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

破碎

平凡的再平凡不过的小区，普通的再不能普通的一轮弯月，本该是夜深人静的时刻，此刻却是喧嚣异常，警笛声、哭喊声、人云亦云的讨论声，万家灯火都在此刻失了颜色，目光所及只有杂乱无章、恶臭异常的垃圾场旁那特属于人民警察出警时所用的光。

黄线之外，是撕心裂肺的死者家属，是闻风而动的记者媒体，是忍不住好奇的围观人群；黄线以内，是训练有素的人民警察，是精神失常的犯罪嫌疑人，是早已不知魂归何处的受害人。

命案是如何发生的？只是普通的一个下午，一个普通的女孩在上学之前去垃圾场扔一次垃圾，就再也没有出来......如果不是那件染着血的校服上还有着清晰可见的校徽标志，死者身上那件沾染了血色的百褶裙，不会有人愿意相信这是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孩的遗体。

一件引起轰动的案件，前来参与处理的都是经验丰富的老警察、老法医，可无论他们参与过多少次类似于此甚至较之更令人胆寒的案件，都忍不住发出一声声的叹息。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好像也没过多久，围观的人群散去了，受害人亲属已经哭不出眼泪了，记者媒体获得了想要的东西也已返回了，犯人已被带回警局，犯罪现场该处理的事宜也已处理完毕，女孩的遗体终于被带离了这个垃圾场，带去了一个干净整洁的地方。

案件相关报道一出，轰动一时，所有人都希望犯人能够被执行死刑，以命偿命，他们很多人甚至比受害者的家属更激动、更愤慨、更希望犯人被法律一枪爆头。可是不行，依据法律，一个精神病患者，是不可以以命偿命的。

审判结果一出，四处都是谩骂，媒体在骂、网民在骂，受害者家属却没心情再骂了，他们日日夜夜以泪洗面，日日夜夜控诉着老天为何如此不公，日日夜夜的绝望着疑惑着正义究竟如何才能到来。一个看似成熟稳重的父亲失去了他最能体贴自己的女儿，一个温柔贤惠的母亲失去了她最能帮助自己的女儿，一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失去了最包容自己最疼爱自己的姐姐，而那个温柔若水的女孩则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生命。

程若水像往常一样睁开双眼，从自己温暖的小床上坐起来，刚刚醒来时还有些发懵，她觉得自己好像模模糊糊做了一个很可怕的噩梦。

梦里是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场，是摇晃的带着血红色色调的天空......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不敢再回忆如此可怕的一个梦，晃了晃脑袋驱逐掉乱七八糟的想法，她便像往常一样下了床去为一家人准备早饭。

程若水走到了客厅，却看到父母瘫坐在家里的沙发上，两个人眼底都是一片乌青，一副憔悴模样，妹妹抱着自己曾送的玩偶睡在一旁，也是一副不大安稳的样子，稍微靠近些就能看到玩偶的一侧已经被泪打湿。

程若水呆愣了片刻，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轻轻的开口问询，却无法得到一丝丝回应，她这才发现，自己宛若另一个世界的人，哭或笑、大喊或打闹，都无法让自己的亲人再给予一丝丝反馈。

她试着触摸自己的亲人，试着像从前一样调皮地触摸父亲的胡茬，试着温柔的抚开母亲脸上的碎发，试着擦掉妹妹眼角的泪......几番试探、几次落空，她仿佛是一团空气，明明就在他们眼前却不被感受、不被察觉。

女孩冲向了楼下，想去寻找那个总是在等自己一起上学的熟悉身影，想要有人看到自己、回应自己，可等她真的看到那抹身影时，就再也鼓不起勇气上前了。

那个男孩，像往常一样穿着宽大的校服，站在往常等待自己的地方，只是不再像往常一样拿着为女孩准备的牛奶或早餐，他两手空空，看起来失魂落魄，往日里总是含笑的双眼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红肿的布满血丝的双眼，看起来好像哭了整夜。

没勇气上前，只能看着男孩因为上学时间将近转身渐行渐远。

程若水又想起了那个奇怪的梦，对梦的记忆也越来越清晰，恍惚中她仿佛看到了一双猩红的双眼在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不知何时、又受何牵引，她来到了一间纯白色的房间，这里有很多人在忙碌着，他们大多穿着白色的大衣，偶然夹杂着几个身着黑色警服的人。

在他们的最中心，是一具少女的尸体，那具尸体还能看出是属于一个纤细的女孩，只是那上面遍布的伤口实在让人不忍心将她和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孩相联系，程若水认出了那是自己的身体，只是此刻它已不复往日的活力，变成一副苍白而惨烈的模样。

没有人可以冷静地观看自己的身体这般模样，她只待了片刻便离开了这间白房子，游荡在这个不知道容纳了多少具尸体的楼里。

程若水碰到了很多看不到自己的人，她看到几个年轻的警察从某间白房子里冲出来，跪在地上一边流泪、一边干呕，探头看去又是一具失了人样的尸体，她还看到了几个因疲惫而靠在长椅上睡着了的警察和法医，在走廊的尽头还有抽了一根又一根烟的老警察......

那个老警察眼底已经是一片红色了，黑眼圈墨染似的浓，他熄灭了手中的烟烟，望了望已空的烟盒，撒气似的将它向远处一扔，然后不知将眼神落在了哪里，程若水忽然听到他说了一句“对不起”，仔细看去又好像什么也没讲，只神色如常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警服，挺直腰板走向一间屋子。

从醒来后所见所闻皆在给予赤裸的灵魂以重击，程若水感觉到自己正在被悲伤侵袭，没有了身体的保护，那种感觉就像一把利刃直接将灵魂扯成两半，她仓皇地离开了这里，不想再去想这些生产悲伤的事情，可那些画面却不断在眼前浮现......

她游荡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街道上已不复往日的繁华，盛夏之日，女孩子们却用长袖长裤将自己包裹严实，太阳刚落，夜市上却不见往日纵情欢乐的青年男女，她看到身材消瘦的人藏在包里的一把尖刀，看到身体强壮的人与流浪汉擦肩而过时紧皱的眉头，看到人人都像是惊弓之鸟在自己周围建起了一座围墙。

撕裂感越来越严重，程若水想起父母憔悴的脸，想起妹妹眼角的泪，想起那个还来不及和自己互通心意的男孩，想起总是沐浴在阳光里的学校，想起总是对自己关怀备至、面容慈祥的老教师......

“要是，还活着就好了......”

她感受到自己已经被扯成两半，一半去沐浴阳光，去陪伴亲人，去与同伴嬉戏，另一半只是不断下沉，跌落海底。

有人在为了痛苦尖叫，有人为了受害者哭泣，有人愤怒不已，扬起拳头又无奈地落下，程若水被难过撕成了碎片，一片一片散落在这个城市的每一寸土地，落在家里就化作一阵风轻抚亲人的脸颊，落在校园就化作唯美的落花与同伴嬉戏，落在警局就化作一抹阳光为工作中的人们驱散疲惫......

有一片碎片它飘落在了一间小小的房间里，那里没有阳光、散发着恶臭，在角落里正蜷缩着一个脏兮兮的男子，他的脸被长发遮盖，露出的双眼眼底一片猩红，不时吐出两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看起来病态可怖，碎片随着风在空中转了一圈，化作一把利刃猛地向那男子的眉心刺去。

一滴鲜血落在了地上，绽放出地狱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