澜

个人悲伤和欢喜的浪花

随流而成镜面，一只

身段柔软的灰猫迈出了

懒洋洋的步伐，又开始了

必须过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