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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江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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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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沟子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我六岁的时候,母亲带我去探亲,五爸用自行车把我们送到十几里外的火车站,挤上烧黑煤冒白烟的火车,一路“哐当哐当”的到了西安。

父亲在一所中学教书,住筒子楼里单间,隔壁是父亲的同事一家,那家有两个孩子,男孩叫军军,女孩叫丽丽,比我大点,老带我玩。

那时的西安城灰蒙蒙的,云、楼、街,车、男人、女人、孩子和鸽子,好似一部节奏缓慢的黑白片。但这毫不阻碍童年好奇的探索,我们总是带着一身不知从那儿蹭的灰尘泥土回家,在各自母亲的训导下狼吞虎咽。

有一天,玩够了,正要回家,突然想到可能会挨训,赶忙拍了拍身上,发现还算干净,当看到军军的屁股后面沾了块泥巴,指着他喊:“你的沟子,你的沟子”。

军军恼了,和丽丽摁住我一顿暴揍。

我哭着回了家,母亲拖着我找兄妹俩论理,父亲的同事严厉地批评兄妹俩,问他们为什么打我?兄妹俩坚持说我骂人。我很委屈,辩解不清。

母亲觉得丢人,悻悻地领着我回屋,她不识字,嫁给有知识的父亲,自感责任重大,教导子女十分用心,第一条就是懂礼数,不说脏话。

母亲坚信我不会骂人,认定兄妹俩欺负我,不让我和他们玩。对面的楼上有个小男孩,比我小,来找我,我们成了朋友。

小孩子的皮肉极富修复力,磕了碰了,用不了半个小时,就忘得一干二净,心里却长了一颗歪歪扭扭的树。小弟弟很乖巧,总讨我的欢心,我却高兴不起来,树的影子疯长,在第三次欺负他之后,他再不找我玩了。

之后许多年,我都在自责,懊悔把心中的阴影投射给小男孩。

没呆几个月,母亲和我回到农村的家。村里的孩子很是仰慕,“大吊车真厉害,轻轻一抓就起来”对他们是儿歌,而我亲眼看到了。他们从我的嘴里了解外面世界的神奇,如同部落的族人通过巫师与神灵沟通。

有几个无聊的大人总在半路上截我,让我做西安学生的广播操,说几句并不标准的普通话。我很恼怒,极力挣脱,在他们眼里,我是一只会表演的猴子,能够为乏味的生活贡献一丝乐趣,他们不知道,我幼小的心灵满是愧疚。

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单位要开朗诵会,正纠结普通话发音不标准,猛然间灵光乍闪:当年军军揍我的原因,会不会把沟子听成了狗仔!

沟子,陕西方言,农村常把人、牛、猪等动物的臀部,就是屁股叫沟蛋子。土著城里人不晓得沟子是什么,但在“文革”那个年代对“狗崽”特别敏感。我越想越觉是有理,四十多年前的西安在我心里变成了彩色的。

即使如此,我仍觉得沟子这个词粗鄙俗气,蒲松龄的《狼》里有一句“身已半入,只露尻尾”。用“尻”代表屁股,岂不文雅许多?

连忙上网百度,令人惊异的是,有人考证,清代文字学家段玉裁曰:“尻,今俗云沟子是也,今俗云屁股是也”,沟子原来是尻子念转音了。

那年,我向一位姑娘表达爱意,她羞涩地说“避”。关中话多雅言,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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