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雪野之中
雪野茫茫无际
深处的一只野鸡,正左一脚
右一脚,扒开雪下的秸秆
会有遗落的稻粒儿
被扒出,被阳光照亮
野鸡的脚爪是那么有力
仿佛能扒开一切,却很警觉
啄几口食抬下头,有时受惊似的
突然拔腿就跑,或者飞起
将扒开的雪坑交给麻雀
让小小的它们也能找到食物
我感动于这样的安排
好像使野鸡逃跑的原因
并非受到实际的惊吓
而是接到了那个谁的指令
冬天深厚,阳光细碎的颗粒
在雪上滚动
遇上猫头鹰
是一只死了的猫头鹰
趴在路边的积雪中,身体僵硬
粗壮的腿脚长满白色绒毛
勾状的爪子缩在里面,也缩回了
那不会再有的致命一击
拉开它的翅膀,拉出了一阵风声
仿佛它还没有放弃飞行
天蓝雪白,大地一派茫然
北风呼呼作响,横扫千军而过
它的死亡不会超过两天
因为两天前的一场大雪
并没有将它覆盖
既然让我遇上,它的死也是我的
我想,它没有死在甸子中间
而是选择倒在路边儿
一定有什么要告诉我们
没有外伤,好好的
它就死了
树根下,那只喜鹊
树根下,一只喜鹊在忙碌
另外几只在旁边的树上
这只觅食的喜鹊,啄了几下地面
不放心地抬一次头
当它叼出一条虫子
却没立即吃掉,而是先放在一边
之后,转动圆黑的脑袋
安静而专注地
看向左右,听着身后
天是蓝的,草是黄的
秋风顺着它的羽毛
鹞子的影子投在远处的雪上
那一刻,整个世界
都在屏住呼吸
麻雀的聪明
麻雀知道,跟着人类就能找到吃食
在积雪覆盖的冬天也不会挨饿
它们的飞行从来不会
超出人类生活和劳动的圈子
稻草人挥舞驱赶的衣袖
不是自动而是风吹
看没看出来,麻雀都跟
稻草人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
一代又一代沉痛的记忆基因一样
被它们携带,麻雀生来就知道
不能跟人类走的太近
他们能扮假,也能扮真
呼啦一声飞起,又落回来
如此反复,在人类中讨生活
麻雀,没一刻安心
喜鹊和鹰
冬天的杨树,光秃的树枝上
一只喜鹊孤零零的
太阳已经落山
一块黑布正慢慢扯上它的头顶
等来一只鹰,从它面前飞过
兜个圈子,突然从背后发起进攻
一跳,跌落下面树杈
让开致命的利爪
不甘心的鹰再次袭来
它向里挪了挪身子
这次,鹰爪被树枝拦下
星星一颗一颗点赞般飞出
无所谓胜利。鹰飞到别处去试运气
它垂落的影子比夜辽阔
夜晚,从来都是那么静寂
一枚蛋壳
躺在岸边的草中,一枚鸟蛋
是安静的,等待仿佛一定会到来的
出生。青草顺着风动,流水
运送阳光,万物欣欣向荣
鸟蛋没在鸟窝里,是
一枚蛋壳来到我疑惑的手上
透过上面的小孔,看见
内壁挂着一缕蛋黄
正在孵化中的生命被贼
偷走了,成为贼肚子里的营养
两只鸥鸟在水面上盘桓
它们知道发生了什么
却不甘心地叫着
而贼早已溜走,它已忘记
那枚鸟蛋只是它平常的
一块点心而已
鹞子飞过
空荡荡的旷野上空
自杨树林那边飞来一只鹞子
飞过我的头顶之后,扇动了几下
翅膀,便一动不动地滑翔
不向下滑落,一次竟滑翔那么远
在我以为应该再次扇动翅膀时
它在安静中划出一条弧线
将自己把握的那么好
旷野中每一点儿风吹草动
都休想逃过它投下的十字阴影
仿佛那是某种仪器在探测
雪已经开始融化,春天正在赶来
在洞里藏了一冬的小动物
就要睁开眼睛
苇莺在叫
关关,关关
苇莺这样叫时,芦苇还没抽穗
有一只站在高于青苇的枯苇之上
烈日下那小小的身影在抖动
更多的藏在交织的苇叶下
一起送出高亢的叫声
好一片群莺乱唱的苇丛
一朵白云飘远了
一只燕子在旁边的树上
自顾自地梳理羽翎
苇莺叫着,都在叫它自己
飙着高音,不相上下难分彼此
恋爱的季节不安地生动
这集体的焦虑
一群乌鸦飞过头顶
看见它们的那一刻
我停了下来,屏住呼吸
呆成一个不会移动的物体
当然,即使我移动
举起双臂表达我此刻的震惊
它们也不会受到干扰似的
打乱飞行的队形和节奏
它们从哪里飞来
要飞往何处,不需多想
重要的是我看到了
一群乌鸦在头顶上飞,灵魂那样
在很高的天空无声地飞
不会落回地面
那一刻,我仿佛被遗弃
跟尘世一起,成为
蛋壳
偶遇灰鹭
因为错误,环一个
叫不出名字的水洼绕道骑行了半圈
芦苇深深,漫无边际地铺展
路穿行于杂草间,蛇一样隐现
当我终于走上正确的公路
衣服沾染草绿,裤腿落满泥点
公路上的骑行多么轻快
除此,今天什么也想不起来
想起来的永远都是那段错路:
一只灰鹤在我经过时,突然飞起
缓慢上升的身体垂挂两条长腿
即将飞走时扭动长脖子
回看了我一眼,那凌厉清澈的眼神
在我心头留下了永久的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