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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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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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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河流淌

□黎均平

都说井水不犯河水,而偏偏在我川东广安的老家,井与河格外相亲,组合了一个“甜蜜家庭”,既成了河名,也成了镇名。

只是这井,不是普通的井,是盐井。这河,可是普通的河,实际上是一条小溪,以前叫井溪。据我所知,原来有两口盐井,一口在我就读的小学老庵子教室里,另一口在原煤坪后靠近河边的一侧,在很久以前就已封填。有盐井存在,说明家乡一带地下盐卤等资源丰富。这不,在20公里开外的大安镇,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开始就大量开采石油、天然气,并长期驻有石油队,90年代县里还兴建了一座盐厂。河,是从七一水库发源的,流经郑山、井河、恒升、龙台等乡镇,最后在肖溪镇注入渠江,在广安市地图上标注为肖溪河,全长近两百公里。在井河镇域,有文进、麻柳、凤凰、晒龙、高滩等10余个村直接领受河的抚育,这段叫“井河”的河,是不折不扣的母亲河。

据记载,井溪作为地名,是在清朝,场镇上建有一座著名的井溪寺,新中国成立后,建立井溪乡,后改为井溪公社,1984年又改回井溪乡,1992年组建井河镇,把原徐花乡揽入怀抱。2019年,乡镇行政区划调整改革,被撤销的郑山乡并入井河镇。

斗转星移,历经岁月洗礼和沉淀,井河初心不改,井与河终不分离,乡亲们也始终情怀不改,提起“井河”都有份特殊感情。乡亲们说:以前叫井溪,承载了我们“紧吃”的愿望。设身处地想,农耕文化下,“紧吃”代表的是富足,甚至是小康。后来井溪改成井河,乡亲们又有了一番新的“理解”:有吃有喝了,吃穿不愁了,我们还希望“紧活”,使劲活,努力活长一些,活久一些。你看,乡亲们多有才呀!

关于井,囿于年代久远、资料所限,知之不多、不深。而对于河,却有着肌肤之亲、彻骨之爱。春天,大地从沉睡中醒来,万物复苏,生机勃发,河水打破了沉默,清澈如镜,水草泛青,鱼儿进入繁殖期,在河里自由自在地游弋,那安详和谐的情景美如写意画。夏天,气温升高,早上,河面升起浅浅的水雾,上午下午,红日朗照,河面波光粼粼,澄澈诱人,儿时的我们几乎天天钻进河里,洗澡、游泳、摸鱼,在水里尽情嬉戏、打闹、放松,一待就几个钟头,直到手指泡白起皱还不想离开,那享受简直爽极了。暑假里,在河边钓鱼也是一件堪称灵修的美事。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也是忙碌的季节,河水起了些微变化,一改夏日的喧闹,慢慢静下来,好像摸透了乡亲们的“心思”,不愿打扰“双抢”的节律。冬天,河水进一步安静下来,有时结上一层薄冰,冰散后,日照下,河面云蒸霞蔚,既壮美又含蓄,河水在悄悄地积蓄赶春的能量。刻骨铭心的是,遇到夏秋汛期,河水陡涨,淹没或冲断了桥梁,也阻止不了上学的步伐,我们脱光衣服,下到河里,一只手狗刨烧式地划水,另一只手举着衣服和书包过河,有时要来回两趟。在洪水面前,小小少年无所畏惧,因为河水是熟悉的、亲亲的河水。

在老家井河镇,地名很有嚼头。比如,有黄家坝、大鼓坝、蒋家坝、踏水桥坝、小桥坝;有七里沟、黄蜡沟、阎王沟、桥塆沟、马槽子沟、油坊沟;有圩子塆、烘桶岩、猫儿石、凤凰山、金宝山、冠山寨、楼子坎、高滩凼……每一处地名都有故事传说。

有河必有桥,桥也很有特色。比如,有麻柳桥、晒龙桥、马滩桥、兔子坝桥……每一座桥都见证沧桑变化。

其实,最有特色和价值的还是井溪寺。后来改成了学校,但整体保存完好,分上中下三部分,依山丘地势而建,三进三层,为典型的中式庙宇建筑,挺拔大气,器宇轩昂。夏日中午,平躺在中、下礼堂的乒乓球台上,可以看到高高的雕梁画柱,彩绘有“大清朝道光年间”等字样。上礼堂老庵子的木质立柱,需要两人才能合抱。作寺庙时,曾经香火旺盛。作学校后,培养出了不少青年才俊。很可惜,在学校改建潮中,寺庙框架被完全彻底地拆除了。井溪寺徒剩一个空名,存续在人们日渐模糊的记忆里。

井河场镇原来很小,就两条街,一杆烟可以赶通场,现在已经扩大了5倍以上。新近在兔子坝搞起了开发区,建起了玉兔广场,成为了居民休闲娱乐的好去处。每次回家,我都会抽空到自己称为“兔开区”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感受一下发展的氛围。镇里交通四通八达。交通改善后,办起了缝纫加工厂,手工产品远销国内外。建起了污水处理厂,着手处理日益严峻的生态环境问题。进行了河堤整治,实现了水清、岸绿、河畅、景美。原来的猪儿市改造成了现代楼房。氨水库、食品站、供销社、铁木社等淡出了时代视线……过去熟悉的物事,随着时代变迁,渐行渐远。新生的事物,连同挑战,不可避免地层出不穷,正在考验父老乡亲的智慧和行动。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有一方人自己的语言。比如,老井河人s和sh、 shi和ri不分,说“十几个”不是十几个,是“日(音)几个”, 把“狮子”说成“斯(音)子”,把“柿子”说成“日(音)子”,把“洗手”说成“死朽(音)”,把“牲畜”统称为“养牲”,把“鸡”叫“牲口”,把“鸡蛋”叫“跛(音)儿”……至于f和h分不分,还不是很明显,不过确有些村把“起风了”说成“起哄了”。语言是历史、文化的外衣,循着语言的线索,甚至可以探究深挖到历史、文化的根脉。井河人几乎都是“湖广填四川”来的客家人。

有井盐的浸调,有河水的滋养,井河人勤劳、善良、温润、乐观。虽然40年过去了,我还清晰地记得特别有趣的一幕:那时还是大队,大队长叫雷德礼。有一回广播不通,有乡亲站在山梁子的高处震膘式(使劲的意思)地喊,“雷—德—礼—哟,去—开—会—哟!”这边在田间劳作的乡亲大声应和道,“雷—德—礼—哟,没—得—米—哟!”在短缺经济年代,生活极度困难,这些可爱的乡亲,也不缺乏幽默、情趣和表达。

多年来,我一直纳闷,乡亲们为何爱拿打屁说事,而且与粮食关联。比如:“大麦两头尖,打屁冲上天。小麦一根槽,打屁过花桥。豌豆圆滚滚,打屁不要紧。胡豆扁塌塌,打屁做狗爬。水稻黄橙橙,打屁贵如银。”或许,是缘于饥饿,缘于想吃饱、吃好的强烈愿望使然吧。而今,乡亲们早告别了“放空屁”的日子,生活已过得丰衣足食,有滋有味。

法国作家法朗士说过,“每个人都摆脱不开他自己”。诚然,有了一定年纪的人容易怀旧,但怀旧并不代表衰老。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井河是生我养我的故土,那里的一丘一壑、一草一木、一事一物,都深深地嵌进了骨子里,井河水仿佛就潺潺地流在我体内,井河已然执拗地成为我生命的特殊地标,恒常让我魂牵梦绕,辗转眷顾。

井河流淌,记忆飘香。作为河,它像一面流动的镜子,鉴照岁月变迁;作为镇,它似一位步履匆匆的亲人,正加速转身。而作为游子,我始终背着一副装满乡愁的行囊,踏实地走在根脉清晰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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