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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迦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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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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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青青

罗迦玮(布依族)

 

 

已经两年没有见到熊支书了。他这次进城是为村里贩运芭蕉,特地来找车子的。因人地生疏,在街头徘徊了半天,才想到来请我帮忙。

在南盘江一个乡的三干会上,我认识了熊支书。他蹲在门角,一边听我念文件,一边把水烟筒吸得咕咕响,间或瞟我一眼。散会吃饭时,他双手端着一碗甘酒,摇摇晃晃地朝我走来,核桃壳一样的脸皱纹纵横。他费力地裹动着舌头,反反复复地说“不拖后腿……”。我发现他缺了颗门牙,想必是酒醉时跌落的。

工作开始,我真担心他会酒后误事,领我们在荒山里瞎转,或醉倒死睡,撂下我们晒太阳。

下寨子的头一天,他就红起眼睛骂人,一匹马驮子卡在两墩顽石间,急得赶马人手忙脚乱。熊支书一边上前搭手帮忙卸下驮子,一边破口大骂:“狗日的好贪心啊!只想自家多种几窝包谷,把好端端的路都给挖垮了。改走这鬼地方,窄×窄胯的……”走过好远,熊支书仍未平静下来,便跟我提起这条路,由他领着寨民们修了三个冬,还炸死一个人哩!

这里出门就是山,山路缠来绕去,似一根千年古藤。熊支书套着一双趾头露在外边的破胶鞋,“吧嗒吧嗒”地走着,竟一路当先。翻过一座山口,对面的山已清晰地立在眼前,一户人家坐落在半坡上,隐约可见门口有一个走动的人影。熊支书双手笼在嘴边成喇叭状,憋足一口气高声喊道:“喂——来客啦——磨豆腐喽”。

旋即,对面有了回音,声音在山谷中回荡,悠悠扬扬的。

下山又上山,南盘江的烈日简直要把人烤糊。当我们气喘吁吁地爬

到那户人家时,衣服早已被汗水浸透。刚坐下,还未抽完一支烟,好客的主人就端上了热气腾腾的豆腐。

这里的人家几乎都零星地散居在山上。我们成天在山里转,只要遇有房屋,熊支书就让我们在下面记录,由他撑着刻有尺寸的一根竹子,呼呼地登上坎去,一边比划,一边大声地报数。有一次,屋里没有人,无法收取土地使用费,熊支书便默默地从裤带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蘸着口水点了后递过来:“不用来回跑耽搁了”。

工作快结束时,熊支书扭伤了脚,大家左说右劝,他方勉强留在家中休息。一天中午,突遇瓢泼大雨,我们跑到熊支书家躲雨,听见声音,熊支书一跳一跳地迎到门口。我们一进屋,他就马上就点燃了柴火,让我们烘烤被雨淋湿了的衣服。我正打量熊支书家用包谷杆围拦当墙、摆设十分简陋的茅屋时,忽见熊支书的儿子抱着一只大母鸡,湿淋淋地从雨中跑进屋来,看他要杀鸡待客,我不忍心让他破费,这可是他家的盐巴钱啊,便起身欲走,不料却被他一把拦住:“你……莫非瞧不起我?!”望着他忽地黯然的眼睛,心里不是滋味,只好客随主便,他立即又高兴了起来。

穿堂风中,煤油灯忽明忽暗。酒过三巡,我已有昏昏醉意。熊支书端着酒碗站起来,对我嗫嚅道:“前些年,上边有人来都爱来家里坐。现在少了……我干了二十多年的支书,相信党!你们是县里的同志,来看我就是瞧得起我……只要还爬得动,我就把这支书干下去!”说罢,一仰脖子,一碗酒咕嘟下了肚。他醉了。

从熊支书家出来,已是星斗满天,山风有些凉意地吹着,我的醉意渐醒。群山之中,我们高一脚低一脚地往乡里的住处走去。

一晃两年过去了。今天,他眉飞色舞地向我谈山寨的变化,哪家种芭蕉发了财、哪家小伙子娶了媳妇……当我问及那个雨中捉鸡的少年时,他的眼睛潮红了。他四十好几才得的一个儿子,在跟他抢修村里的木桥时,不慎踩空,被无情的洪水冲走了……“唉!过去的事还提它做哪样”熊支书用手一抹眼泪站了起来:“活着的还得好好活呢。你在城里熟悉,帮个忙联系辆车子吧”。

我欣然带着熊支书一道出了门,天空一派晴朗。

 

 

1991年2月15日写2019年4月17日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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