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应邀回龙城参加同学儿子的婚礼,竟然巧遇了自己读小学时的校长罗丕志老师,真是喜出意外,一声迟到的问安,让同样惊喜的老师笑容满面。已经七十多岁的罗老师精神精神矍铄,谈笑间仍然风趣幽默,只是始终保持不变 的“平头”全变成了银发,让人想起了几十年的世事变迁,忆起了桩桩难忘的往事……
读小学三年级时,父母从南盘江畔的坡脚乡供销点,上调到区供销社工作,我与兄长便结束了在乡下姑妈家寄宿、就近在民办小学上学的日子,转学就读于区所在地的木咱乡小学,过上了全家人真正团聚在一起的幸福时光。尽管当时的物质生活条件非常紧缺,但全家人相守在一起的生活,让我们随时得到了父母的呵护,甚至连做错事后遭受到父母的一声喝斥,都会让我们感受到生活在父母身边的幸福和踏实,渐渐忘掉了少小离家求学的那份漂泊和失落。虽然在寄宿求学的日子里,我与兄长得到了姑妈甚过表哥若干倍的关爱,但对父母的日思夜想,也会让我俩弟兄不时背着姑妈,暗自流下了许多的热泪。
都说“少年不识愁滋味”, 我与兄长回到父母身边后,就快乐得像两只叽叽喳喳的小鸟,每天早上被父亲叫起床,吃过母亲煮好的早餐后,就一路去上学了。记得罗丕志老师给我留下的深刻印象,就是他在开学典礼上的慷慨陈词,激发了我学习的热情,他一句“笨鸟先飞”的勉励,让我在懵懵懂懂中似乎开了一点窍。民办小学的教学水平自然比不上公办小学,加之自己的贪玩,我三年级的基础已在转入的班上排在了“尾巴”,与同在一班的兄长相比也还差了一截,于是便暗自下定决心:起床、做作业都要赶在兄长的前面,以致读到高中后,连晚上睡觉都要赶在兄长之前,直到经常熬更守夜苦读的兄长,有一天早上晕倒在学校的公厕里,我才领会学习既要讲究方法、也要劳逸结合、保持充沛精力的道理,上了大学后就学得轻松了许多,在保证学习成绩在全班中上的前提下,广泛参加各类文体活动,还担任了物理系的学生会主席,在学习之余也培养了自己的组织管理才能。
在木咱镇小学就读乃至上了区中学读初中,我有幸结识了许多的良师,班主任李向琴就是其中的一位女老师,既有母亲般的善良和诲人不倦的耐心,又有恨铁不成钢的苛刻和严厉,她的苛刻和严厉往往体现在课堂上,但凡有同学趴在课桌上打瞌睡,或在交头接耳,她手中的粉笔一定会准确无误地弹射在该同学的头上。一逢她上的课,班上的纪律就会出奇的好,同学的精力也会出奇的集中。与她在课堂上的严厉相比,课下的李老师又浑然回归了母性,慈母般的循循善诱和苦口婆心,让同学们备感亲切和温暖。还有张明生老师,虽然多年的教师生涯嘶哑了他的嗓子,但他讲课时仍然把音量放在了最大,生怕同学们听不清楚、听不明白。想起他时,我就会联想到他讲课时有些涨红的脸,还有脖子上鼓起的青筋,他沙哑的声音便在心中开始了回荡……
可以说,在老师的鞭策和教诲下,我的学习有了明显的进步,不仅逐渐受宠于老师,在同学中也有了一定的“地位”,解不了难题的同学会时常上门请教,自然就结交了几个要好的同学。同班的徐定荣及其兄长,与我俩弟兄就成了穿“裢裆裤”的好伙伴,除了学习上的交流外,玩耍时都要泡在一起,滚铁环、砍铜板、打鸡儿棒的游戏,让我们在输赢中不分彼此。我们小伙伴成团相抱的融洽,也拉近了彼此家长间的关系。木咱乡所在地的街,除了一个场坝,就是一条通乡的公路,路侧、路端分布着一些机关单位,间或有些农房。大家围在一条路上,真所谓“低头不见,抬头见”,不管是大人或小孩,大家都是相互熟知的。徐定荣的父亲颇有些神秘而传奇的色彩,说是解放战争中从国民党那边投诚过来的,由政府安置在食品站工作,这在什么都要凭票供给的年代,无疑是一个“肥差”。我们眼巴巴盼了一个月,每人凭票才能购得三两的猪肉,更多的享受只能是喝肉汤了。好在咱弟兄俩与徐定荣弟兄俩成了铁哥们,逢上食品站杀猪售肉时,他们总会邀上我们去饱餐一顿,其实他家的肉也是凭票供应的,只是其父在食品站工作,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不在凭票供应范围内的肠肚杂碎,让他们家有机会丰盛一顿,我们也沾了他们家的福气,至今仍对此感激不忘。
那时候的区乡学校没有什么像样的体育器材,砂子加石灰碾压的篮球场已是一个奢侈的活动场所,每周能看球技高超的老师打上一场球赛,或是隔上一个月的某个晚上,老早搬上小凳在球场上座守着,能看上一场电影,便是最开心莫过的事了。当年教体育的覃老师高高大大,一表人材,球技过人。其所在的安龙县篮球队,有着“横扫”盘江各县的辉煌战绩,他教过的学生有好几个得其真传,恢复高考时就考上了省里的体育院校。看覃老师打球是一种快乐和享受,带球过人、三大步上栏一气呵成,动作干练、规范、优美。尤其是他的三分线外的弹跳远投,几乎是“弹无虚发”,常让我兴奋得拍红了小手。当年正因物质、精神生活享受的匮乏,几乎所有的老师都热衷于课余的文体自娱活动,罗丕志、张明生老师自然也是学校球队的主力。受他们的影响,我也爱上了体育,但人小个矮打篮球费劲,就报名进了乒乓球队。平时用的球拍,是找一块木板,把一头削成手柄后充当的,居然还练出了一点球技,曾代表学校到县里参加过比赛,名次虽没有拿上,但心里也足够知足了。
少年的求学生涯是愉快而充实的。上了初中后,每天都要沿着田埂来回奔波几公里。说来也是一种巧合,或许更是一种缘分,罗丕志老师也几乎是在同时调任区中校的校长,让我从小学到初中的就读,少了许多的陌生和茫然。
我初中时的班主任是杨定邦老师,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说话做事有条有理,不慌不忙,在同学中的威信很高。刚上初一时,尚值 “文革”的末期,他让我练毛笔字、当红卫兵、抄大字报,着实让我在不明就里中风光了一小阵,后半学期就迎来了“四人帮”的粉碎,又抄上了庆祝的标语,紧接着又被他举荐成为全校的学生代表,在全区悼念周恩来总理逝世一周年的纪念大会上作了发言。正是杨老师的欣赏和关爱,让我在不知不觉中感受着时政的变迁,说起话来多少有些条理和逻辑了。其实时政的变迁是顺乎民意的,但也不为普通人所左右。做人应有的诚信、友爱和善良,始终是人类不可丢弃的道德品性。于学生而言,老师不仅是学知识的解惑者,亦是学做人的引路人。想起杨老师曾经对我的一次批评教育,至今仍警醒在耳。当时正在抄“批林批孔”大字报的我,因班上某女同学不小心碰翻了墨汁,让整张大字报作废而气愤至极,便脱口骂她是“地主破坏分子”,弄得她泪流满面跑开后,一连两天没到学校上课。直到杨老师找我了解情况,我才知道她的“家庭出身”就是“地主”,我这一骂,就揭了她的“伤疤”,伤了她的自尊,让她在同学中间抬不起头。杨老师首先批评我骂人不对之后,接着便以浅显易懂的道理,引导我要学会看人看事,他说“地主”是她爷爷那一辈的事,土改时就被打倒了,而她现在只是个学生,没有剥削谁呀?人是不能以“出身”定终身的,是好人或坏人?关键要看他现在走的是什么样的路,有什么样的表现。杨老师早年的这一席话,于今天已是五十知天命的我,仍是终身受益,意义非常!
常言道:“九尺高台起于垒”。青少年时期打下的学业基础,养成的思维习惯、兴趣好恶,尤其是初步形成的品行德性,对人一生的造化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甚至发挥着决定性的作用。当年我们读书时,父母和老师都信奉着“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教条,偏科的现象非常严重。处于青春期门槛的我们,在数理化公式的枯燥中,总会渴望着一种精神的寄托,情感的抒发,对名人名著有了一种强烈的好奇。可这种好奇在当时的背景下,只能是悄悄的冲动。记得有一次,好不容易与同学在私下里借来了杨沫的《青春之歌》, 刚偷看了几页,就不幸被父亲逮住,收缴后丢进冬天取暖的炉里付之于炬,弄得我哭了一夜,还无法向借书的同学交待,只好断了偷阅文学书籍的念头。或许是这个念头的不甘心中断,我在读大学乃至参加工作后,又重新捡起当年的遗憾,爱上了文学,并在业余创作中笔耕不断,这也成了一个较为完美的后话吧。
好在当年的我是一个较为听话的孩子,为了将来的“前途”, 只得丢弃一些“非分” 的念头,沉下心埋头在数理化枯燥的逻辑思维里,一天有做不完的作业,解不完的难题。也因方法的不得要领,成绩时好时坏。幸好在读初三时,遇上了教数学的魏明华老师,他擅于传授学习方式,运用激励和鞭策的手段调动大家的学习积极性。他的公子魏国庆与我俩弟兄同在一个班,我兄长的数学成绩与其不分仲伯,每次考试的好坏,魏老师都要作细致的点评,让我们从中寻找自己的“短板”, 从而能够有的放矢地弥补自己的不足。魏老师的可贵之处,还在于鼓励其公子与成绩好、品行好的同学交朋友,我俩弟兄就在其中,放学后会时常到魏老师家串门子,把魏老师当作了长辈,学习便更加自觉和努力了。
少年的往事是美好而琐碎的,多数光阴都是在求学中度过的。当年的学习条件尽管十分的简陋,但不失任何的乐趣和情调。想起上学时抄近路在田埂上的七弯八拐,还有在冬天手提着铁皮罐做的“火笼”, 一边挥臂甩着圆圈扇火,一边喘着热气奔跑,仿若乘上了“风火轮”的景象,让人拾起了久违的冲动和激情。其实那个年代,提着“火笼” 去上学是一种无奈,因为区乡学校的教室只有空空的窗框却没有玻璃,一到冬天,听课的学生只能借着“火笼” 的温暖烤烤冻僵的双手。虽说是一种无奈,但不料大家反而乐在了其中,因为兜里悄悄揣上的包谷粒,又可在课后用“火笼” 爆成香喷喷的包谷花解馋充饥,让大家有了一种向往和盼头。
在区乡小学、初中求学的经历,于我而言是终身难忘的。我们每周的课程都安排得有半天的劳动课,每个班在学校附近的山坡上都开辟得有菜园地,每逢秋收的季节,学校还组织大家到村寨去帮忙村民收割谷桩,虽然冒着烈日,浑身是汗,手也被镰刀把磨起了血泡,但放纵了学习的紧张,喝上了乡亲送上的甜酒水,大家的心乐得像风一样的爽,从中懂得了“粒粒皆辛苦” 的深刻含义。值得骄傲的是,我们小学、初中毕业时,师生聚餐吃上的猪肉,是我们自己种的菜卖后一角一分攒下的成果,真是学有所得、劳有所获、获有所享。应该说,做一个自食其力的人,是我少年求学时在老师的熏陶和带领下,就已经奠定的一个人生理念。值得当今的教育予以借鉴。
此次与罗丕志老师的相遇,让我想起了许多难忘的往事。我与兄长初中毕业后就一同离家上县城读高中,两年后都考上了大学。罗丕志老师说这是他至今引以为荣的事,因为俩弟兄一同考取大学的,在县里算首例!且我的父亲只有解放前读过一年私塾、解放后顶天算高小的文化。母亲刚上小学一年级,后因姊妹多、家庭生活困难而辍学,还未脱盲。这样的家庭能同时培养出两个大学生实属不易,他常以此为例子,开导、激励其他的学生。我在此非常明白罗丕志老师的良苦用心,是学生的努力奋发成就其自豪,并非我已有了什么值得骄傲的业绩和贡献。
老师的心呵,就像燃烧的红烛,消耗了自己、照亮了后人!明亮的烛光下,老师亲切的面孔,一个个在我心中愈发的清晰起来……父母双亲为培养我弟兄俩而忙碌操劳、省吃俭用的点点滴滴,也一同跃然心中,交织成一段难忘的少年往事,刻在了记忆的深处,成了我人生起点永恒的路碑,激励着我走好人生的每一步路……
2015年5月31日