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三月,“朱教授”到龄,被光荣退休了。好似一场梦幻之旅突然来了一个急刹,惯性驱使,撞破了他过往一幕幕美美的回忆。
入职三十多年,名气不小,“官声”不坏,只可惜体制外游走,“混”到“镇管”副股已实属逆袭。然而,“朱教授”倒是活出了自信,踏踏实实做工作,开开心心过日子。与“国”字号公务员的薪酬比,“朱教授”有一拼,差不离也能赶上个七到八成,运气好的年份能追平甚至有所超越。那是如何做到的呢?难不成他有灰色收入?非也!“勤”能补短,这是他几十年来一直打拼着、能归类小康殷实家庭之列的实着子。八小时以外,“教授”兼职几样行当。人寿保险拼的是人脉,凭借如簧巧舌的“忽悠”功夫,蒙蒙懵懵的客户被哄得服服贴贴,常常签单不断;充装、检测、运送液化气,三楼、四楼扛起瓶子飞奔而上,不带大口喘气的;婚介青年男女,月下牵线搭桥,成就多少美满姻缘。论精气神、干活的劲头,绝不输时下跑疯了的外卖小哥。
“朱教授”本名朱洙,只有单位和左右四邻所熟知,少被外人称呼。这“教授”的雅号又是如何叫响的呢?原来,二十多年前,机关国干、聘干薪资也不算很高,那时的朱洙,一副厚厚的凸透镜片架在鼻梁上,每日夹着大大的公事包,文件、合同文本塞得鼓鼓的,频繁出入大院,时不时“上书房”行走,直达高层,款款的高级知识分子模样。一日,某领导调侃道:“‘朱教授’忙得很啊!听保险公司人介绍,你每月业绩提成上万元,是真的吧?”在场的一众干部也随之附和,对他大加赞赏,一时溢美夸耀之词无以复加。被封“朱教授”后他有也些飘飘然,似乎真的变身教授了。
保险销售从身边人“马扁”起,这是业内通行的有效办法。“教授”有位常年坐办公室的同事,因摞起双凳爬高擦玻璃,不慎跌断了臂膀。先前多次婉拒“教授”上门苦口婆心全力推销的“全家福”险种,这次正好被他拿来大做文章。逢客户便说:“风险无处不在,满话讲不得啊!某人是我的同事,自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来的意外?’偏偏扑通一声,摔断了桡骨,花去万把块!”。讲得绘声绘色,双手还比划起两条板凳的高度,夸张地做后空翻的动作演示。“再三想不到啊,人这身子骨假不假?买份‘全家福’,上个保险多好!某人那次肠子悔青了,现在年年找我续保。”教授的以“案”说险,鼓动性还真大,签下不少单子呢!
多年前,夏集一帅哥恋上郭桥一靓女,偏偏好事多磨,女方父母不太中意,嫌他家底太薄,梗在生米煮成熟饭前。热心的“朱教授”利用下班时间,骑着他的那辆破摩托,摸上门做思想工作。好话说上一箩筐,承诺起来振振有词,终究成全了大事,只差这临门一射,相约找个先生掐算一下,择吉日成婚。当晚,“教授”因盛情难却,应邀预先被灌了两杯“邀媒酒”。打道回府时,竟从小桥上连人带车栽下河去。所幸是冬季,小河枯水,河床和两岸有些湿度,教授亲身体验了一次后空翻软着落,当场休克过去。恰是命悬一线啊!不知过了多久,北风撞脸,刀刮一般难受,醉意吹去大半,他挣扎爬起,摸出手机,紧急求救于老婆。过后又一阵头晕目眩,昏倒在河坂旁。待家人赶到,打着手电,搜寻了好一阵,才锁定目标。紧急送医,洗去血渍,才发现嘴唇以上鼻梁以下豁开了好长的口子,绞了十多针,疤痕至今可见。万幸的是只跌成了轻度脑振荡,昏睡几日终于挺过来了。“九条命”的“教授”,终因自己投保了多份意外伤害险种,剔除医疗、营养费,还落下一笔不菲的续命钱呢!“教授”未废任何口舌,那郭桥女孩父母更是深感过意不去,不但上门嘘寒问暖,作为补偿,还主动签下一家几口人的多份保单呢!
在职时,教授正是燃气液化气安全管理员。专业人做专业事,有了这个身份,委托他到气站充气的单位和家庭户较多。老实说,这个钱不好赚。放下身段事小,反正大家已见惯不怪了;废点力气也罢,全当是锻炼身体了;可安全必须挺在前,这个责任大如天啊!他得给人家检测好钢瓶、气阀,维护好灶头开关、输气软管等,一点马虎不得。因做事顶真,气源正、收费低,业务一直维系到现在,听说近期还挂牌亮证营运呢。自从退休后,人脉被挖空,保险缘分似乎也到头了,已被正式通知下课。如今闲人一枚,全靠着这送气跑单帮了。
古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一点不假。人这一辈子,会有一帆风顺甚至春风得意之时,也会遭遇坎坎坷坷甚至举步维艰的失意之日。在职时,他没有机会“先天下之乐而乐”;退休后,后顾之忧却让他“先天下之忧而忧”了。横向比较,收入差距拉开。每月打卡壹仟柒捌佰元,杯水车薪啊,赶上“五一”“国庆”长假随上三四份贺礼便囊中羞涩,年底外孙女的压岁钱还没处着落呢。只有在平时的柴米油盐中抠门了,抽了几十年的香烟也不得不戒掉。好在“教授”与身俱来阿Q基因,一向心态平和,这便是“教授式”独家自潮:算一笔人生大账,我还是赚的!假若活到八十去见上帝,经济上这后二十年注定要输的。但是身处寡淡,亦有清欢,如能开开心心多活几年,赢在终点线,不也就强过那些老干部们了吗?
可天不遂人愿,祸福旦夕而至。去年底,一向壮如“河东狮”的老婆突患疾病,检查、手术、陪护、车旅往返等,治疗周期拉得很长,不但吞金还十分耗时,老俩口大有坐吃山空之忧。平时十分爱面子的“教授”也是黔驴技穷,一筹莫展。无奈中,他想到了组织。于是,趁着酒兴,平生第一次向领导奋笔疾书,诉说目下窘态:一是自退下来后,原工龄和保险未算足;二是爱人后续尚须治疗,怎奈“朱郎”财尽,望乞关照云云。写到动情处,老泪与笔墨齐下,愁苦与哀怨共生,不能竟书而搁笔。不日,领导亲自召见,亲切握手,问寒问暖,多有宽慰:要相信组织,人文关怀自不会少。关于工龄和保险等遗留问题,事涉多人,届时会有统筹方案,回去静候佳音吧。
从领导处归来,“教授”向老婆大人汇报情况,余热尚存,还激动得不要不要的。“朱教授”到底是凡人,给一个筐就下蛋,赐一缕阳光,立马满脸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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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2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