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建清
壬寅年七月的月亮,我不待见。
持续的高温,晴朗的天空清澈无比。从初十开始,太阳还非常耀眼,月亮就迫不及待地出来了,一出来就拼命地追赶着太阳,似乎不是从东方冉冉升起,而是带着什么使命,突然被人挂在了头顶。太阳落下去后,月亮倒是匆容了许多,慢慢西移。
月亮无声无息,但接连几个晚上,我都被它惊醒,它那乳白色的光辉倾洒到地上的行程中,从窗口投到了我的床前。我站到窗前往外看,草地上白茫茫的一片,那种白显得非常惨淡。天上一轮圆月,远处湖中却是残月,月亮被水面的粼光打得支离破碎。
年年岁岁月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这一生没多大出息,都是在离故土四十公里以内的区域谋生,也因为这个缘故,四十多年来除夕、清明和中元节,我没有落下一次祭祀祖先的机会。即使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社会不是十分开放,中元节祭祖还被称为迷信活动,我家七月半“接客”“送客”都是“我行我素”。父母不在,姐姐们都已出嫁,七月半的祭奠都是由哥哥张罗,我打下手。十来岁的时候,我学会了“打钱纸”,这便是我后来好多年七月半的主要任务。打钱纸就是用木锤子敲击“钱印子”,在黄纸上留下铜钱的印迹。
打钱纸有很多讲究,首先是工具有讲究。钱印子是铁制的,两公分的直径、二十公分长的空心圆柱体,下面两个半月,中央有一铁芯。锤子大小不一而定,用起来顺手就行,但锤子必须是木质,甚至上面不能有铁钉,否则是对祖宗不敬,钱烧了祖宗不会受用。打的方法也有讲究。必须在纸上从右往左、从上往下一排一排地打,每一排的铜钱数必须是单数,这数目还必须是默记,嘴里不能数出声音,数出声音也是心不诚。
七个兄弟姐妹每人一份孝心,每年都要打近二十斤钱纸,从早餐后打到下午一二点,拿锤子的右手虎口都打出血泡。我一锤一锤地敲下去,钱印子在纸上锲下一个一个的残月,我心底年复一年地留下伤感。不记得从哪一年起,商店里钱纸、衣箱、纸做的汽车和洋房等一应俱全,我就不打钱纸了。
兄弟姐妹中没有一个信迷信的,但七月半“敬公婆娭毑”没有间断过一年,哥哥在家时由他主持,哥嫂在广州女儿家带孙就由我主持,哥哥回来我又交还这个“权力”。七月十四下午,父母等祖宗灵位下齐刷刷地跪着一片,烧一会衣箱钱纸叩一下头,嘴里念着祝福祖先或祈求祖先保佑的话,很庄重,很虔诚。这场景常引来上下屋场的邻居围观,围观的时候他们也不忘议论一番:看这一家,父母不在与在都一样,从没见过他们兄弟姐妹吵过架红过脸。大家议论的时候没忘表扬我嫂子:这一家唱了一本花古戏《姑嫂贤》。
七月半的中元节,赋予了我们兄弟姐妹双重的意义,为缅怀逝去的先人而团聚,为浓化亲情而团聚。父母不在,家还在,血脉亲情永远都在。
父母在神龛上享受了五十多年的供奉,也尽心履职保佑晚辈五十多年。
不知不觉哥哥姐姐们都老了,都已是儿孙满堂,最小的姐姐也年近古稀,姐姐们腿脚都不麻利了,但清明节、中元节回家这念头依然浓烈,我的工作就变成开车接送她们。
今年农历六月十五、十六,朋友圈刷屏晒“超级月亮”,说今年的月亮特别圆特别大特别亮。十六那晚望着天空,我瞬间伤感起来,这份伤感一直积攒到七月初十变成了心慌。劳累一生的大姐膝关节风湿疼痛,聪颖善良的二姐更是被病魔折磨了近二年,我得事先给两位姐姐请个假,今年中元节神龛下祈福,她们的孝心和祈愿由我们代为表达。
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但降临到自己亲人面前时常变得非常自私和无助:怎么病的是自己的亲人呢?保佑子孙后代,请列祖列宗们更给力一些吧!
明天,我会跪在神龛下,缅怀列祖列宗,多叩几个响头,祈来你们更多的庇护!
写于壬寅年农历七月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